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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王银女的家长,同他们有重要的事商量。”
姜姑娘今日一身白衣,清爽的圆面孔,坚毅的神情,站在污秽的背景前,就象一位天使般。
“姜姑娘,你一定要帮我的忙。”我踏前一步。
“这是我的职业。”她微笑,“既然来了,大家进来吧。”她掩上门,显然是这里的熟客。
“姜姑娘已经来过多次了吧。”老李问。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这两年来我抽空就来。”
“开头是她们向你求助的吗?”我说。
姜姑娘答:“曾经一度,银女踪过两个月,惹出很大的麻烦。现在她又不见了,她母亲担心得很。”
我与老李面面相觑,这样的母亲还会担心女儿的下落?难以置信。
不过看样子,姜姑娘倒是相信的。
我们看清楚这层旧楼内院的间隔,一条狭窄的过路巷,刚容一个人走路,一边便是用木板隔出来的房间,郁热的空气根本不流通,不知谁燃着线香,奇异的味道带我们走入佛经的国度,并不难闻,唤醒我们的是无线电中的粤曲,柔糜地钻进耳朵,再也不愿出来,诉说一个女人,长久独居,等待她夫郎回来的故事,是王宝钏吗?我不能十分肯定,但她仿佛在要求我们打开心门给她进来。
“——陈太太,陈太太。”是老李叫我。
我回过神来。
“陈太太,”姜姑娘说:“我不怪你,真不是你所熟悉的世界。”
“她在哪里?”我问:“我是指王银女的母亲。”
“在那边一间房,请跟我来。”
我的脚步有点飘浮,跟着姜姑娘走过去,不知哪间房里的婴儿哭泣起来,良久,没有人过去哄他。
我想象中,银女的母亲应是一个贱肉横生的中年女人,淫欲过度,长着一双吊梢眼,叉起腰,很尖声音骂人,口沫横飞,……
我来这里干什么呢,我怎么敢告诉她,银女在我那里?我真的胡涂,这么大的担子,这么重的责任。
“陈太太。”又是老李在叫我。
姜姑娘撩起一张花布帘,“这里”。她扬声,“九姑,有人来看你呢。”
房间里亦没有亮灯。一个穿深色唐装短服的女人背我们而坐,除了简单的一张木床,就是那张铁皮桌子。
“谁呀,姜姑娘。”那女人缓缓转过来。
我与老李跟她一照面,两人登时忍不住后退一步。
若是看到妖怪,或是扭曲奇特的丑面孔,都不会吃惊心跳。
但是我们此刻所面对的一张脸,却如图画中对牢白海棠吟诗的美女。
我张大了嘴,老李也把眼睛瞪得似铜铃。
在这么腌脏污秽的泥淖里,我们看到了真正的白莲花。
她年纪是这么轻!顶多只是三十二三岁,眉梢眼角充满沧桑,无奈绝望悲伤,但却丝毫不损她的美丽:标准的鹅蛋脸、悬胆鼻、小嘴巴、蓬头垢面,掩不住的憔悴,但仍不折不扣的是一个美女。
银女并没有得乃母真传,她只有母亲十分之一。
我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只听得她以犹疑的声音问:“姜姑娘,这两位……”
“他们可能知道银女的下落。”姜姑娘乖巧地说。
“呵,”她动容地站起来,“两位请坐。”
但四周并没有可以坐的地方。
姜姑娘暗示我坐在床边。
我坐下才发觉床上躺着两个熟睡的孩子,一式一样的面孔,闭着的眼睛带极长的洋娃娃般睫毛,五官的轮廓极象她们的母亲,才四五岁就已经是美人胚子。
一个惊奇紧跟着另一个惊奇,使我成为哑巴。
银女的母亲紧张而悲哀地问:“她在什么地方?”
老李向我使个眼色。
我无意地说:“她来向我借钱。”
“借多少?”这个美妇人焦急地问:“这位小姐。你有没有借给她?”
“她持着先夫的名片,要求借三千元,”我并没有撒谎,“我借给她一千元。”
“哎呀,我并没有钱还给这个小姐,”她怯怯地说:“姜姑娘,怎么办呢?”
她以为我是来讨债的。
“不不,”我不忍地摆手,“不是,我不等钱用。”
美妇松一口气。
我看着她苍白的面孔,不知如何称呼她好。
姜姑娘来解围,“我们都叫她九姑。”
九姑咳嗽起来。她用手帕掩着嘴,一直剧烈地咳。
老李变色,轻轻在我耳根说:“肺病。”
我更象是进入时光隧道。肺病,这是四十年代的传染病,现在一发现便可以注射特效药,怎么会拖延到这种地步。银女的母亲活脱脱象沙三少故事中的银姐托世,完全不属于现实世界。
她咳定了以后,喘息一会儿,愁苦地问:“这位小姐——”
我温柔地说:“我姓林。”
“——林小姐,银女还会来找你吗?”
“我想会的,她等钱用。”
“跟她说一声,叫她回来。”
“好。”
姜姑娘说。“她早说过,如果你戒了那东西,与那男人断绝来往,她自然回来。”
我听得入神,看得入神,九姑居然露出忸怩的样子来,说:“是我不好,我不配做她的母亲。”
这时候床上的孩子蠕动起来,一个醒了,张开骨碌碌的眼睛,另一个伏在她身上,还在睡,一看就知道是双生儿。
自生自灭的醒了,也不哭闹,认命地自床头捡到饼干,就塞进嘴巴吃起来。
老李站起来,“我们告辞了。”看得出他不愿意我在这地方久留。
姜姑娘也说:“我也有事,九姑,你必须自救,这样子下去,不是办法。”
“是是是!”她嗫嚅地应着,站起送客。
九站连身段都看不出是生过四胎的女人,真是奇迹。
就在这时候,布帘“拍”地被掀开,房里又多一个女孩子。
“妈,你吃药。”她提着染满煤炭的瓦药锅。
女孩子敌意的看牢我们。
我点点头,这是银女的大妹了,约十二三岁。据说她不姓王,跟银女异父同母。但模样非常相似,比起她们母亲,无异十分粗糙,但站在外头,也有足够本钱,颠倒众生。
姜姑娘说:“我们走了。”
“姜姑娘,”九姑说:“下次再来。”
“我看看我几时有空。”姜姑娘慨叹地说。
我们又经过狭长的过巷,我转头看,九姑一手撩起布帘,以目光送客。
大门忽然打开,刚才我与老李在楼梯的转角遇见的青春女郎持汽水罐上来。
见我们离开,她失望说:“姜姑娘,你们不喝点东西才走?”
“下次吧,”姜姑娘说道,“我们有事。”
“姐姐有什么消息?”她问道。
呵,原来她才是银女的大妹,刚才那个只是老三。九姑在这种环境下,居然生了五个女儿。
姜姑娘不回答,反问:“你此刻在哪里做事?”
她一呆,随即撒谎:“南洋制衣。”
“制什么衣?”没想到姜姑娘顶尖酸,“舞衣?”
她陪笑,“姜姑娘——”
“你别跟姐姐的坏榜样学!”姜姑娘说:“我下次再来问你。”
“姜姑娘,”她不甘地自辩,“我娘的病等钱用,那个男人又摊大手板—一”姜姑娘摇摇头,推开门,与我们下楼。
一行三人都没有说话。回到街上,阳光刺目,恍如隔世。
司机看见我们把车子倒退过来。
“送你一程,姜姑娘。”我说。
她很大方,没有推辞。
我的心略略定了一点。
车子驶进市区,我又回到真实的世界。
姜姑娘在这个时候忽然喃喃自语,“我看我还是辞职算了,单是这一家人就帮不了。”
老李很同情地看她一眼。
到现在我已经非常喜欢老李这个人:敏捷、聪明,却不外露,又不爱说话。
“姜姑娘,让我再介绍自己一次:我是林无迈。”
她伸出手来与我一握,“我调查了,你是妇产科医官。”当然,否则她也不会随便上我的车子。
我说,“相信你明白,姜姑娘,银女跟先夫有点瓜葛。”
“以她的本性,她会不停地来要钱。”
我问:“应付银女,我应当怎么样?”
“丝毫没有办法。环境与血液都丝毫没有给她任何超生的机会,还有她那四个妹妹,将来她会依着她们母亲的老路走,直至灭亡。”姜姑娘很激动。
“那真没想到,”我轻轻说。“那么美,那么年轻。”
姜姑娘说:“你本人也很美很年轻呀。”
我胀红脸,讪讪的。
姜姑娘回答说:“九姑两年前还要好看,那时她还没有得病。”
可以想象得她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男人,一个接着一个。
我说:“姜姑娘,我想同你吃一杯茶,你肯赏脸吗?”
“有事同我说?”她很懂事。
我点点头。
才二十多岁的人已经这样成熟稳定,姜姑娘真是不可多得的一个女子,将来谁娶了她,是真有福气的。
“陈太太,你的身份也很神秘,如果你不介意我多嘴——这真是职业病,对于人家的处境,我总是来不及的发表意见——假使银女只是你丈夫生前的女朋友,你就不必追究太多。”
“我认为人类的智慧,你应当知道,开始新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姜姑娘说。
我说:“我也知道。”
“你当然知道,我有这个信心。”
“一杯咖啡?”我再试探地问。
她微笑,“我的职业令我认识很多不同的人。”
司机把我们载到咖啡座,面对整个香港,蔚蓝的天空澄得很,完全是小学生作文的好题材。两个世界,完全是两个世界。我想,这样的阳光生生世世照不到九姑的一家,我低下头转着咖啡杯子。
姜姑娘耐心地等待我开口。
我终于说:“姜姑娘,实不相瞒,银女此刻在我家中。”
她睁大眼睛,一脸的不置信。
“她住在我家,已有十来日了。”
“是她自愿的?”
我点点头,“我不致于会愚蠢得拘禁未成年少女。是,是她自愿的,难就难在这里,假使她要拉开门走,没有人可以阻止她。”
姜姑娘略为不安,“以银女的为人,她随时可以咬你一口,告诬你。”
“那我倒不怕,”我说“我有证人,现在我家里有全职女佣,她可以告诉每一个人,大门并没有上锁。”
“为什么,陈太太?”
“为了很复杂的理由。”
“陈太太,我真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是为了什么。”
“我有律师会随时忠告我。”
“你要当心,陈太太,”每个人都叫我当心,“象银女这样具兽性的女孩子,不知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我已经想过最坏的一步,所以你得答应我,姜姑娘,有什么事,你会帮我,因为,你清楚银女比我更多。”
姜姑娘无奈地说:“我说过,这是我的职业。”
“谢谢你。”
“我想通知九姑一声,你可以把地址给我吗?”
“我会对九姑说,银女住在朋友家。”我说。
“当然,我想我们应该这样做,并且……假如她们需要什么帮忙——”
姜姑娘摊开手,“谁帮得了她们?刚才你也见过,这根本是根深蒂固的社会问题,谁救得了她们?”
我低下头,“或许银女在我那边会得好转。”
姜姑娘摇摇头,“你太乐观了。”
我取出钞票,姜姑娘接住我的手,她抢了帐单。
有人说:“两位女士真客气。”
我一抬头,是季康。
“呀,来,我同你们介绍,季医生,”我笑,“这位是姜心仪小姐,我的新朋友。”
季康答说:“我约她,她老是说没空,原来是姜小姐面子比我大。”他拉过张椅子坐下来。
姜姑娘很大方,也跟着我们微笑。
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