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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天威使发了性,听得段纹碧还在要自己不要动手,怒道:“小蹄子!你是真与这秃驴有勾搭了不成?”他粗鲁无文,这般想的,也终于这般说了出来。
昙光闪过这一招,抱着长刀道:“石施主,段姑娘她……”话还未说完,石天威喝道:“此时讨饶也没用了,看刀!”他刀头一颤,刀法已转入了“云飞扬”一路。这路刀法变幻英测,气象万千,尽是大开大阖,力砍猛杀,暗道:“这小秃驴武功也不怎么样,看来我的刀法当真算得天下第一流了……”
他还不曾想完,昙光忽然眼中闪过一丝杀气。石天威只觉心底一寒,身体便是一轻,整个人居然升了起来。他心道:“我的轻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但耳中却听得石玉琪和两个弟子都在尖叫,当中还有段纹碧的尖叫声,定睛一看,却见自己的下半身还站在地上,上半身却越飞越高,心中诧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昙光只一刀便将石天威砍作两段,石玉琪已吓得屁滚尿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石天威的两个弟子却已拔刀冲了上去,叫道:“师父!”他两人动作一般无二,想也没想便冲了上去。但冲到近前,其中一个忽然脚一点地退后一步。此时昙光又是一刀直直劈下,还有一个弟子咬紧了牙举刀阻隔,大悲刀长达五尺,他手中一口小腰刀哪里挡得住,“嚓”一声,大悲刀从他头顶劈落,连同腰刀,将整个人从中砍成了两片。
昙光的两眼也已象要流出血来一般成了血红。此时连杀两人,大悲刀的刀头只在地上一点,忽地倒卷上来,横扫而过。石天威的另一个弟子已转身要逃,但他逃得虽快,昙光的刀长达五尺,只跑得两步,刀光已拦腰扫过。那弟子正在狂奔,上半段身子平着飞了出去,下半身却还在地上跑着,又跑了五六步方才倒地。
此时雨水中也已带着一股血腥气。石玉琪万万想不到以父亲如此武功,居然挡不了昙光一招反击,这时牙齿正咯咯地响,下身也已真个屎尿尽出,坐在地上爬不起来。暮雨中,只见昙光大踏步走了上来,与方才的落寞恍惚完全不同,此时的昙光眼中满是杀气。他两手撑在地上,手足并用,但手脚都已软了,哪里爬得动。
段纹碧看着昙光的样子,心中也不禁发毛。此时的昙光已象变了一个人,似乎在这个躯壳中关着一个洪荒时的妖兽,直到这时才放出来。她仍然想着昙光说让她回去的话,壮了壮胆,拦在石玉琪跟前道:“大师,你不要杀人了,不要杀了!”
昙光血红的双眼盯着段纹碧,手中大悲刀正在慢慢抖动。雨水打在刀身上立时被弹成粉末,一口刀便如活了一般。段纹碧怕得浑身不住发抖,心中只是想着:“他说过的,他要放我走的。”
她却不知昙光所修金刚禅本来便是要借杀戮消除心中杂念。宋名臣王韶早年用兵西北,纵部掠杀羌人,晚年出守洪昌时颇为悔恨,便请高僧佛印升座说法。佛印拈香说:“此香奉杀人不眨眼大将军,立地成佛大居士。”满座哗然,王韶却若有所悟,立证金刚禅。昙光杀业无王韵之重,悟性也无王韶之高,本来修此金刚禅已是勉为其难,此时杀了石天威,禅心早为魔性压倒,只有一刀将段纹碧斩为两段,方才斩此一念,但屡次要运劲出刀,心中这一念便固执不去,这一刀也出不了手。
许敬棠骑在马上,已是被雨水淋得浑身湿透。他偷偷看了一眼真秀,这和尚虽然僧袍也已湿得贴在身上,却依然态度闲雅,直如神仙中人。
这时真秀腰间突然“当”一声响,许敬棠吃了一惊,叫道:“是什么?”这声音似是金铁之声,似乎是暗器击来。真秀却从腰间取下了大慈刀看了看,道:“许施主,莫要怕辛苦,大悲刀便在前面了。”
这一刀竟是大慈刀受大悲刀感应发出的!初出来时,许敬棠见真秀一直面带微笑,似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一直还有点担心,但一旦上路,真秀却日夜兼程,不惜将座骑累死。许敬棠已是追得精疲力竭,真秀却依然如闲庭信步一般。这和尚是昙光的师弟,难道是要故意引岔路么?许敬棠也曾如此担心过,但马上便想通了,单以真秀武功,锻锋堂满门上下合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若他真要对自己不利,哪用得着如此辛苦。那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正想着,真秀忽然道:“许施主,你想必在猜我为什么突然会答应你与我师弟为难吧?”
许敬棠吃了一惊,道:“大师说得是,我一直不甚明白。”
真秀在马上转过脸,微笑着道:“金刚禅法,流俗看来自是邪法,诸派也多不承认,却是只应此法极易出偏差,若无大慈悲心,安能有金刚手段?我师兄天纵奇才,原本家师之后只有他才能修行,唉。”
说到这儿,他又长叹了一声,没再说下去。许敬棠心中暗道:“这真秀也真是会笑,他长叹之时,脸上也仍然带着笑意的,真是怪。”只是印宗一门师徒向来怪异,他也不敢多问。
这时,真秀忽然道:“到了!还好,师兄不曾渡江。若是过了江,可就糟了!”
真秀说这话时,脸上仍带着些笑容,看上去简直有点皮笑肉不笑的,似乎言不由衷。许敬棠道:“过江便很糟么?”
真秀道:“家师五日前已经圆寂了,一旦师兄知道此事,那金刚禅难以降伏魔心,心火反啮之下,只怕……只怕……”
许敬棠道:“只怕求道不成,反入魔道,是么?”
真秀脸上仍是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但眼里却又露出了忧虑之色,想必是默认许敬棠说得对了。
九天道云何
段纹碧见昙光脸上阴晴不定,一阵红一阵白,也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昙光心中实是有如火焚,大悲刀举在头顶,随时便要斩下,但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细线在空中拉住了,总也斩不下来。石玉琪已是吓得瘫在地上,连动也动弹不得,只是喃喃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他出不信佛,却是因为心中惊恐万状,顺口便念了出来。
听得这佛号声,昙光脸色越来阴冷,突然喝道:“闭嘴!”
石玉琪吓了一大跳,没想到昙光听得佛号竟会如此,连忙闭口不念。昙光的脸也已涨得通红,大悲刀忽然抖了两三下,猛地飞斩出去,“砰”一声,刀风撞在了地上,激得泥水四处飞溅,地上多了一条深深的刀痕,大悲刀也有一小半没入泥中。昙光吼道:“什么阿弥陀佛,都是魔道!魔道!”
石玉琪已是吓得不敢乱说话,低声道:“是是是,是魔道。”他说得甚轻,昙光也听不到。昙光按着大悲刀,脸上也仍是变幻莫测,口中喝道:“断生命乃至邪见皆有三种。一从贪生,二从嗔生,三从痴生。云何断生命从贪生?谓如有一……”
他念的乃是《大毗婆沙论》中的一节,段纹碧与石玉琪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听得他从“以贪皮肉筋骨等故,害他有情,或为所爱悦意……”一直念到“云何从嗔生,谓如有一于他有情,有损恼心、怨嫌之心、恶意乐心,而断彼命。”段纹碧忽然想到:“这和尚想必对我也是有情,故有了损恼心、怨嫌之心、恶意乐心吧。而下面是‘而断彼命’,难道他要杀我么?”
这时昙光已将这一段三种杀念到了由痴生那段,段纹碧听他念着什么“如有一类,起如是见,立如是论:驼马牛羊鸡猪鹿等、皆为祠祀,人所食用;是以杀之无罪。复有一类,起如是见,立如是论:虎豹豺狼蜈蚣蛇等、伤害于人,为人除患,杀亦无罪……”这话甚是浅显,心道:“原来佛经中还有说什么杀之无罪的。”又听得说什么“又此西方有蔑戾事,名曰目迦。起如是见,立如是论:父母衰老、及遭痼疾,若能杀者,得福无罪。”她心中大奇,暗道:“原来居然说什么父母衰老多病,杀之也是无罪,怪不得他杀人不眨眼。”不由越想越怕。
段纹碧其实也是一知半解,昙光所念之经全称为《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乃是唐时玄奘大师所译,此时昙光念的乃是“杀有三种”一段,说俗人邪见是由贪、嗔、痴三种而生,所谓“杀亦无罪”,实是由痴生的邪见。昙光修金刚禅证道,每每于此执着不休。他自见了段纹碧后,苦修的禅定实已毁于一旦,心知留得段纹碧一日,只怕便会有心火自焚之日。但若是挥刀杀了段纹碧,便正是由这贪嗔痴三种而生的杀念,终会“迷业果,起邪谤”。
昙光眼角看着眼前的段纹碧,口中经文越念越快,到得后来,他口中的经文已响作一片,听都听不清了。声音却越发嘹亮,滚滚江声也遮不住昙光的颂经之声。
此时真秀和许敬棠二人离得越来越近,随着江风,真秀突然听到了一句昙光的颂经声,脸色忽的一变,笑容尽敛,叫道:“师兄入魔了!”
他说罢,加了一鞭,座骑登时跑得更快。许敬棠没有真秀这般好的耳力,却也听到了这声音,知道定与昙光离得不远,他心头一凛,也加了一鞭,猛地追过去。
此时昙光已将这《大毗婆沙论》第一百十六卷念到了最后,他大声道:“欲邪行不定,谓若欲令要出不净方成业道者,则三为加行由贪究竟。若有欲令才入秽门便成业道者,则三为加行由三究竟。所余业道一切皆以三。为加行由三究竟。”念到这儿,大悲刀忽然发出一声啸鸣,昙光喝道:“挡路者,是佛是魔,皆杀!”
这一声厉喝喊得响彻云霄,段纹碧只觉耳中“嗡”地一声,昙光的大悲刀在地上一撑,人已冲天而起。她大惊失色,这一刀如排山倒海,当今之世能挡得住这一刀的只怕也不超过十个,段纹碧和石玉琪自然不在其列。段纹碧哪料得到昙光说动手便动手,心中一寒,百忙中心道:“我要和这石玉琪死在一处了……他长得也太丑了点。”
石玉琪已吓得只是“啊啊”地响,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正在闭目等死,突然只觉衣领一紧,整个人已腾云驾雾般向后飞了出去。
段纹碧也已等死了,突然觉得有条手臂一把将自己揽入怀中,耳中只听得“当”一声响,火星四射,她也只觉有一股大力奔涌而来,自己一个身体摇晃不定。她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便已吓得晕了过去。
来的正是真秀。他轻功非凡,当昙光发刀之时,他距段纹碧还有丈许远,情急之下,从马上一掠而下,便已拔刀挡向昙光猛劈而来的大悲刀。大慈刀只不过两尺有余,连大悲刀的一半都比不上,但大悲刀纵如惊涛骇浪,大慈刀却如铜墙铁壁,大悲刀竟被挡了回去。
昙光在空中一连翻了两个空心跟头方才落地。他双手抱刀,愕道:“师弟,你怎么会来的?你拿到大慈刀了?”
这时许敬棠也已追了过来,真秀看了看怀里的段纹碧,将她轻轻推给许敬棠,向着昙光道:“师兄,你走后第二日,师父便已圆寂了。圆寂前师父对我说,师兄你定是要不来大慈刀的。”
昙光看着真秀手中的刀,脸上扫过一丝黯然。他就算不掠了段纹碧回来,也定拿不到这柄大慈刀的。他低下头,只是淡淡道:“你想必也都知道我的事了?”
真秀看了看倚在许敬棠怀里仍然昏迷不醒的段纹碧,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