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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是黄龙士降坛,自然败得不冤。但徐远却知,这两局棋棋路有近于黄龙士处,但却又有些不同,但这些细微的不同处却只能意会不可言传,自然顾呈祥也体味不到。
眼中是棋局,心底却似波涛翻滚,百感交集。
顾呈祥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道:“什么?”
徐远将那副滇南永昌烧制的上等棋子放回棋盒,道:“麟翁,一千两银子我回去后即刻让小厮送到府上。”
他拱了拱手,便要站起身来,却只觉的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耳边,听得顾呈祥惊道:“星翁!星翁!”
※※※
黄龙士的只觉喉头一甜,五内都似翻了过来。
是心血上涌。
他暗自想着,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勉力将那一口已到喉间的血吞了回去。
徐星友棋力居然已至如此境界,让三子确实让得无理。
弈圣之号,绝不能这么丢了。
黄龙士想了半日,拈起一粒白子,放在了右角四七点上。
这一手挂角本也无理,徐星友正在攻击左角,左边已是岌岌可危,此时岂可脱先?棋谱有云,“宁失十子,不失一先”,若左边不应,这一条大龙必会被杀。
棋路变幻,已正上了徐星友最擅的腾龙转身势。这路棋法本是黄龙士传授,但徐星友却已似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这一子落下,徐星友也不由一愕。
此子看似无礼,二流弈人在对弈中,时有此类弈法,号称“镇神头”,以莫测高深的一子吓住对手。唐时,天下第一手顾师言正以此手死里求活,击退了倭国王子,可毕竟是权宜之计,黄龙士怎会用出这等手段?
徐星友想了半日,终是置之不理,在左边补了一手。
此子一落,黄龙士下来几手落子如飞,分明是成竹在胸。徐星友虽有些诧异,但棋形与己有利,那也是不争的事实。至二十手,徐星友已吃住黄龙士三子,自家一块棋虽也甚是可危,倒无大碍。正值黄龙士叫吃一子,徐星友拈起一粒黑子,顺手便要放下,眼角却如落入一粒灰尘一般,大是难受。
右边一子,竟遥相呼应。刚才这一子却无大用,但此时看来,却有如定海神针,白子已如磐石之固,再难撼动,若吃掉那三子,自己一方却将全盘瓦解。
他不禁骇了一跳,手中的黑子虚扬了一扬,再难放下。这局棋越看下去,变化越多,便越觉杀机四伏,刚才自觉还有几分胜算,现在看来,却是处处掣肘。
徐星友看得胆战心惊。黑子便似一支孤军,本以为在枰中缠斗半日,已是胜券在握,对方转眼间全被全灭,但不曾想敌手竟还埋伏着一支奇兵,弹指间竟然胜负易手。
先前那一子,竟在二十余手后发挥如此大的作用,看来,刚才一串棋,早入黄龙士算度,自己已被黄龙士牵着鼻子走了一程,却毫不知情。
终不可称国手啊。
他叹了口气,道:“龙师,星友不才,还是较龙师差了不止一筹了。”
黄龙士也舒了一口气。刚才一局棋,几乎已将他精力全都耗尽,心口,还在隐隐作痛。
这时,看门的小六子从正厅走过来道:“黄爷,徐大爷,外面有三个和尚求见徐先生。”
三个和尚?徐星友不禁有点纳闷。他家境豪富,却自幼好弈,平常也只在棋道中浸淫,向无方外之交。他道:“小六子,你问过没有?真是找我?”
小六子看了看黄龙士,道:“听他们的意思,是想见黄大爷的。”
徐星友看了看黄龙士,却见他面上也有点愕然,便道:“我先出去看看吧。”
黄龙士道:“也好。”
刚才那一口血虽然吞下了,却觉得浑身酸痛。他倚在椅中,看着棋局。
徐星友的白子,法度森严,隐隐然有雷霆之威。中年学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居然能有如此造诣,这徐远真的是不世出的天才啊。还好,徐星友比自己还大得两岁。
想到此处,他也不禁笑了笑。
当然,自己何尝不被称为不世出的天才?十四岁时在杜茶村席上与当时的大国手盛大有一战,虽然告负,但杜茶村有“此子当横行一世”之评。四年后与盛大有再战,分先对局,六胜一负,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天下名手都已会遍了,无人敢与之争锋,当真应了杜茶村“横行一世”之评。
“横行一世”。此时想到这四个字,却似一种讥讽了。黄龙士不禁苦笑,胸口却又是一阵闷。
※※※
徐星友到了厅堂上,那三个和尚正坐成一排,见徐星友出来,齐齐站起,施了一礼。这三人都不超过三十,其中一个才二十出头。那最年轻的和尚道:“敢问,可是黄龙士先生?”
徐星友道:“列位大师请了。在下是黄先生的弟子徐远,请问三名大师法号曰何,见家师有何见教?”
那个和尚看了看身后那最年长的和尚,那年长些的道:“贫僧朝鲜白松,这是我师弟红梅、青竹。吾等幼喜坐隐之术,小有心得,在高丽也有‘岁寒三友’之称,想求黄先生指教一局。”
徐星友不由一哂。黄龙士的下棋,向是赌彩的,在京中与十三贝勒一局,输赢已至两千两,自己拜黄龙士为师,这十三局也得花上五千两,那三个高丽和尚想必不知这惯例么?
徐星友道:“龙师弈棋,每局需彩头七百两。三位大师可有此彩金?”
白松笑了笑道:“徐先生也小视方外人了。”
他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道:“这是京师祺祥号的支现银票五千两,不知够不够?”
徐星友暗自心惊。随随便便摸出五千两银票,这三个和尚不知是什么来头?他道:“不知家师意下如何,不过家师刚弈过一局。”
他转身进内。
黄龙士正坐在棋局前闭目养神,听得徐星龙进来,也不睁开眼道:“星友,是什么人?”
徐星友道:“不知,是三个高丽和尚。他们要与龙师对弈,不知要不要答应他们?”黄龙士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了敲,道:“高丽人?”他睁开眼,道:“三十年前,我与盛大有对弈后,有过一个高丽少年前来挑战,话说得很傲,却输了十七子,可说一败涂地。高丽棋品不高,虽与中原相通,但僻处一隅,终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与他们下一局无妨。”
他站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那三个和尚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似不以外象所动。见黄龙士一出来,三人站起身,白松道:“黄先生,贫僧等白松、红梅、青竹,见过黄先生。”
最年轻的青竹却将椅子带了带,那红木椅子发出“嚓”的一声。
白松垂目道:“青竹,曹溪一滴水,映大千万象,终是一滴水而已。”
青竹恭身站立,道:“师兄,多谢了。”
黄龙士坐了下来,道:“三位大师是曹溪宗吧?”
曹溪宗本是高丽禅派。高丽禅宗,几乎与中原同步,唐时传入新罗,共有八派。至高丽朝时已分为九派,称“禅宗九山”,一派是神秀所传的北宗禅,一派是曹洞禅,另七派则都由洪州禅分出。至宋时,高丽禅僧智讷来中原曹溪山学禅,归国后并九山为曹溪宗,至此,高丽禅宗便是曹溪宗一统天下了。
白松道:“黄先生果然渊博。贫僧等正是曹溪宗。”
黄龙士笑道:“禅门顿悟渐行,定慧双修,与弈理亦相通,中原禅门亦多弈道好手。然弈道终不可失杀伐之心,修禅至深处,便与弈理不合,故禅门中弈道高者,禅理必不精。松大师谅不知此理。”
白松一笑,道:“弈理如兵法,然兵法中亦有禅意在,只看人会修不会修。请。”
黄龙士大笑道:“松大师佛法高深,月天领教了。不知彩头如何算法?”
白松道:“黄先生,你弈棋的彩头,可是一局七百两,完局后一子一百两?”
黄龙士微笑道:“正是。”
他将棋盒打开,道:“哪位大师来?”
白松道:“黄先生,贫僧等自知不是黄先生对手,但请黄先生先指教我师弟红梅一局。”
那是要车轮战?黄龙士不禁沉吟。这松竹梅三人不知深浅,但敢上门挑战,绝非庸手。他刚与徐星友下完一局,自觉眼前还有点昏花,若再下三局,不知撑不撑得住。
青竹见黄龙士有些沉吟,道:“黄先生,当年山阴唐九经先生设武林会,西湖边周懒予先生一人孤身会天下十七名手,大获全胜,当时周东侯、汪汉年两先生正值少年,棋力正如日中天,也为周先生击败。黄先生号称当今天下无双,难道这区区三局棋也不能下么?”
黄龙士看了看青竹,忽然笑道:“竹大师,你不必激我,黄某虽已不年轻,但少年豪气犹在。请竹大师先行。”
他将黑子揽过,先在盘上放好座子,道:“梅大师,请。”
周懒予本是国初弈道第一人,黄龙士少年时见过他一面,授九子亦被周懒予杀得大败。当时黄龙士尚是十一岁少年,在乡间已无对手,正是心高气傲之时,与周懒予这一局是他平生第一场大败,自此,黄龙士立志,终要取周懒予而代之,成弈道第一人。但他被人称为“弈圣”之时,周懒予却已过世。
击败周懒予,已是永不可能了。
这心思一直在黄龙士心中。此时青竹提起了周懒予,他只觉心中如有烈火燃起,少年时那般虎视天下的豪情似又升腾在胸中。
※※※
枰上,棋子渐渐多了起来。
红梅每下一子,黄龙士几乎不假思索,便下了一子。至红梅时便又要思考片刻才又下一子。而白子方下,黑子转瞬间便已落枰,盘中,时常听得“啪啪”两声脆响。
徐星友看得有点头晕,却见青竹张了张嘴,似要说话,白松却指了指门外,两人走了出去。
观棋不语,自是古训。一出门,白松小声道:“青竹,下一局你力求将棋路搅乱,方有胜机。”
青竹点了点头。红梅此时已呈败象,他们自也看得出来。
青竹道:“这黄龙士落子如飞,难道真与梅师兄棋力相差如此之大?”
白松叹道:“论棋力,红梅是不及黄龙士,但也不至于败到如此惨法。他是中了黄龙士的圈套,每一步都在跟着黄龙士走,如此一来,先行之利已是尽失,岂有不败之理?”
青竹道:“可黄龙士每一步都不假思索,可又无懈可击,岂不是棋力远在梅师兄之上?我想必也不行的。”
白松道:“未战先馁,弈者大忌。黄龙士哪里是不假思索,他下得如此快法,只不过红梅在想一步棋时,下一步都已在他算度之中。红梅想得越久,黄龙士便算得越精,下得也越快。你下时,要与他以快对快,不让他有时间思考,方有胜机。”
青竹点了点头。
两人重回到屋中,却见红梅面色惨白,对着一局棋发愣。这一局,白子处处捉襟见肘,可说是大败特败,再无反覆的余地。
青竹看了一眼,惊呼道:“十九子!”
一局棋负十九子,那已不是一个档次的弈者了,怪不得红梅面色如此惨白。他原本只道自己弈术纵不及黄龙士,亦当有一争,下完一局,方知相去如此之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