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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句,但话到嘴边仍是没说出口,只在心中暗自叹道:“唉,我也知道阿朗不如彦师有用。可惜……”
方子野在车上突然抬起头道:“三师兄,你来驾车,我在这里挡他们一段!”
他年纪尚小,人也生得文弱,但从他嘴里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杜朗的身体又是一震。他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羞惭,再抬起来时已换了一副刚毅之色。他将那包裹一把背在背上,向赵士谦一躬身道:“老师,多谢你的天雷铳。小师弟,三师兄虽然没二师兄的本领,但老师说的好,取义成仁之心,三师兄也得学学。”
他跳下马来,拍了拍马脖子,喃喃道:“马儿啊马儿,今晚可要跟你分手了,乖乖听小师弟的话。”
他牵着马到方子野身边,方子野还正要爬下车来,杜朗一把将他按倒在座位上道:“小师弟,我这匹马儿叫芥菜饭,明年二月二时,你也给它碗芥菜饭吃吃,让它也眼睛亮亮。”
赵士谦是温州府乐清人,杜朗与丁彦师都是他早年在乐清拣来的弃儿。温州一带每年二月二日便要烧芥菜饭,说是吃了芥菜饭不会生疥,且能明目。杜朗拣来时只有三四岁,随赵士谦久居福州,乡土景物多半已经淡忘,也不知为何总是对芥菜饭念念不忘,连这匹马儿也取名叫芥菜饭。方子野犹不脱稚气,听得这匹高头大马居然叫这么个名字,不觉“扑吃”一声笑了出来,又觉不对,马上板起了脸。
杜朗也微微一笑,拍了拍方子野的头。他平时不苟言笑,与这个小师弟说的话不多,现在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他将马缰拴到车边,又在泥水中向探出头来的赵士谦跪了下来,道:“老师,有恩今日尽,如有未抵之恩,容学生来世再报。”
赵士谦有嘴角抽了抽,也没说什么,只是向方子野道:“子野,快走!”
马车驶过杜朗身边,车轮甩起的泥水也将杜朗溅了一身,杜朗也浑若不觉。方子野有些不安的转过头,看见杜朗仍是跪在地上,动也不动。
他也不曾看到,杜朗眼中正在流泪。
白夜
谁知道这路有多长,一百步吧,谁也没量过。天知道不会是九十九步,或者是一百步呢?
有一次他试着走时数了下步子,正好一百,不多不少。感谢上帝创造了这个美妙的数字。他看着地上,影很长,很淡。
以后的每一天,他都要数一下步子。一百步,都是。
第一个雨夜淡紫色的夜
撑着伞,从站台的这一端走到另一端,正好一百步。他轻声念着,走上这一百步。
在走到五十三步的时候,那里竖着一枝路灯。当初设这路灯的时候,工人大概要把它造在中央吧。可是却不是正中。他想,这大概只有自己知道。
忽然,从那边,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又有一个人在走这一百步了。
那人穿着一件白色的雨衣,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个子并不高,雨衣却很长,只能看见那人脚上穿着一双也是白色的雨靴。很苗条,大概是个女的。因为看不到那人的脸,所以并不能断定。
走过了她身边,他发现地上多了个白色的皮夹。无疑,是那人的。他拣了起来,向前跑了几步,道:“喂,你的东西掉了。”
那人只把手伸出来,把皮夹接了过去,依然没有露出脸来,但肯定是个女子。因为这手很细长,很细腻,也很白。洁白如玉。不知谁发明了这么一个俗气的比喻。谁会把并不是白得毫无血色、冰冷的手比作玉石呢?谁会这么想呢?
她把皮夹拿了去,转身走了。他见她走远了,才发现,今天已经没法数清了。自己往回跑了几步?三步?五步?忘了,再记不清。
他第一次发现,天空是一种很淡的紫色。
第二个夜白色的夜
很多彩色的轮子在他脑子里飞快地转动,他迷惘了。难道还是一百步吗?
一步……两步……今天那个女孩还会来吗?……五步……她真是女孩,不是少妇?也许吧。她是谁呢?住哪里?她为什么总用伞挡作脸?……会不会因为不漂亮?……不会吧。为什么还不来呢?为什么?……五十三……
在站台的那一端,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他一下感到很高兴。为什么呢?
因为她来了?
不,她没有来。她是不存在的。
她不存在。
他想起小时候在幼儿园里午睡时,眼似睁似闭时见眼前一条链条一样的东西。有一回他做梦梦见自己在看见这种东西时用手一抱,抱住了一个很大很红的桔子似的东西。他醒了。还有一回,他真的在看见这些时用手一抱,可什么也没有,那又大又红的东西只存在于梦中。后来他才明白,那不过是眼球上的水而已。
她近了。上帝呀,你让她拉开伞吧,她怎么还是这么打扮呢?一件雨衣,一把伞,一双白靴子。
很奇怪。他心想,根本不用的么。
忽然从他身后射来一道非常强的光,在白雨衣上漾起了雪一般的光。这样子很美,他想起古人吟颂美人时说“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谁走路会那么轻呢?她就是了。因为是下雨天,她踩着一个个亮闪闪的水洼,可很快淹没在火车的汽笛里了。
他忽然燃起一个念头,想看看她是住在哪儿的。他咬咬嘴唇,走了一段,又远远走折了回来,跟在她身后。
她走进一条迷宫一样的小巷子里,他跟着她在黑暗中走。走了很久才看见远处有一幢很老式的房屋,她走了进去。
他走到门前,门上写着:“100”。门牌号是100号,感谢上帝。
这房里没有灯光,他远远地回头看了一眼在黑暗中显得不那么美的楼房,不知怎么他颤抖了一下,又听见有个声音在说:
“不存在。”
他惊恐地看了看四周。路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因为下着雨,因此看上去在暗中的明亮的交界十分清楚。电线杆位于暗中而显得很模糊,看上去只有一盏悬在空中的金黄色的灯。
谁说的呢?他沉思地看着灯。
路灯依然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这时,走过一个人。他惊醒过来,说:“几点了?”
那人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手表:“十一点。”
也就在这时,钟楼上远远地传来了钟声。他转身向暗中走去,这钟声象是在一个无边无际的无比黑暗的大海上的一个冒出了许许多多雪白如珠泡沫的缺口。
海上有信天翁么?很大也很白的翅膀。他想着那无比黑暗的海洋。
很多彩色的轮子,在天空中旋转着编织出光线的丝网。一道道闪电就如同巨大的树枝,象圣诞树一样栽在天空里。无比艳丽地。
路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雨点从暗处落到亮处,反射出很多晶亮的光,象一些铃子一样的声音,不断地落在地上,直至再也听不见。
第三个雨夜黑色之夜
一,二,三,四。如果是这样的话,在五十三步时,她又将出现。哦,上帝啊,已经三十二了……已经四十九了……哦,上帝,五十二,五十三……
灯忽然灭了。他很奇怪地,但又不意外发现站台的那一端,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她来了,他觉得心中一下松了下来,可又是很空的,就象人在暗中往下走,以为还有一级梯子,一脚踏空时却发现是平地,而内心却有种沉入深渊的感觉。象推动了什么而又好象什么也没失去,可到底是什么却极不清楚。很迷惘地,就象在一个白色的天地,白色的天,白色的云,白色的鸽子,白色的钟声,白色的长衣,白色的十字架,白色的平台的礼拜天一样。一种很难说清的,怕是永远也说不清的。
她从哪里来呢?他把伞移开了一些。还在下雨?雨仿佛是带着清洁的光一样落到他脸上来。
他这时才发现,他的足音是那么地响,那么沉重。尽管他竭力放轻脚步,可这足音还是那么响。他抬起了头。
白色的雨夜。这雨夜依旧洁白。
白色的雨衣,白色的雨靴,黑色的伞。依旧。这白色在四周茫茫的黑暗中显得特别地明丽。
远远地,飘来几丝钟声,如鸽子似的,轻轻地落在这条一百步的站台上。
不知怎么,他想起了玻璃窗。本来很明净,雨打上来,现出一点点亮点,然后在沙沙的雨声里幻作流泪的眼。
忽然,灯亮了。他发现他依旧站在灯下。
谁?是谁?
我究竟是谁?
第四个雨夜也许并不存在的夜
他走到那条很旧的街。一百号。这个完美的数字。他想。这街很旧,旧得象一个远离尘嚣的梦的结束。
这房子里还是什么光也没有。他找了一下,发现只有一个门是能开的。他伸手去推。
推开了,会发现里面是自己吧?
门推开了,从暗处传来一个声音:“你是谁?”
这声音很沙哑。很难想象她会是一个老妇人。他努力睁开眼,可什么也看不见。他听见“嗤”地一声,一团很美的光跳动在暗处。在桌边,坐着一把很旧的椅子上,那是个老妇人。她穿着蓝色的布衣。这种对襟的衣服,只有在偏远的乡村才能见到了。他发现她的干枯的手象是沾染了泥土似的,一条条筋络在手背上纵横,在一片泥土的颜色中现出青绿色的死亡颜色。一双灰色的忧郁的眼隐藏在皱纹中,也许还能显示出以前的风采。她严厉地看着他。
“我……我想找一个人。”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觉得应该说的都是错的。他很慌乱地说:“我想找……”
老妇人嘴角浮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她的眼里的混浊显得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潭水。她微笑着,说:“找我吗?”
他茫然地看了一下这低矮的房间。四周都有一种霉味,很难想象她会住在这儿。他嚅嚅地说:“还有人来过吗?”
老妇人忽然睁开了眼,看着他:“人?”似乎在品味这个字,似乎她没有见过人。
他很慌乱,似乎这里是一个墓地。
你听到过有人在唤你吗?你听到过吗?
老妇人忽然说:“你是谁?”
他想,我是谁呢?他不明白自己来的目的,他来似乎只为了证明她是不存在。
这孤独的一百步,她不也走过的么?
忽然一阵很响的吹自旷野的风,将门推开了,带进了许多很冷的雨。他呆看着一团团雨,将窗化作了泪眼。
老妇人咳了起来。他醒悟过来,走过去关了门。门外的雨轻轻叩着,似乎有谁轻轻悄悄地走过。
怎么跟她说呢?自己是为什么来的呢?他忽然想到,这可能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可能自己不曾遇上过她,可能,他根本就不存在,他的存在只是一个错误。
他记起,在很遥远的国度,很遥远地。那里。不知道为什么想到那里去,他觉得自己溶化在寒冷的风中。
在遥远的地方,有一种忘忧果,吃了它就会忘记了忧愁,忘掉了家乡、旧人。
没有人的。他走上楼去,那里也没人。杂乱的东西堆在一处,这根本不会住人。
他忽然发现,窗外有一个白色的身影闪过。他一下冲出房去,去看,去找。
那儿什么也没有。
寂寞的风和雨在空荡荡的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