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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父冷笑,“那得花多少钱?”
万新气馁。
“法律上他还是周万亨的妻子。”
“正确,叫万亨立刻办离婚手续,不然被她坑死,以后再婚是重婚罪。”
周母呜咽,“是我害了万亨。”
“奇是奇在万亨这次居然会听你安排入谷。”
周母拍案而起,“我明白了,连媒人都是骗子,怪不得一下子失了踪。”
周父又叹气,“一塌糊涂。”
一家人都没有睡,第二天周母喉咙沙哑发痛,病了。
周父忙着去龙凤酒家退酒席。
周家静了下来,只余周家豪跑来跑去踢皮球,那孩子生命力强,短短时日已恢复健康。
万新问:“损失多少?”
周太太没精打采,“财物也不要去说它了。”
万所说:“我知道万亨把这些年来的节蓄全给了她。”
“什么?”
“约有千镑左右。”
周母心痛到极点,又落下泪来,“全是我的错。”
“知人口面不知心。”
“这林秀枝真是桃花嘴脸,羯子心肠。”
“妈,你平常也挺精明,马嘉烈想问你要一条金项链你始终不肯。”
“你还提那个人作甚。”
万新呼出一口气,“偏心呢。”
周母铁青着脸,“你说什么?”
万新冷笑一声。
“刚才帮你赎回儿子,一日五餐养在家中,天天看医生,费用全归我,怎么又怪我偏心?”
周万新泄了气。
周母气得脸都黄了,“我怎么会知道两兄弟要的全是逃妻!”
周父苦苦哀求,“好了好了,别吵了,去看看万亨是正经,他关在房里一天一夜不知怎么样。”
万新这才想起兄弟,上楼去拍门。
“万亨开门,你不致于自杀,快开门。”
他说的也对,只是房内无动静。
“万亨,你与她不过数面之缘,速速忘记此人,重头开始。”万新便劲敲门。
门搭一声开启,万亨站在门口。
万新闻到一阵酒气,地板上滚看空啤酒罐。
万新讪笑:“何必为一个女骗子自暴自弃。”
万亨不出声。
“幸亏走得早,我比你惨得多,现在我还得独力带大孩子。”
万亨忽然轻轻的说:“她们根本看不起我们。”
“什么?”
“你看我的劳工手,自小拣鲍鱼时已为豪壳割伤,你再看我双脚,上好皮鞋穿三天便变形,一天站十多小时侍候人客,收拾冷饭菜汁,惹得满身油腻,谁会真心想与我过一辈子。”
他骨嘟骨嘟喝啤酒。
万新低头不语。
万亨平静地说下去:“斯文漂亮的好女孩子不是没有,学堂里多的是,来买小食,谢前谢后,从来不当老华侨是次百姓,可是在街上同她们打招呼,她们往往愕然,一离开炸鱼薯条的柜抬,再也无人认得我。”
万亨平时不爱说话,今日真有感而发。
他倒在新置的双人床上。
“所以母亲要带我回乡娶亲。”
“你本可反对。”
“我一直不从。”
“可是你看见了她。”
万亨叹口气,“是。”
“她一定是个美女。”
“在乎你喜欢怎么样的女子。”
“是一见锺情吗?”
万亨答:“是。”他泪盈于睫。
“我陪你去报警,然后单方面申请离婚。”
“不。”
“你说什么?”
“也许,她会回来。”
“这种女子,回来也不再要她。”
“我决定回去调查。”
“别浪费时间。”
“不到黄河心不死。”
“下一句是到了黄河来不及,万亨,这是一个明显的骗局,你醒来即无事。”
万亨摇摇头,啤酒泡沫自他嘴角冒出来,他的痛苦不似做作,“我要亲自去看个究竟。”
“万亨,人海茫茫,如大海捞针。”
万亨只是傻笑。
他一瞌上眼便看到那张雪白晶莹的脸,她轻轻同他说:“万亨,我感激你。”
她本来是他生命中的转捩点,他会为她发奋图强,努力向上,可是她骗他,把他扔入无底深渊。
过两日,周万亨乘飞机回去寻找逃妻。
好友刘志伟陪着他四处奔波。
找到林秀枝兄嫂之处,门打开,面目全非,早已搬走,并无半句留言,再去找媒人莫太太,家人说她回乡探亲,不知所踪。
志伟说:“万新说得对,去报警吧。”
万亨摇摇头。
志伟说:“你这就不对了。”
“她若要与我分手,律师会联络我,我便可知她下落。”
“你真傻,这分明是累斗累,这个女人多深沉,过些日子,她拿到护照,反咬一口,告你遗弃。”
万亨想一想,低声说:“不会的,她不是豺狼虎豹。”
“你仍然迷恋她。”
“或者是。”
“万亨,你打算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不想再回到炸鱼薯条店去,那种工作做久了会发疯,你看他们一落班,就往赌馆里跑,就是企图以疯制疯。”
“那么,到伦敦去。”
万亨摇头,“那有什么用,换汤不换药,不见天日,做得肺捞,并无善终。”
志伟知他自卑自怜到极点,不知如何劝解。
半晌他说:“荣叔衣锦还乡,大排筵席,广宴亲友。”
万亨听说过:“是你当兵那个表叔吗?”
“他退了役,现在曼彻斯特开了一间酒馆,叫友谊万岁。”
万亨纳罕,“他如何取得酒牌?这牌照可不会胡乱给人,更不曾发给华裔。”
“他服过五年兵役。”
“怪不得。”
“万亨,这是一条出路。”
万亨心一动,可是接着犹疑,“好男不当兵。”
志伟讪笑,“无家底无出身,只得一双手,既不甘心在唐人街孵一世,又自称好男,不肯屈就,兄弟,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番话如当头棒喝,万亨发了一会呆,然后心酸地说:“这么说来,穷家子需以性命来换取出身。”
志伟笑,“你不穷,但不甘服输,就只得拚一拚。”
“志伟,你有大智慧。”
刘志伟嗤地一声笑,“不敢当不敢当,你为一个女子疯狂,才看不清这浅白的道理,快回去吧,林秀枝再也不会回来,你在英国几个大埠多走走,反而有可能碰到她。”
周万亨与好友话别。
再回到伦敦,已是隆冬,时近圣诞新年大节,下好大的雪。
万亨并不怕冷,可是不知怎地。他伺楼看身子,不想挺胸。
他没有寄仓行李,可是看到行李运送带附近站看华裔妇孺,自动过去帮忙。
年经力壮的他迅速提起大箱子,碰碰数声,扔到地下,一用力气,精神即来,周万亨乐于日行一善。
一位太太抱着婴儿说:“是那只棕色的箱子,不错,谢谢。”
到了街上,冷空气一吹,他又伤感起来。
身后有一把声音说:“多谢你拔刀相助。”
万亨诧异,转过头去,看到一个年轻女子,她背着背囊,身段高佻,圆面孔,笑容甜美。
有吗,他有帮她吗?
她解释:“现时已经很少男士肯帮妇孺做事了。”
万亨不作置评,只是赔笑。
一看就知道她是学生,穿着很考究的便装,可见家境不错。
她伸出手来,“曹慧群,伦大经济系,你呢。”
周万亨忽然笑了,他们老以为人人都是大学生,不容置疑,毋需商榷。
他与她握手,“周万亨,利口福饭店。”
曹慧群先是一愣,然后笑弯了腰。
计程车来了,万亨替她拉开车门,温和地说:“顺风。”
她也扬扬手,“后会有期。”
真男人不哭泣3
3
寻妻不获,周万亨一个人找到酒馆,坐在一个黑暗角落,喝起啤酒来。
女侍替他斟酒时笑说:“圣诞快乐。”
“圣诞已届?”
“还有两天。”
离开酒馆已是黄昏,寒风凛例,他朝市中心走去,街上行人拥挤,都是出来搜购礼物的人潮。
这是西方人的世界,周家始终未能融入,多年来他们管他们在农历年放炮竹舞狮子,身在胡,心在汉。
大百货公司橱窗摆满应节活动装饰,驯鹿拉着圣诞老人雪撬,彩色灯泡闪烁亮丽。
万亨打了个酒隔,拉起外套领子。
他小心翼翼走过马路,生怕滑饺。
就在这个时候,最可怕的事发生了。
起初万亨根本不知是什么事,只觉背后好似被人大力推挤,他摔得老远,跌在地下。
面孔碰在雪地上,也不觉疼痛,接着,隆轰轰巨响,好似一列火车开过,震耳欲聋,地面颤抖起来。
世界像是倒塌,无数砖块玻璃碎为糜粉,雨般朝他身上撒来。
万亨魂不附体,两手抱在头上,尽力保护自己,电光石火间,两个字闪过他的脑袋:炸弹!
他伏在地上动都不敢动。
数十秒钟过后,他抬起头来,看到了地狱。
爆炸就在百货公司大门附近发生,橱窗已全部粉碎,豪华入口处已变瓦砾,三分钟前兴高采烈的途人此刻躺在地上呻吟,残肢四布。
周万亨若不是忽然决定过马路,恐怕已是其中一具尸体,他浑身钦敛发抖,听得瞥车呜呜声赶来。
身边有人低声呼救:“我的孩子……救救孩子。”
万亨爬起来,扶起浑身鲜血的一个女子,她头部受重创,已失去半边脸。
万亨声音沙哑,“别担心,我帮你找。”
“是男孩……六岁。”
救护人员已开始工作,现场一片慌乱。
可是万亨没有放开那女子,“我去替你找。”
女子轻经说:“谢谢你。”
那小男孩在不远之处,像一只被人遗弃的洋娃娃似躺看,身上无表面伤痕,可是已无生命。
万亨抱起他,走到女子身边。
女子尚有一丝力气,“他无恙?”
万亨听见他自己说:“他没事。”
女子伸手过去握住孩子小手,然后不再动弹。
护理人员走到万亨身边,“先生,你受了伤,请过来检查。”
万亨一低头,这才看见大腿上插看一截断箭似的碎玻璃,奇怪,他一点也不觉得痛,可是忽然浑身乏力,再次蟀倒。
有人自他手中把孩子接过,他一直问:“为什么,为什么。”
替他包扎伤口的女护士忽然抬起头来,冷冷地说:“问爱尔兰共和军。”
那一夜,周万亨在医院渡过。
隔壁床位男子失去左臂,在药物影响下昏昏睡去,稍早时,万亨听见他哭泣。
看护进来巡房,替他注射。
万亨内心明澄一片,再也没有怨恨,适才经过生关死劫,到冥界兜了一个圈子回来,便他明白,他个人的伤心事并不重要。
看护温言问他:“你是炸弹案其中一个伤者?”
万亨颔首。
“算是幸运,只缝了五针。”
“可不是。”
“已是本年第七宗。”
“为何伤及无辜平民?”
“好让政府震惊伤痛。”
“可是,政府只是一个麻木不仁的权力机构。”
“说得真好。”
万亨挣扎坐起来。
看护按住他,“你别动,你失血不少。”
他睡着了。
只有这一个晚上,他没有梦见林秀枝那双大眼睛。
三天后他出院返家。
对受伤的事绝口不提。
周母闹偏头痛,在吃中药。
万亨轻轻在母亲耳拌说出意愿。
周母如闻雷极,失声跌脚问:“你要什么?”
周父抬起头来,皱起眉头,“你又大呼小叫了。”
周太太跳起来,“万亨,你再说一次。”
万亨无奈,鼓起勇气说:“我已决定从军。”周父手中的报纸刷一声落在地上。
他比老妻跳得更高,“万亨你疯了。”
万新在一旁点点头,“他没事,他只是想跳出这破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