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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海笑:“他可是自己来的,不是我抓他的。”
小青拔出了剑:“胡说,把我家相公放了。”
法海只是笑:“不放。”
于是水漫金山。水淹了三天三夜。
法海用袈裟挡住了水,水流不进寺里。
这时,天开了,有人从天上下来。
“白素贞,你恣意妄为,再不把水退去,……”
话没说完,但白素贞也知道下面是什么了。
她哭。可是哭只是女人对付男人的武器,在天神面前是没有用了。
她只得将水退去。
泪水涟涟,沾湿了衣袖。
※※※
许仙回到家里,保和堂已经关了十几天的门了。
他开了门,里面,到处都落满了灰尘。
桌上,还放着小孩的鞋袜,以及尚未做好的小孩衣服。
一只老鼠大模大样地喝着灯油。
可是那个人呢?那个曾经温柔地爱了他半年多的女人呢?
许仙这才明白了什么叫悔恨。他的眼里,满是泪。
※※※
秋天,秋已深。
白堤上,无人。雨斜斜地打着落光了叶子的树。
一个人走着,寂寞地。
突然,从烟波里,一支小舟掠过水面,靠上了岸。
他睁大了眼睛。
两个人从船舱里走出来。
雨斜斜。
※※※
白素贞看了看小青:“没带伞么?”
一把伞遮到她们头上。
回头,却是许仙。
淡淡地:“你还来做什么?”眼望着对山。雷峰塔在烟雨中,倒像一个清癯的老僧。
许仙只觉心碎。她的容颜,已经憔悴了许多。
“你还来做什么?我家小姐对你这么好,你居然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真是猪狗不如。”
许仙流泪。他说不出什么话。
走了一段,回头,却见他还呆呆站在断桥上。也不打伞。
“小青,回去吧。”
“姐姐,他这种人你还……”
可还是回去了。
※※※
保和堂又开张了。药好,主人又和气,生意还是很好。
许仙发现自己确实很蠢,居然会怀疑起白素贞来。
日子过得很快。
这日,许仙正准备着红蛋,又听到门外响起了木鱼声。
“愚哉,愚哉,你还被那蛇妖迷惑着么?”
“法海大师,这事你不要管了。”
法海大笑,又是一脸怒容,一脸正气:“斩妖除魔,出家人本份,我岂能不管。”
他一把推开了许仙,闯进了内室。
白素贞已将临盆,躺在床上。她看见法海闯进来,脸色都变了。
法海从怀里摸出一只紫金钵盂。
小青化成了一道青光,飞出窗去。
紫金钵盂旋转着,升起来,罩住了床上的白素贞。
她的身体扭屈,变形,成了一条蛇,被吸进盂内。
法海大笑,拾起钵盂,走出门去。
地上,只剩下一堆衣服。
※※※
保和堂依然开着,只是不及以前好。
许仙又成婚了。这次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进门,宴席摆了几十桌,平平常常地过日子。第二年,妻子生了个儿子。妻子虽然算不上漂亮,也不算难看,儿子肥头大耳的,倒很可爱。日子算不上如何舒适,也不能说不如意。
有时,许仙在西湖边看到那座雷峰塔。
雷峰塔清癯如老僧。
这时,他想起了以前做过的一个梦。
梦里,他娶了一个叫“白素贞”的少女。她爱他,温柔地对他,美得恍如理想。
这时他就笑。
因为他想,世上哪有这么好的女子呢?
夜雨幻花谭
雨下得并不大,蒙蒙地,在路灯下象一阵阵烟,散去了又聚拢,在伞上留下细细碎碎地一阵响。他站在巷子的拐角,呆呆地站着。
珠箔飘灯独自归。
义山的这句诗说的,就是这样的景色吧。他想着,对着有点黯淡的天色出神。
风也不太大,但还是把树影也摇得象是鬼怪的手臂。在伞面上,那些影子忽隐忽现,仿佛攫人而啮。
那棵树是以前那棵么?暮色中,雨下得密,在树下却疏得仿佛屋漏。
记忆仿佛潮水,奔涌而出。
※※※
雨停了,他听得门外有人喊道:“啊,虹!”
那是个小女孩的声音,充满了廉价的欣喜和愉悦。他抬眼看了看父亲,父亲只是象木头一样打着座。他小心地把已经麻木了的右脚从左腿上放下来,想站起身。
“魔由心生。”
父亲的声音象是从水底发出的。他顿住了,重又把右腿压到左腿上,继续打着座。
窗帘厚重,隔断了外面的光线,但他还能想象得到,在这间破旧的房子外面,那一碧如洗的蓝天和一道七彩长虹,以及,那一个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小女孩。他偷偷看了眼父亲。父亲威严的形象,更象是一个庙里的佛像。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重又端坐在蒲团上,眼观鼻鼻观心,坠入父亲所说的那种心定如水的境界。
打座持续了两个小时。两小时后,已经快到五点了,正是工人下班的时间。父亲开始出门,而他则在家中准备晚饭。
他舀了一杯半米,到外面的公用龙头上去淘。
这幢楼里,挤了大约两百来人,淘米的人很多,可只有一个公用龙头。他等了半天,人居然越来越多了。
从楼道里看出去,后面还有一幢楼。那里人很少,只晾晒着几件旧衣服。不知为什么,人们不喜欢去那儿。他问过父亲,但父亲并没有回答他。
那里也有自来水吧?
他为自己这个聪明的主意惊呆了。战争过后,自来水输送管道多半被破坏得一塌糊涂,重建委员会也只是修复了几个居民区里的管道。但那幢楼里有人住的,一定也会有水。
他提着水桶和米,走下楼去。
很奇怪,看着只不过是后面的一幢楼,居然围墙上并没有门。他绕了好大一圈,才发现那楼的大门开在另一边,掩映在树里。
淘个米走那么远,值得么?
马上,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反正已经走到这儿了,就去那儿淘米吧。父亲也快回来了,如果那时他还没做好饭,一定会挨打的。
走近楼,他马上听到了一阵水声。有人在洗东西,也看见了几个人正在那儿洗着什么,一个个都穿着从头包到脚的长袍。
是穆斯林吧。
他想。父亲也曾跟他说过,现在的四种大宗,穆斯林是其中一种,而他们的祝由科只是小而又小的小宗而已。穆斯林的妇女妆束都是如此,不论寒暑。
更重要的是,水龙头前,现在正空着。
他走到龙头前,接了一盆水,放在水泥地上,开始淘洗。
配给米很脏,有不少砂土,米倒入盆中,水面就泛起灰色的细小泡沫。当然,能有口饭吃也该满足了,不该抱怨。他小心地把脏物拣出来,忽然觉得背后有一种针刺一样的感觉。
有人在窥视!
父亲说过,一个好的祝由科必须随时随刻地谨慎,可以不用眼而直接用身体感知一切。他并不知道自己居然也有这种奇特能力,但此时他感觉到了,在他身后,有一种象针一样的微痛,但并不难受。
一定是有人窥视。
由于食物很稀少,因此只有有公职的人才能有配给米,不少好吃懒做的人就沦为盗匪,抢夺的主要就是食物。
他努力使自己不动声色。
“妖妖,不许淘气。”
一个女子粗重的嗓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把他吓了一跳。他回过头,只见一个小女孩咯咯地笑着,从他身后跑开,手里抓着一根小树枝,那张小脸上,满是一种狡黠的得意。很奇怪,在她脖子上,挂了一个项链,缀子是个十字架。也许,他们是基督教?
他笑了。自从他懂事起,从少这么笑过。而在他记忆中,他见过的人多半是板着个脸,很少这么笑的。
“小妹妹,过来。”
那个小女孩笑嘻嘻地看他,他想再说点什么,可笨嘴拙舌地说不出来。
“妖妖,哥哥叫你啊。”
那个嗓音很粗的女子口音虽然很硬,语气却很是温和。她大约是那小女孩的母亲吧。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女子。她的斗篷有点散开,依稀可以看见她的脸。
天!那是张什么样的脸啊。
她的脸仿佛被什么重物狠狠地打过一下,半边脸几乎是融化后又凝结起来的,眼睛挤在一堆红红的肉里,嘴也是歪在一边。
她是魔族!
魔族其实并不是一个种族。五十几年前的第一次战争期间,由于动用了核武器,使得很多受到核污染的人后来生下了一些奇形怪状的后代,这些人被称为魔族。但政府已明令禁止这个称呼,也明令不得歧视他们,但这些人在一般人心目中还是神秘而恐怖。怪不得人们宁可挤在前面那幢楼里也不愿过来。
她似乎也知道他看见了自己的脸,转过头去,说:“妖妖,回家去。”
※※※
回到家,父亲已经回来了。
“你去哪儿了?”
“淘米。”
“不是问你这个,”父亲的脸阴沉,“你去哪儿淘米?”
“后面那幢楼。”
不知为什么,父亲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以后不准去了。”
“那是魔族住的地方,我看见了。不过,您说过,一个好的祝由科对一切都无动于衷,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父亲的脸上稍许抽动了一下,也许是想笑吧,马上又正色道:“做饭吧。”
窗帘拉着。虹是什么样的?他在油炉上煮着饭,一边想着。
※※※
雨下得不大。他站在伞下,看着拐角处的那个“幻花居”。
名字很虚无缥缈,其实只是一个平常不过的酒吧。这种地方听说是大战前年轻人最常去的,但战后出现在街头的这些酒吧却成了成年人放浪形骸的好去处。当然,对于他这样的公务员,是没有闲钱去享受那一小杯酒精溶液的。
他等候着一个人。
说等着一个人,其实也并不一定。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等的是什么人,只是奉命行事。在他二十一岁从国立大学毕业后,考入了国家安全局第五科,也就是秘密警察科。他并没有什么背景,他能进入这个极度排外的组织也只因为他背景清白。当然,那些很敏感的任务不能让他去完成,他做的只是整理资料的事。今天让他来监视那个人,只是因为原先定下的人选突发急病,“今天晚上给你一个任务,监视这个人。”
科长有点不情不愿地从抽屉取出一张高分辨率的照片,照片上,一个忧郁的年轻女子。他不由一阵晕眩。当然,他不是因为爱上了谁,他早过了浪漫的年纪了。
不知为什么,这个女子的脸上有一种熟悉的神情。哪里见过么?他不记得了。在他十七岁学成以后,再也记不得以前的事了。也许对祝由科的苦修有种本能的排斥吧,他似乎是有意要忘记。
忘记了。一切都忘记了,他记得的,只是他十七岁进入市立大学后的事。依稀,还有点印象的,只是那厚重的窗帘,以及……
“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