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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整洁的长衫,正坐在桌前写字。他的左手掖住右手衣袖,以防垂下来沾污了纸上的墨迹。
杨季轩。
即使还在想着令赤星因彻吐血的那三妙手,小野田麟三郎还是一眼便看到了他。
杨季轩本是上海坐隐社的发起人。这坐隐社是皇军进入上海后成立的,成立时,高川秀夫还曾经前去道贺。直到一个月前,新来的特高课课长山木龙二捕获了一个中国政府的间谍,经过拷打,那个支那间谍在死前交待出,他是与杨季轩单线联系,这次来是因为杨季轩得到了皇军全军的战略分布图。
接到山木课长的电话时,杨季轩正在和高川大佐下一局快棋。高川大佐回到座位上,看着这个样子文弱的中国人,几乎有点吃惊。
武尊美如少女,却孤身平熊袭,高川大佐一直以为那近于传说。可是,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国人却胆大如斗,明明知道自己随时都可能败露,仍然镇定自若,那简直猜不透他心里到底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到底如何他会有这等勇气。
那一次,当看到山木课长带着宪兵进来,杨季轩用棋子敲了敲棋盘。
那局棋正至中盘。以前两人对弈,胜负只在一二目之间。但那一次,从山木课长进来那一刻起,杨季轩的棋风突然一变。
也许是知道自己已无幸理,也不必再在棋局上曲意奉承了,杨季轩以天风海雨之势,落子如飞,几近于摧枯拉朽。高川大佐本来自认与杨季轩相去不远,直到这时才知道,杨的棋力有多么深不可测。
杨季轩被带走时,还向自己鞠了一躬。但是他的姿势傲岸之极,几近于强者对弱者的恩赐。尽管高川大佐也知道,那可能是杨季轩平生的最后一局棋了,心底多少也有点可惜。但他更高兴的是,终于把这个心腹大患去除。
山木课长逮捕他以后,主要是为了从他那里取回那份战略分布图。
命令早已颁布下去了,重新改变战略分布,那是不可能的事。还好杨季轩一向是与那个来人单线联系,那么那图肯定也在上海。
另外,杨季轩不会是一个人,他的情报网行之有效,背后一定也有不少人。山木课长的主意,便是要将这个谍报网一网打尽。“为什么给他这么好的待遇?”后来,在杨季轩又被移送到这里来时,听到山木课长建议优待他,高川大佐很大声地反对,“难道这里是给支那人休养的地方么?要让支那人说话,鞭子和小刀就足够了。”
他的话里,根本听不出当初曾经很亲热地叫着“杨桑”的意思了。
“杨是个硬汉。”那一次山木课长用少有的敬佩语气说,“我们打断了他的手脚,还用烧化的铅浇到背上,可他没有开口过。如果再拷问下去,恐怕他就会死了。”
“如果优待他,他仍然不说,那又有什么用?”
山木课长笑了笑说:“他有铁一般的意志,一下子是弯不了的。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一点点地折弯他。让他受到良好的待遇,每天都看到别人被拷问,渐渐地他就会觉得不说是不明智的了。”
那个老狐狸。
高川秀夫大佐那一次听到山木课长这话时,便了解了他的用意。让杨季轩每天看着同胞被拷打,被枪杀,而他却又有良好的待遇,那么他就会想到,这种强烈的比照比什么酷刑都有效。
小野田麟三郎当然不知道山木课长的主意,但他也猜到了。
如果杨说了,那大概会被尊为座上宾吧。说不定,仍然会被高川大佐尊为客卿。虽然再不会对他大意,也再不会让他有机会接触到机密了。
这些中国人,为什么都那么蠢。
小野田麟三郎不禁有些叹息。
※※※
岛田作输了?
和岛田作对弈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也是一副农民子弟的模样,真想不到居然能击败岛田作。就算是受五子棋,那少年的棋力也很了不起了。
岛田作有点垂头丧气的。其实按年龄,他比那少年也大了不多少。但他被称为关西棋院的希望之星,和这个中国农家少年自不能同日而语。
“岛田,你的棋还得再练啊。”
说话的是坐在岛田边上的木村又吉五段。木村五段年过五旬,是代表团里年纪仅次于小野田团长的人,一向有些倚老卖老。
“是。”岛田作垂下头,看上去几乎要哭出来了。这时,刘主任适时站起身,道:“感谢日本朋友的指导,这体现了中日两国人民的伟大友谊……”
仍是一些套话啊。小野田团长伸了伸腰。年纪大了,坐得一久腰便酸,所以在国内,小野田也已渐渐淡出。这次让自己带队来中国,一半是棋院尊老的关系吧,毕竟,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
比赛以后是宴席,宴席以后是参观。他不禁有些苦笑。
本来以为可以自行活动,没想到每一步都安排好了。这也算中国的特色吧,对于中国人来说,安排你的一切,那也是一种友谊。
在代表团一个个离座站起,准备去赴红旗公社的宴席时,黄永卫很不满地小声对田书记道:“你怎么没关照过?怎么好赢日本朋友呢?”
“谁知道他会赢,”田书记有点委屈。今天,他已经被黄永卫第二次埋怨了,“他是大队里棋下得最好的,另外也没人会下棋了。再说,谁知道他还真能赢下来。黄秘书,不会犯错误吧?”
“难说。”黄永卫看看还有点颓唐的岛田作,“那日本朋友很不高兴,田书记,说不定你可犯了国际性的政治错误了。”
田书记的脸有些发白:“黄秘书,你可别吓我。”
“不是吓你,刘书记可很不高兴。”
田书记忽然咬牙切齿地道:“杨国光这个小兔崽子,可真害死我了。”
杨国光这个小兔崽子倒没觉得自己害什么人。他虽然已站在一边,眼睛却仍然瞟向那一局棋。
宴席过后,由田书记带领代表团参观红旗大队的暖棚和水库。田里,正深翻了一次,放眼望去,倒很是整齐。红旗大队因为有一台拖拉机,也算实现了机械化。田书记在田头唾沫横飞地说了一堆,弄得那翻译几乎译不过来。
参观完田里,下面要参观一下农民家里。走进村时,小野田团长忽然用很标准的汉语对走在他前面的田书记道:“田桑,请问,杨季轩先生的墓在哪里?”
大概对这个日本人突然说出的标准汉语有点措手不及,田书记有点茫然,道:“什么?”
“四十年前,这里有一位杨季轩先生,请问他的坟在哪里?”
田书记仍然是茫茫然地,小声对边上一个大队干部说:“喂,你知道有个杨季轩的么?四十年前死的。”
那干部也有点莫名其妙,道:“姓杨?大队里有五家姓杨的。要说四十年前,就是那个汉奸份子家了,就他家在这儿住得最久。”
“杨国光?”
黄永卫走在刘书记边上,刘书记正背着手,没精打采地走着,连带着他也没精神了。听得田书记的话,他转过头来插了一句:“那个杨国光是汉奸份子?”
“不是他,是他爷爷,好象是叫什么杨季轩。原先在上海,抗日战争中死了埋回来。听说,杨国光他爷爷倒下了一手好棋,可惜是个汉奸。”
“就是他,”小野田地站住了,“田桑,告诉我,他的坟在哪里?”
那个大队干部看了小野田一眼,欲言又止地道:“早没了,六八年坟就被平了,现在哪儿还有。”他也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日本朋友会那么关心一个中国人,好象,他来红旗大队就是为了寻找那个杨季轩的坟一样。
“平了?为什么?”
“他是汉奸。”田书记忽然冷冷地插了一句,“抗日战争时给侵华日军做事。”
※※※
铁笼被打开了。
高川大佐弯了弯腰,走进去,坐在杨季轩对面,笑了笑:“杨,现在还好么?”
杨季轩抬起头,看了看高川大佐。他虽然神情有些颓唐,但目光仍然明亮。
“很好。”
标准的江户音。杨季轩本是帝大生,当年东京曾经拜在秀元门下。
“此子生迟,不然当与秀策公并驱。”
秀元的棋力不如乃兄秀荣,更远不如后继的本因坊秀哉,但眼力绝佳,在收下杨季轩后曾感叹地说了这么句话。当时他已将本因坊之位传于秀策,本也有意将杨季轩引荐到秀哉门下。只是杨季轩正值母丧,回国后便没有再东渡,帝大的学业也荒废了,便是在秀元门下,也只学了一年棋。
光阴荏苒,转眼二十年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少年,现在也是头发过早花白的中年人了。小野田麟三郎站在高川大佐身后,忽然有种唏嘘。
二十年前,自己还是棋道场的低龄学生,便听得有这个如慧星般划过棋坛的中国少年。
高川秀夫大佐盘腿坐了下来,道:“杨,你还能下棋么?”
杨季轩笑了笑:“下。只是,不与畜类。”
高川秀夫心头登时升腾起一股怒气。一个阶下囚,居然还如此狂傲么?但是他还是把怒气压了下去。
“杨桑,我不是特高课的,这次来也不是来拷问你,只是来请你下棋。”
“下棋?”杨季轩嘴角抽了抽,握笔的左手也微微动了动。小野田麟三郎不由得将目光移向他那左手。
右手的五指已被完全僵硬。那是在特高课拷问时留下的吧,所以只能用左手握笔了。
高川秀夫大佐向绪方行孝点了点头,绪方行孝走上前来,将那结城绸包裹放在桌上。高川秀夫解开了包裹,里面,是一个紫檀木的大盒。一打开,露出里面两个朱漆的圆盒。掀开圆盒,里面是黑白两色的那智石棋子,光洁圆润,发出淡雅的毫光。
“这是家传棋具‘星历’。当初,家祖赖德公曾执此参加御城棋合战,距今八十三年矣。”
杨季轩的盯着那棋盒,手上的笔还在一动一动,似是想摸一摸。
毕竟是个嗜棋如命的人啊。高川大佐淡淡一笑。山木课长不会下棋,自然不会明白这一点。高川大佐不禁想到,如果早由自己来拷问的话,恐怕杨季轩已经把什么都说了。
“家父传此于我时,尝谓此棋具本是太田雄藏公所赐。”
杨季轩的眼里开始发亮。太田雄藏,名列天保四杰之一,出身安井家,曾与秀策争胜,三十番棋仅多负四局,亦是当时数一数二的名手,后人评其为古今最强之七段。
高川大佐小心地将杨季轩摊在桌上的白纸挪开,从木盒中取出两盒棋子,又将外盒一拆,那外盒做得也极为精致,高川大佐东一抽西一抽,摊成了一张棋枰。高川大佐站起身,道:“小野田,你为杨桑摆一下刚才你下的那局棋。”
小野田麟三郎有点惴惴不安,坐了下来。在一个铁笼子里摆棋局,大概也是很难得的经历吧。他摇了摇头,开始复盘。
复到十一手时,杨季轩忽然道:“等等!与你下棋的,不是日本人!”
他还是上钩了。不知为什么,小野田麟三郎倒有点失望。傲骨须要傲到底,那才能赢得人的尊敬。杨就算把一切都说出来,恐怕也最终会被杀的。
高川大佐道:“杨桑,你的眼光很准。与小野田君对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