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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六道:“可他说要见你。”
徐远微有不快,却也并不很在意,道:“那让他进来吧。”
进来的,正是那两个扶乩少年中的一个。徐远道:“是麟翁尊介么?请稍候,待我写封回书给麟翁。”
这少年道:“徐公,请不必客气了,那是在下送给徐公补血的。”
他送的?徐远大觉得诧异,抬头一看,才发现那少年扶乩时身着的青衣此时已换成长衫了。他注视着那少年,缓缓道:“阁下是谁?为什么要设此局来骗我?”
他已心知肚明,在顾呈祥席上那两局棋,定是这少年所为了。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如此做法,若棋力已到能击败自己的地步,那也是个国手了,足以一战成名,而败也于其无损。嫁名乩仙,却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了?
这少年道:“在下黄神谷,见过徐公。”
黄神谷。这三个字如铁锤一般,击入徐远耳中。他看着这少年的脸。大约只有十六七岁,脸上虽尚不脱稚气,却依稀却有当年一个人的影子。
“是龙师的什么人么?”
纵然不闻其名,也定有此问了。
黄神谷道:“月天公是家从兄,他比我大了好多岁,只有少时蒙月天公指点,让徐公取笑了。”
徐远叹道:“果然,果然,我输得也不枉了。只是神谷兄为何要以乩仙之名与我对弈?”
黄神谷道:“徐公,我初来本并无好意。我的棋艺,都是月天公当年所传,那时我年纪幼少,月天公曾说棋能破家,不愿让我在弈道上多花时间,一向也只能在家中打谱,至今日始能与徐公晤面,实是汗颜。”
“怪不得……”
下面的话徐远也没说出口。这黄神谷的棋果然全是黄龙士一路,当中却微有不同之处,便如黄龙士酒醉后的棋一般。
黄神谷道:“今日我来,是向徐公陪罪的。”
徐远一笑道:“技不如人,败亦当然,神谷兄有什么罪好陪的。”
黄神谷道:“徐公此言,神谷惶恐了。我本意原是要借扶乩之名,将徐公逼至身败名裂之地,然手谈间,却觉徐公宽厚大度,绝非无义小人。”
徐远也不禁一惊。这黄神谷竟有此意么?怪不得在顾呈祥宅中对弈时,每一步都不留余地,似要赶尽杀绝。他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不知轩世兄对徐某有何误会?”
黄神谷一笑,道:“乡里传言,徐公得弈道于月天公,却有逢蒙纪昌之心,定计招来三个无名高手,一日间车轮大战,累死了月天公。幼时神谷对此传言深信不疑,十几年来一心所想,便是要在枰上将徐公逼到当年月天公的地步,这些年来,我游历四方,远至高丽、东瀛,自认棋道大成,足可与天下英豪争雄于枰上。然与徐公对弈那二局,只觉徐公棋风堂堂正正,月天公尝言,棋道亦天道,在乎一心。徐公有此棋品,岂如村言琐谈中所说的那种小人。”
徐远长叹道:“龙师虽较我年少,但我于龙师岂敢有不轨之心。三人市虎,我也无话可说。”
黄神谷也垂头不语。
徐远忽道:“神谷兄,昔年龙师尝答应我授三子下十三局,至第十局时便与高丽岁寒三友对弈,便赴如白玉楼。我想由神谷兄再指教我三局吧。”
※※※
三局已罢,已是晨光熹微。天空中风起云涌,时有落叶飘到窗前。
黄神谷道:“徐公,神谷就此告辞。”
徐远道:“神谷兄,以你当今棋力,已足以傲视天下,为何一向不闻你的名字?”
黄神谷道:“我不愿以之谋稻粱,除与周东侯对弈对两局,还不曾真个与人对弈。”
徐远微微一笑,道:“原来是你。”
几年前,京师曾有来过一个高丽弈者,用的却正是那天极道战法,不屑边角之争,京城十三贝勒府的一品堂高手初时只道那人有意耸人听闻,但接战之下,尽皆落败,便是周东侯也败下阵来,其人风头之健,一时无两,自诩为天下第一人,徐远心知定是李正治的弟子,入京与之手谈,连胜三局,将那高丽弈者击败。徐远击败那高丽人时,却听得另有一个无名少年,后手直落两局,连败周东侯,本待上去挑战,那少年却已不知去向,今日始知原来那少年正是黄神谷。
黄神谷也只是一笑,道:“当时我运气稍好,两局胜负极微,我自觉尚非你之对手,又回东瀛去了。”
徐远道:“沉舟侧畔千帆过,天下英雄出少年。神谷兄,你这一身棋艺,若任其荒废,实在太过可惜。老朽冒昧,不知神谷兄是否有意接供奉一职?”
黄神谷道:“徐公美意,神谷心领了。只是神谷不愿屈膝新朝,有负徐公了。”
徐远长叹一声,道:“寄纤秾于淡泊之中,寓神俊于形骸之外,神谷兄亦庶几得之。”
黄神谷也长叹一声,道:“天道终不可知,强如月天公,亦堪不破胜负关,堪破的却又弃棋不下。”
两人都不禁有些黯然。两人年纪相差三十余,此时神情却一般无二。
半晌,黄神谷道:“徐公,自此一别,只怕永无相见之期。”
徐远一惊,道:“此言何意?”
黄神谷道:“神谷在东瀛尚有些微细事未了,日后只怕要长居东瀛,不再踏上中土之地了。”
徐远久久无言。此时,窗外风吹得紧了,窗前那株大槐树上,树叶“扑簌簌”地落下许多,打在窗棂上。
※※※
时东瀛正是元禄年间,国中弈者,本因坊家、安井家、井上家和林家四家并立,公认本因坊最强,名人一号,向由本因坊家夺得,此时国中第一人则属本因坊道策。道策门下弟子人才济济,最出色的六人号称六天王,其中最强的两个一为桑原道节,一为小川道的。后桑原道节被井上家请去继承掌门,道策本已属意小川道的继位掌门,孰料天有不测风云,小川道的忽然病故,继而剩下四天王中亦病故了三人,余下一人虽强,尚不足继本因坊掌门之职。旁人只道本因坊家的名人定要为别家夺走,道策忽然命一十三岁少年道知继位。道知虽迟至近二十年后才夺回名人之号,然期间名人为井上道节,即原来的桑原道节,名人之号实仍由本因坊家执掌。
又过了十余年,中原弈坛,一直是徐远执其牛耳,对于他在扬州盐商顾呈祥家中连负乩仙两局的棋,也无人再提。人人都觉,那是仙人之棋,非凡人所能抗手。
此时,安徽新安程兰如出世,徐远已年过花甲。二人一战,徐远完败,就此退隐。此局孔尚任亦在座,慨而赋诗曰:“疏帘清簟坐移时,局罢真教变白髭。老手周郎输二子,长安别是一家棋。”
而程兰如数年后又为施襄夏与范西屏击败。此时,道知已亡故,卒年四十,正与黄龙士亡故时年纪相仿。
道知据史传,实东瀛本土人,但十七岁上,有数月不知行踪,险些误了那一年的御城棋合战。归国后棋艺更是大长,安井家四代掌门仙角与林家三代掌门元悦也败在他手下。人们传说,当时井上家掌门,名人道节,棋力实还在道知之下。
本因坊道知原名神谷道知。
棋道
“来了来了。”
县革委会的黄永卫秘书跳下自行车,擦了擦头上的汗。天很冷,机耕路也冻得死硬,自行车骑上去坑坑洼洼,这一趟让他骑得很是辛苦。
“大家站好,日本朋友马上要到了。”
他的话也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站在公路边的拿着红色的小旗的大多是些中小学生,只有少数几个临时叫来的农民,队伍很不整齐。他有点生气,叫道:“田书记,你怎么不上心啊?我们刘主任说了,这可是个政治任务,日本朋友是专程来我们县参观的,我们要给他们看看经过文化大革命洗礼的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新气象。”
黄永卫也是喝过墨水的,他的这一串长句把红旗大队的田书记噎得有点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半天,田校长有点委屈地道:“黄秘书,你知道,以前这儿日本人扫荡过好几次,老乡听说要迎接日本人,死活不肯来,这些小把戏也是我做了半天思想工作才叫来的。”
黄永卫又擦了擦汗。这回倒不是觉得热,只是因为他想起刘主任说过,伟大领袖说了,现在和日本建交,是一衣带水的邻邦,要永远友好下去。要是看见欢迎仪式这么稀稀拉拉的,就算日本朋友没有不高兴,刘主任恐怕也要骂人了。
他又不由自主的搔搔头皮,喃喃道:“也只好这样了。等一会儿,喊得响些,场面弄得热烈些。”
这些日本朋友也不是什么来商量军国大事的,只是个围棋代表团。中日建交以后,别的没什么进展,围棋代表团倒互派得火热,勾勒出一派中日友好的新气象。听说围棋代表团的小野田团长自己提出,要去红旗大队看看。真不知这个日本人怎么会想到这儿来,红旗大队在几十年前棋风很盛,现在也差不得人人会下两手棋,但实在称不上好,又没有什么古迹。
他正想着,远远的,响起了汽车喇叭声,黄永卫忙不迭道:“到了,快放炮仗,喊啊!”
那些中小学生一手挥舞着旗帜,一手挥舞着《毛主席语录》,大声地喊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倒也称得上整齐。只是那些农民挥得有气无力的,也不说话,偶尔才有一个喊出一句,也是似通非通的普通话。
还不如全叫小把戏来呢。他又擦擦额头,可是额头已经是干干的,天冷,没一点汗水了。十二月天里,农历已到三九了,没下雪,也冷得要冻脱皮。
县里唯一辆吉普车开在前头,后面是一辆旅行车。县革委会的刘长文主任坐在吉普车里,被颠得有点七荤八素。
这个日本代表团一共也只有八个人,昨天刚在上海和国家围棋队比赛过,很多国家体育领导也到场了。定好明天就回日本,可小野田团长突然提出,想看看红旗大队。好在红旗大队离市里也只有两个小时的路程,市革委会研究决定,可以让他们去,只是刘长文必须全程陪同,而且也只能在红旗大队走走,晚上再回去观看革命现代戏《奇袭白虎团》。本来要演出《沙家浜》的,可有人提出里面的胡传魁有打日本之类的唱词,恐怕会伤害日本朋友的感情,临时才换了这出。
“他娘的,这帮鸟人,说什么伤害小日本感情,老子的感情怎么就不管了?”
刘长文坐在吉普车里,看着正襟危坐在后排的小野田团长,不由暗暗骂着。
这日本老头,东不好看西不好看,非要来看红旗大队,害得老子连那个小花旦家里的红烧狗肉都吃不成了。
他摇开车窗,张嘴往外面吐了口痰,脑子里只顾想着想着那个剧团里演李铁梅的女演员。
车子在那些学生的大喊大叫中驶进了大队的办公楼。刚停下,黄永卫的脸出现在吉普车外:“刘主任,都备好了,就在大会堂里。”
刘长文点了点头:“那进去吧。”
那是个助兴节目,由红旗大队选出八个人来和代表团对弈。当然,都是让五子。刘永卫不懂棋,也不会觉得这个大队里会有人能下赢日本人。
大会堂里象办喜事一样,摆满了花。只是这个月里也没别的花,只剩些蜡梅。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