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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在家刚淋完浴,卢泳忠就上来了。“咦,又洗澡?”
一品微笑,“喂,别管头管脚。”
“一天洗三次会皮肤干燥,无谓洁癖就此养成。”
“天天多管一点,不久我就成为你名下的无知少妇。”
“我不理你,行吗,你都不懂照顾自己。”
一品有点感动,故说实话,“我怕病人身上有特殊气息。”
“没有的事,是市内空气欠佳吧,不如搬到郊外住。”真是,以前因方便上班,不得不住闹市,现在可自由了。
泳忠说:“我有一幢平房在近郊,唉,你一定觉得庸俗!我不是特爱炒地皮,不过是项投资,糟,愈描愈黑,那地方还过得去,你可以看看。”
一品笑了。这,就是他较早时说的节目吧,他一早已经想她搬家。
一品说:“好,你带我去看看。”
不会也是在悬崖上吧,一品猜对一半,全世界理想住宅都在山上,景观比较宽敞,这次看到的,是平静的南中国海。
“挑选很久,才决定买这里,空气比较干爽,又近邻居,附近有一个市场。”
真是休养的好地方,卢泳忠都为她设想到了。她轻轻坐在白色软皮的梳化上。
“怎么样?”一品说:“真不知怎样感激你才好,如此周到,浴室连肥皂毛巾都置妥……”
“只要你高兴,一品。”他握住她的手。
“你也坐下,我有话同你说。”
“呵,我先斟杯茶喝。”
泳忠无论到什么地方,都不忘做一壶好茶。他一时说漏了嘴:“伯母也想你搬到郊外。”幸亏一品没有听出来,他立刻改变话题,“室内装修我托朱亨玛公司代理,看上去可是还大方?”
“泳忠,”一品开口:“两次,在死门关上兜了圈子回来,改变了我整个人生观。”
泳忠大喜点头,“那当然,许多人不再追逐名利,会过着一种恬澹的生活。”
一品很高兴,“泳忠,你最了解我。”
卢泳忠微笑,“终于答允我的求婚了。”
一品讶异,“求婚,嗄?”
泳忠见她意外地睁大双眼,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你想说什么?”
“泳忠,我终于知道我想做什么了。”
泳忠惶恐地问:“不是结婚吗?”
一品笑,“当然不是,泳忠,我的师妹是国际红十字会无国界医生成员,多次邀请我参加他们的队伍,无奈我凡心未尽,终日在红尘打滚,恋恋不已,现在我觉得已经准备好——”
听到这里,卢泳忠惨叫一声:“不,不!”
“泳忠,泳忠,别搞笑。”
他用双手捧着头,额角冒汗,啊,比女朋友另觅新欢更惨的事是女朋友心怀宏志,他呻吟起来。
“泳忠,你坐下。”
“你身体不好,怎可乱走?”
“人家自有安排,我会在固定的诊所诊症。”
“不,你不适宜接近疫症区。”
“不是到疫症区,只是担任一所普通诊所的主诊医生。”
“我不能接受。”
“我以为你想我开心。”
“我以为经过这次病,你已驯服。”
“泳忠,生活中发生的事,如果合乎理想,是我们福气,如不,当作经验。”
卢泳忠脱下外套,他的背脊已被汗水湿透。他斟出半杯拔兰地,一饮而尽。他颓然坐下,“留不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
一听这般文艺的腔调,一品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卢泳忠呆呆地看着她,“至少,”他自嘲地说:“我时时使你笑。”
“是,泳忠,你给我许多好时光,我永志不忘。”
“去什么地方,去多久?”
“贵州山区,我愿意奉献一年时间。”
卢泳忠的心又活起来,“只一年?”
“可以等吗?”
“当然可以,”他喘定,“我甚至可以来陪你。”
一品微笑:“你财雄势厚,什么做不到,我们有事求你哩!”“什么事?”
“乡村诊所将主理妇产及儿科,少了一具数码超声波扫描仪,盼望善长仁翁捐赠。”
“呵,是在下荣幸,包我身上。”
“那么,诊所就叫‘泳忠医务所’吧。”
“也罢,你告诉我,总经费是多少,我设法去筹就是。”
一品微笑,“泳忠,我以你为荣。”
卢泳忠感喟:“有一位中年朋友说,子女变阿飞固然可怕,更令他寝食难安的是子女太有志向,像跑到马达加斯加去研究利马猿之类。”
一品又笑。
“公司一位经理的女儿念地质学,才五呎一吋高,体重九十五磅,却天天钻隧道与彪形大汉打交道,地道工程又危险,叫父母担忧至头发白。”
一品大力拍他的肩膊,“你放心,我会无恙。”
“你的心意已定?”
一品点点头,“泳忠,多谢你,被爱的感觉的确美好。”
“能够爱你,我也够快乐。”
“那种感觉我一辈子不会遗忘。”
“喂喂喂,你不过去一年,我仍有希望,我会时时提醒你我爱你。”
一品松下一口气。总算把心事说清楚,没想到泳忠接受得那样好。
“几时出发?”
“还得正式办申请手续,怎可贸贸然跑人家地方,竖个牌子就医人,一定要通过批准。”
“那地方是否偏僻?”
“吉普车可以驶至,乡村近茶园,从前英国人时时出没,不但寻找好茶,也发现了玫瑰花。”
“我得好好研究这个地方,立刻找参考书来详细阅读。”
一品笑。
“你打算深夜起身诊症?”
“当然有这可能。”
“体力可以胜任吗?”
“《圣经》说:你日子如何,力气也如何。”
卢泳忠黯然,怪心痛,“可恨我不能绑住你在这里。”
“泳忠,我这种牛命,是不会单单逛时装店赴宴会出点无谓风头就满足,总得出力出汗,才叫做了事,晚上才睡得稳。”
“我明白。”他十分委屈。
一品亦觉遗憾,“抱歉,我从来不是依人的小鸟。”
泳忠说:“一品你是我的倩女。”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一品走到露台,许多女子会拿一条左腿加一只右臂来换取这间住宅,但不是杨一品。她自己也有能力赚取象样的屋子,她爱一个人,不附带任何条件,纯因为她真正爱那个人。
接着一段日子,杨一品通过有关机构申请到内地行医,李本领最雀跃,提供许多宝贵意见,“品姐,仪器愈多愈好,还有,药物必须齐备,请着人捐募,我同周炎将过来帮你启业。”一品点头。
李本领忽然有点歉意,“品姐,那处没有热水管,要用大铜壶烧开水,我会派人照顾你生活起居。”
“没问题,你行我也行。”
“嗳,品姐,宿舍亦无空气调节。”
“我自己带把小风扇好了。”“夏季天气炎热,清晨醒来会在草席上留一个身形汗印。”
“我明白该处并非五星级酒店。”
“品姐真好。”
一品微笑,“真是捱不住的话,我亦不会死撑,我会打退堂鼓。”
“可喜的是风景真好,花香处处,是一种精神鼓励。”
一品点点头。
本领:“乡民淳朴忠直,对医生敬若神明,品姐,我虚荣心特强,我都不愿重出都市执业。”
“你还有周炎陪你,当然乐不思蜀。”
本领甜咪咪的笑,“周炎已与家人重修旧好,我们已见过对方父母。”
“真替你高兴。”
“我们约好,明年我将陪他完成建筑系。”
黎归晖医生同一品这样说:“乡村医生你倒可以胜任,乡民身体扎壮,没有大病痛。”
“你不反对我去?”
“会对你健康有益,我们这种人,闲在家享清福真不惯。”一品笑。
“别太吃力,每隔两个月,再忙也要到我处检查。”
“我知道。”
“一品,你生在都市,不知怎地,性情却亲近大自然,闹市的玩意儿从来不吸引你。”
“说得我太好了。”
“真的,这些年来,从未见你穿名牌戴首饰去舞会搓麻将炒股票,回乡可能使你宾至如归。”
一品也笑。她买了一批立体图书一大堆糖果以及小件塑料玩具,预备招待小病人。卢泳忠随行,他差些要雇挑夫,十多件行李,包括音响设备电器用品,想得到就带着来,随行还有两名助手,携带星电话以及手提电脑,浩浩荡荡出发。
一品看了直摇头笑。他们生意人有办法,即刻联络到相熟朋友,得到许多方便,包括实时多搭一条电线通往医生宿舍。这些,都叫李本领骇笑。
乡民已为医生宿舍粉刷过,地方相当整洁,床上有一张新蚊帐,卢泳忠连忙叫人安装冷气,搬进小冰箱。
本领喜道:“品姐,这冰箱搬到诊所去储藏针药才好。”一品还没说话,卢泳忠急急答:“我另外买一只给诊所,你品姐需要喝冰水。”大家都笑了。
推开窗户,看到郁苍苍山景,空气里充满茶玫香味。不知哪个乡民找来一串鞭炮,燃放起来,劈啪声告诉村民,医生来了,以后再不用长途跋涉到城里看病。一品觉得心内鼓鼓的,有说不出的高兴满足。卢泳忠本来皱着眉头,看到一品开心,他也展开笑容。
第一个病人是患红眼睛的老人,同医生诉苦,说到从前的岁月,抱怨媳妇不孝顺,一搽抗生素眼药膏,已经说舒服。
泳忠微笑:“简直大才小用嘛。”
一品认真答:“不,每个病人都有焦虑,医生能够帮到他们,已经完成任务。”
“一品,我怀疑你是圣人托世,真受不了。”
“真乏味可是。”
“人太精刮太时髦时,这种乏味成为独特性格。”三天过后,各类仪器已经安装妥当,本领与周炎告辞。卢泳忠水土不服,皮肤敏感,发起风疹来,连一品都束手无策。泳忠痕痒难当,“快给我擦类固醇药膏。”
“你不如回都会去吧,山区的气候不适应你。”
“也罢,反正我时时可来看你。”
卢泳忠告辞,他那十箱行李都归一品享用,病人来诊症的时候可以听到柴可夫斯基的钢琴协奏曲。
清晨,有乡民携孕妇来求诊,那少妇腹大便便,低声说:“医生,真疼痛,好象快生了。”
一品立刻披上白袍替她检查。“呀,是双胞胎,两个都是男孩。”
那丈夫笑咧了嘴,“医生真是赛神仙。”
“不,你看扫描,两个男婴,这是他们心脏。”
孕妇呆视,忽然喜极而泣。
“别担心,有我照顾你。”
那天上午,一品担任接生,两个胖胖婴儿来到世上,真厉害,各重七磅,稍后,初生儿的祖母送来一大碗红鸡蛋,一品嘱母婴稍后前来检查。
病人自早到晚络绎不绝,有些小毛病已缠绵了好几年,叫他们十分困惑,其实很易诊治,一剂特效药即可见功。如此辛劳,一品反而觉得神清气朗。
诊所里有一张桌子,每天上午总有乡民自动送来鲜花水果,像供奉神明似,献给医生。邻村的人闻风而来,有时背着孩子步行整个上午,一品总留他们吃点东西才走。诊所设备仍然不足,一品尽量争取。
泳忠皮肤敏感痊愈,又来探访一品,可是不出三日,又大块叠小块地大发特发,“我已经注射过抗敏感针。”他抱怨。一名村民看不过眼,拿了一包草药来,同一品说:“医生,拿这包药煎成一碗,倒热水里淋浴有效。”
一品尽管一试,一洗之后,泳忠的风疹渐渐平复。泳忠说:“嘿!土方有土方的好处。”
他一好便活泼,随着乡民采茶去,又研究玫瑰种类,殊不寂寞。一个时时喊闷的人大抵是个闷人。杨一品与卢泳忠都不闷。
一日下午,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