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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点莫名奇妙,这是妖妖的妈妈在喊。难道,她并不是被抓来的?
那个黑衣人把手放在妖妖妈妈肩上,她痛苦地抖动着,说:“父亲,不关他们的事,你放他们走吧。”
黑衣人没有说话。隔着那么远,他仿佛看见在那脸上闪过一丝诡秘的笑意,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周围,那些人正在围拢,铁一样。
灯一下灭了,会场里陷入一片黑暗。有人叫着:“怎么回事?”
“居然还有人族进来了!大家小心。”
他吃了一惊,但不论是怎么一回事,总是有利的。他拉住妖妖的手,想要向门口跑去,台上那个黑衣人的声音响了起来:“不要慌张,不要动,守住门口,有谁靠近格杀勿论。”
在台上,暗起了一点微光,自然照不到这儿。但他已可以模糊看到,有两个人影堵住了门。
他站住了。台上,那点微光向他移来。
“少年,你不必打注意逃跑了,站住吧。”
那个黑衣的影子越来越大,山一般压住他的自信,让他几乎要倒地。他努力支持住自己的腿弯,汗已涔涔而下。
“放过他吧,他还是个孩子。”
黑暗中一个人站在他身边,是父亲!在他印象中,父亲是那么高大,让他觉得自己的确只是个孩子。
“原来是琴轩先生。”长老的脸上不自然地笑了笑,“我们并无冲突,琴轩先生何必强自出头。”
父亲名叫琴轩?他不由抬头看了看。他记起来了,他也确实从不知道父亲的名字,甚至,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也不知道。
“长老,犬子无知,请长老看我三分薄面。”
长老沉吟了一下,道:“是琴轩先生公子,果然虎父无犬子,我自然要给先生点面子。不过,令公子破了我教的立圣大典,他再不能与圣女见面。”
“自然,我保证他再不与圣女见面。”
“那个可不成,虽然琴轩先生说一不二,但这事干系太大,我不能光凭你一句话。”
父亲咬了咬牙,道:“那长老有何吩咐?”
“琴轩先生大约听说过我圣教的忘情蛊吧?其实以后令郎再不与圣女见面,那是一点事也没有的。”
父亲看了看四周。周围,已经围上了五六个人,他们手里,都拿着一根磨成匕首样的骨针。
“琴轩先生,也许你不怕伏都骨针,但令郎我想肯定不会有你那种本事。与其大家两败俱伤,不如听我的劝告吧。”
父亲想了半天,垂下头:“好吧。”
“还有,请把圣十字架还给我。”
※※※
父亲从他脖子上取下那串十字架,交给了长老。他叫了起来:“父亲,不要,他们要杀了妖妖的妈妈!”
“和你没关系。”
父亲说着,伸手按在他的头顶。他只觉得一阵剧痛,人登时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了过来,已经躺在床上。
床前,有两个人站着。一个是父亲,另一个,是穿着白袍的人。
是妖妖的妈妈!
毕竟,她没有被杀死。他心里不由有一阵安慰,也有一阵迷惑。
“琴轩,他没事吧?”
“没事,不过中了忘情蛊,以后不能再让他见你女儿了。而且,他一睡醒,就会把一切都忘了。”
不能再见妖妖了?他想坐起来,可是,身上却沉重得象压了铅。
“那你怎么办?”
“我只能成为他的养父,他的老师。”他听得父亲的苦笑,“反正也一样,这么多年我也没关心他多少。”
“他母亲呢?”
父亲垂下头,半天,才道:“在二次战争中去世了。”
“哼哼,”她笑了一声,声音里却带着苦涩,“总比我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下来要好。”
“对了,他怎么闯到你们那儿去了?”
妖妖的妈妈半天没说话。隔了好一会,她小声说:“他看见我去参加洗礼了。”
父亲站了起来:“是你参加?为什么?”他马上小声说:“为你女儿?”
在帐子里,他看见妖妖妈妈点了点头。父亲坐了下来,道:“我这儿子倒是胆子大。呵呵,拣回一条命,他自己还不知道。他破了你们的洗礼?”
“是。这么一来,妖妖就只能是下一届圣女了。”
这回轮到父亲沉默了。半天,他道:“对不起,我儿子把你们两个都害了。”
他心里有点愤愤。难道救了妖妖的妈妈反而是害了她么?他想跳起来,可是身体沉重得象灌了铅,一动也动不了。
“不要紧,我和他妈妈一样。”她的语气还带了点笑意,“他可真象你,我第一次看见他,就知道是你儿子。”
“是么?认识的人都说他象他妈。”
“不是指相貌,神态和你一模一样,也是那么倔强,桀傲不驯。你教他祝由科了?”
“是,他只学点皮毛。”
“够了,长老说他日后必须会成为我教大敌。呵呵,你可要看好点。”
“成不了。”父亲的话语里,为什么总有那么多苦涩?“看我,哪里是你们的对手。宛若,你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魔族毕竟是魔族,”她的话里带着一点苦涩,“我只希望妖妖以后不会象我一样。”
“那天,就因为这个原因,你没有来见我?”
没有回答。父亲的声音:“那天,我买了一串风铃,想送给你。那天也下雨,下得不大,可是我身上全湿透了。也许只有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才会这么傻吧。”
“我对不起你。”
“没什么,这也是命运吧。”父亲微微地笑着,“年纪大了,我也越来越信命了。你们以后怎么办?”
“妖妖做了圣女,那么她也不会太难过的,毕竟,长老是她亲爷爷。”
父亲没有说话,妖妖的妈妈也不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妖妖的妈妈小声道:“琴轩,我想我该走了。”
父亲站起身来,他听见门响了一下,父亲又坐回他床前。他想睁开眼,但眼皮也象粘住了一样,睁不开,只觉得人越来越困,越来越想睡。
终于,他睡去了。
※※※
脸上有点湿漉漉的,冰冷。他惊醒过来。天已经黑了,有几点雾露打在他脸上,头痛欲裂。从十层楼上看去,这个残破的城市白天那些肮脏和混乱都掩盖于夜色中,一切都好象纯净而柔和得美丽。
那杯茶已经凉透了,茶叶沉在杯底,象是要溶化。他喝了一口,心底也微微的一抖,象是触动了什么。
那是个梦么?尽管他想忘却,可是,内心深处却总是那么执着地涌上来,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那些伏倒在地的人体,一切都历历在目,有如昨日。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会有如此深晰的印象么?可是,为什么以前从没有记忆而今天突然回忆起来了?
他捧着头,头还是疼得象要裂开了。是感冒了么?医学已经发达到可以培育再生器官,然而还是无法消灭感冒病毒。他从抽屉取出一瓶药片,吃了两粒。旋紧盖子时,药片在里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怔住了。象投入在古潭底的一块石头,激起的涟漪虽然持续不了多久,但一层层的,还是漾开去,慢慢的。他依稀记得了很多,可想要他细回想起来,脑中还是空空的一片。
门铃响了。
他有点奇怪。自从老师去世后,再没人来过他这住处,谁会来呢?他走到门边,朝着可视门铃里看了看。
是那个女子!
不要开门。不要开门。
仿佛有个声音这么对他说。然而,他还是拉开了门。
“你真的住在这里!”她笑着,伸出手来,象是要搂住他的脖子,但脸上又微微一红,手放下了。
“妖妖。”他笑了。
“对!你想起来了?”
他只是笑。他什么也没想起来,记得的也只是那天在幻花居门口的事。但他没有说他是得了健忘症,也许,在很久以前他的确是曾和她熟识过的吧?
她进了房间,打量一下四周,说:“就你一个人住?”
他取出一个杯子泡了杯茶,道:“是。”
他把茶递过去。杯子上,白汽缭绕,如云雾翻滚。
不要。不要。在内心深处,似乎有一个声音叫着。他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甩掉了。
“我是国安局第五科的职员,你不怕我去报告么?”
她笑了,露出了两排雪白的贝齿:“当然不怕你。”
“是么?”他多少有点没吓倒人的失望,可更多的是欣慰。“为什么?”
因为你是小哥哥。她的眼睛无声地说着。棕褐色的大眼睛里,他的身影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你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他也不想多说什么。在科长的语气里,她是个极端危险的人物么?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她会做什么坏事。
她的笑容淡去了:“我想带你去看一个地方。”
※※※
那个地方是魔族贫民窟。人族也有贫民窟,但人总自认比魔族高一等,所以连贫民窟也是分开的。
如果说人族的贫民窟里毕竟还有着人类生活的痕迹,不过肮脏杂乱一些,那么这里不啻鬼域。在残垣断壁间,时而会钻出一个三条腿或者只有一半脸的人来,仿如走入噩梦。可是,每一个出来,都对他们十分恭敬地行着礼,她也十分温和地向他们打着招呼。
“看到了么?他们都和你一样,也是一个有智慧的生命。也许他们的样子和你太不相同了,可是在内心,他们和你是一样的。”
他有点不舒服。也许是把那些魔族和自己相提并论让他觉得有点古怪吧,他说:“你为什么不说他们和你在内心也一样?”
“是的,因为我们都一样,我们也是人,也与你一样有着生存的权利。”
他更有点不舒服。
“其实又没人不让你们生存,现在不是纳粹的时代了,你的生存与否,并不取决于你的外表。”
她看着他,凝视着他的眼睛,让他有点慌乱:“在你的话里,你把他们与你总是分开的。在你这样的平常人眼里也是如此,在那些手握大权的显贵们眼里,我们更无异于一只苍蝇,一只蚊子。”
这时,有一个浑身长着疥疮,怪模怪样的东西爬到她脚边,仰起那个好象是头的地方,小声道:“圣女阿姨,给我赐福吧。”
那声音居然还是十分娇甜的小女孩声音。从这样一个鬼怪一样的东西里发出如此优美的声音,几乎有种妖异的可笑。她没有笑,只是弯下腰,伸手抚摸着这一堆看上去象是癞蛤蟆皮肤似的东西。那堆东西咯咯地笑着,说:“谢谢圣女阿姨。”转身爬走了。
她直起身子,小声说:“她只有五岁。因为变异得太厉害,连我们这一族也不敢多跟她接触。”
她抬起头,盯着他。在她的眼里,已经充满了泪水:“可是,没有人忍心告诉她,她的样子是丑陋得让人害怕,所以在她心里,一直觉得自己很可爱。”她小声地说着,语气却非常地坚定,“事实上,她也的确很可爱。”
他看着这个不成人形的小女孩向前爬去,心底有一种不由自主的抽动。在那个小小心灵里,世界也许依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