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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的事,多半如此吧,真实的没有想象的好。也许,本来繁华只是暂时的,最终都一片狼藉。他有点感伤地想着。这种没来由的感伤也因为今天和家卉碰到了,更象蛛网一样浓厚。
三轮车已到宿舍门口,瑾涵摸出两块钱,那三轮车夫忽叫道:“两块钱不够,要三块。”
瑾涵吃了一惊,道:“不是一向两块钱么?”
“老板,今天下雨,你们好去看灯,我一晚上做不了几个生意,你说三块钱够不够?”
瑾涵有点生气,道:“哪有这事,这么段路就有三块,打个的也不过五块。”
“老板有钱好打的,我们赚辛苦钱的,你就添一块钱吧。”
瑾涵不再说什么,又摸出一块钱塞在那车夫手里。看着那辆三轮车又转入雨中,他心头的一点恼怒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推己及人,如果自己也去踩三轮车,说不定比那车夫更会坐地起价吧。他苦笑了一下,仰头看看天。天空中,雨点正直直地落下来,象是无穷无尽。
在楼道口,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瘪瘪的剩了没几枝。他摸出一枝来叼在嘴上,又摸出打火机,打了两下,风太大,刚打着,那火苗一下斜斜的又被吹灭了。他走进楼道,又打了好几下,大概气体用得着不多了,打了好久才算打着。
深深地吸了口烟,从鼻子里喷出浓浓的烟气,人也有点懒洋洋的。他把左手插在裤子袋里,看着糊了一厚层灰尘的窗子。楼道里的灯早破了,还是外面亮,通过半透明的玻璃看出去,外面也脏得不象话。
楼下一阵吵,他扭头看看下面,是两个小孩子,一个道:“在这里放吧。”大概要放什么鞭炮吧,瑾涵不禁莞尔。他想起自己初中里曾和一个同学一块儿去放鞭炮,在楼下放时被一个上夜班的痛骂了一阵,吓得逃得远远的。他怕吓着那两个孩子,也没说话。
一个孩子手中“嗤”一声,划着一根火柴,在另一只手上点着了什么,瑾涵有点担心他会不会炸着手,却见那手底一下冒出一些火星来。
那是兰火啊。
看着那条正炸出些火星来的掺了镁粉的小纸棍,瑾涵有点恍惚地笑了。那朵火花虽然不大,却很有点亮,把楼道也映得一闪一闪的。在亮起来时,瑾涵一下看见了映在那脏兮兮玻璃窗上的自己,神情忧郁,却带着点痴痴的笑意,马上又沉入黑暗。
那两个孩子兴高采烈地玩着,点了一根又一根。不知现在这东西要多少钱,想来也不会太贵。瑾涵也没心思再看,他扔到烟头,向楼上走去。
在黑暗中腐烂
在黑暗中腐烂——
电视上,播音员正面无表情地说着遥远的一场战事,屏幕上,不时出现大街的尸体。在战争中,生命也是微不足道的。他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从衣袋里摸出烟,下意识地摸出一根,正要点着。
“你怎么又抽烟!”
妻子在一边大声叫了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吃了一惊,烟也落到地上。他拣了起来,有些无辜地看着妻子。
三十一岁的妻子,由于没有生产过,还保持着少女的体形,也可以称得上有点美貌。然而这张还算姣好的面孔现在却有些扭屈,鼻翼还在因为气愤而抽动。他把烟放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怎么了?我们马上要成为陌生人了,我在我家里也不能抽烟?”
她走过来,看了看依然空白的离婚协议:“你怎么还不签?我不要你什么,难道还不行么?”
他摸出打火机,有些故意地打出一朵火点着了烟。平常,妻子坚决不让他在家抽烟,他也一向严格遵守。可是,就在家庭破裂的今夜,他突然有种想要示威的自暴自弃。
烟点着了。在烟气中,那个播音员还在说着那个遥远地方发生的事。战争即将结束,但人还得死。
是的,人还得死。
他有些入神地看着电视,但视线却聚焦在电视机后的墙上。
墙上,结婚照还挂着。白色婚纱的妻子,黑西装的自己,脸上带着不免有些做作的微笑。那一天,好象已经那么遥远,远得几乎记不起来了。
他弹了弹烟,烟灰洒在了茶几上那张离婚协议上,他的眼前也约略有些模糊。
把烟灰吹掉了,他拿起笔,刚要落到纸上,他又抬起头:“还有挽回的余地么?”
妻子没有回答他,好象突然变聋了一样。他心头猛地有一阵怒火燃起,太阳穴也有些发烫。
“我爱你。”
“我也爱你。”
在没有人的巷子里,携手走过不知多少次的小路上,曾经的拥抱和亲吻,今天被这一张纸无情的隔开了。他想写下去,可是手却一下子变得那么无力,只是不住地颤抖。这时,从屋外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厉的叫声。
那是只猫。现在虽然已经是夏天,但这只不知从哪里来的野猫还是时不时地到他门口发出这种叫声。妻子看了看窗外,骂道:“这只瘟猫,总有一天要药死你。”
他的手又是一抖,又咬了咬牙,狠狠地握着笔,用力地在后面签了自己的名字。还不等他放下笔,妻子一把抢过了纸,如释重负地看着,好象这是幅价值连城的名画。
她是背着他的,没有看见他的目光。
※※※
门铃响了。周保强兴冲冲地走出门,走过院子去开大门,拖鞋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声音,一边叫道:“来了来了。”一边拉开门。
门开时,他怔住了。门外,并不是他意料中的人,他站在门口。
周保强有点尴尬地站在门口,他倒是微微一笑道:“怎么了,保强,不让我进来了?”
“进来坐,进来坐。”
周保强象是恍然大悟,伸手把他引进来,心里却有些忐忑不安。这个从小学里就一起玩到大的好朋友,总是让他有些不安。虽然从小到大,在学校里成绩总是不及他,小学毕业,周保强勉强进入重点中学,他是以全年级第二名的身份进入同一所中学。中学毕业,周保强没考上大学,而他则顺利升学。可是到今天,周保强已经是这个市里小有名气的“青年企业家”,而他却还是在一个朝不保夕的国营厂里当一个厂医,对这个月奖金充满希冀。
院子看上去有些杂乱,大概并没有专门的园艺工收拾。他站在屋门口,一边脱鞋,一边看着院子。这个夏天雨很多,天气也不热,虫子在草根里发出了一阵阵清越的鸣叫,让这幢房子有种置身山野间的错觉。他不禁叹了声道:“保强,你可真是发了。”
周保强关上了门,已走到他身后。听到他的感叹,周保强也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这也不算什么,别真正的有钱人比比,还差得远呢。”
“现在,要在市区有这么一幢带院子的小楼,可得几百万才办得下来了。”
“这也是祖上传下来的。”周保强好象也不想再说这个话题,把他引进去道:“进去坐吧。”
里面的客厅里,铺着暗红色的花岗石,家具也都是凝重的暗色调,一个客厅显得朴素而华贵。他有些自卑地坐进那张真皮沙发,将手里的包小心放到地上。周保权打开了电视机,道:“喝点什么么?”
电视里正播放着一个关于那场战事的专题节目,一个军事专家正斩钉截铁地断言战事还刚刚开始,听他的语气,似乎热切盼望着出现血流成河的场面。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电视画面,一时没听到周保强说什么。周保强又大声问了一句,他才道:“随便吧。”
随便的结果是两杯西瓜汁。看到那一杯泛着泡沫的暗红色果汁,他只觉一阵作呕,但周保强津津有味地啜饮着,坐到他对面,微笑道:“怎么了?又吵架了?”
“你怎么知道我吵架了?”
周保强笑了起来:“每次你一吵架就到外面喝闷酒。今天大概酒吧大多关门了吧,你又衣服乱糟糟的样子。别在意,女人么,合则聚,不合则去。”
他端起杯子。和这种颜色并不一致,杯子里却是一股清甜的香味。他闭上眼,啜了一口,小声道:“女人,大概总是这样吧。”
“也别太伤心了,这是缘份。”
他把杯子放在桌上,道:“你这儿有饼干面包什么的没有?我晚饭还没吃呢。”
周保强又笑了笑,他的笑容也是有钱人的笑,矜持,高雅。他将杯子放在茶几上,站了起来道:“我看看吧,大概还有份披萨,我给你热一热。”
周保强起到冰箱边,去弄那份洋点心去了。他在椅子上一欠身,在周保强的杯子里扔下一颗白色的药片。药片扔进西瓜汁时,发出了轻轻的“咚”一声,但这声音太小了,淹没在电视中那位专家慷慨激昂的声音里,根本听不见。
做完这件事,他把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沙发背上,喘了口气。这时周保强走了过来,重新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忽然又笑道:“你不是要离家出走吧?还带个包。”他浑身抖了抖,看着那个包,突然一阵心酸。他喃喃道:“家?哪儿还有什么家。”
周保强一只脚搁在腿上,轻轻松松地抖了抖,又喝了口西瓜汁:“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放宽心吧,你年纪也还轻,来日方长呢。”
他抬起头,却已是泪流满面。他象是自语一样:“来日?我哪儿还有来日?”
周保强有些担心地欠起身:“喂,你别想不开吧,这又算什么事。”
他抹了把眼泪,勉强笑了笑道:“是啊,这不算什么事。来,干一杯。”
他拿起面前那杯西瓜汁,和周保强碰了碰。“叮”的一声,清甜甘美的西瓜汁倒进了他干燥欲裂的喉咙,可是却没让他解除半丝渴意。
暗红的西瓜汁,浮满泡沫,喝进嘴里时那些泡沫在嘴里破裂,看上去一大口,破裂后却什么没有。他咽了这口果汁,眼前却仍是红红的一片。
暗红的西瓜汁,红的,就象……
就象血。
这时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周保权道:“披萨好了。”他站起身,可人刚站起,身体却不由一晃。他按了按头,似乎有些不明所以,但两眼却已经茫茫然,脚下也虚浮不定,好象人站在动荡不息的船甲板上一样。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周保强,心里却有些空空荡荡。
本来他想用乙醚的,但他不想让周保强完全没有知觉,所以才改用这种从止痛药片里提炼出来的麻醉剂。他的医学知识让他足以从一瓶止痛片里提炼出一片这种可以麻翻一头牛的药片。在用那只猫做了两次试验后,他也确认这一颗药片可以让一个人失去动作还保持清醒。本来他还有些担心以周保强的体格,说不定一颗药片不够,但现在看来,周保强虽然长得高大,不过身体已经虚了,他现在担心的只是这一颗药片会不会让他昏睡如死,全无知觉了。要是周保强什么知觉也没有,那可失去了许多戏剧性。
周保强还在想走动,但脚刚一动,却已支持不住,人一下倒了下来,几乎是摔进沙发里。他走过去,扶住了周保强,让他坐端正了,小声凑到他耳边道:“保强,怎么回事?”
周保强的手动了动,似乎想要揉揉太阳穴,但他现在已进入全身麻醉状态,只是手指稍动了动。他喉咙发出了咝咝的声音,依稀可以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