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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街上,因为还有些过年的气氛,一些外地人开的小吃店都没开门。他到了那个常去吃的小店里,那个老板却已经开了门,正叼了根烟坐在门口拔鸡毛。一见瑾涵,笑道:“唷,你们上班了么?”
瑾涵笑道:“没呢,出来走走,随便吃点面。”
老板道:“老规矩,拌面一碗。喂,一碗拌面!”后一句是对老板娘兼厨师喊的。瑾涵走进里面,拣了个对着大门的位置坐了下来,等着面。
透过玻璃门,在那几个反着的“菜香酒美胃口好,花钱不多真实惠”里,老板正在外面拔着鸡毛。不时有行人在门口走过,匆匆忙忙的。
等面上来了,瑾涵吃着面时,他突然想到,他看着大门,只是为了看看会不会碰到家卉!也许,那也算恋爱了?
想着自己的可笑,瑾涵稀里呼噜地吃着面,食不知味。
门外,阳光灿烂,老板哼哼着一支变调的流行歌曲,也不知哼些什么,透过玻璃窗,他的影子多少也有点变形了,跟他哼的歌一样。
第五章
第二天一早,瑾涵上白班,九点多的一班。一进厂门,却见大门口有个人在号啕大哭,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看上去象是厂里的工人。可能又出事故了吧,厂里时而会出一两起事故,有时是挡车工的手指被夹掉了,有时是女工的头发缠到织机里去了。虽然没出人命,也是听起来很骇人听闻的事。那个男人哭得痛苦之极,边上有两个人在劝他。
瑾涵走进机修班,已经坐了两个人了,一个是质检员许波,一个是织锦车间的技术员高东明。两人坐在肮里肮脏的长椅上看报纸,一见瑾涵进来,点点头道:“小陆,来了?”
瑾涵道:“来了。邵靖波呢?”
许波道:“他还在摆弄那台老破三号吧。”
那台三号织机是八十年代引进的一批意大利织机的一台,本来使用年限是十年,引进时号称是“代表了当代欧洲织机的先进水平”,其实代表的可能是欧洲阿尔巴尼亚那类地方的先进水平。引进来,几乎每隔一星期就坏,准得很,换上的零配件都快抵得上半台机器了。邵靖波有一次曾开玩笑说这台机子最容易坏的星期三他轮到厂休,可见上天待他不薄。结果那个星期三,瑾涵值班时偏偏机器没坏,星期四邵靖波当班时倒坏了,而且不是小毛病,弄得邵靖波爬上爬下了一整天,瑾涵笑说那台三号织机年高有德,大概成精了,邵靖波说话得罪了它,它就给邵靖波点厉害看看,今天也多半又如此了。
瑾涵换上工作服,道:“对了,我上班时看见有人在门口哭,那是谁啊?”
许波道:“你不知道么?厂里刚下了一个装卸班的下岗名单,这个月下了五个装卸班的老工人。那个哭的是钱宝江。说也可怜,他老婆生病背了一屁股债,女儿还在读高中,一家人全靠他这点工资过日子,以后也真不知该怎么办。”
瑾涵有点呆了。他也想不到,下岗的消息来得这么快。尽快大家都在传,自从工厂转制后,厂长就有意下一批吃饭不干活的人。过年前,厂长在总结大会上说是利润有了提高,形势喜人之类。言犹在耳,马上就裁人了。
瑾涵道:“都是装卸班的么?”
许波道:“这一批裁的都是装卸班的。我说,这日子可不好过了,说不准哪天就把你裁掉了。”
高东文道:“得了,你会被裁么?要裁啊,也会先裁我,我只是个中专生。唉,我也想开了,趁年轻,哪儿不是干活。”
许波道:“你也别说我,谁知道会不会轮到自己头上。”
瑾涵没说话。他机械地扣着扣子,站在窗前。大门口,钱宝江已经不在了,大概被人劝回去了。只是,他心里还是有点不好受。
※※※
正月十五是元宵节。听说,早先要舞龙灯、放花灯、走竹马、踩高跷,现在别的多半废除了,只剩了一个放灯。
虽然那也算一个节日,不过单位里也不放假。瑾涵上了一天班,到了晚上,胡乱吃了点东西,在宿舍里也呆不下去了。
走在人挤人的街道上,瑾涵心里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充实。在刚上初一的时候,有一天他在家做作业,忽然看见边上穿衣镜里的自己,心头一阵空落落的,想着镜子里的那个人,就是那个叫“我”的人么?如果那个人是“我”,那么镜子前的这个在想的人又是谁?想着想着,一阵无端的空虚,也因为这种空虚而恐惧。后来随着年纪渐渐大了,这种恐惧也没了,偶尔看看镜子,无非为了唇上一根没拔掉的胡子,或者没掸掉的衣领上的一粒灰尘。
灯挂了一条街,却有三分之二是学校里的灯,单位里的灯也多半比较差,有些不过是去年的东西。只是有这么大群人流在涌动,本身也可看了,正象张宗子在《西湖七月半》那篇文章里写的,不是为了看景,只是为了看人。
跟随着人流,瑾涵也觉得自己象是一片浮在水面的浮萍,不用想着什么挽回澜于既倒,只是随波逐流。也许,没有了过份的理想,反倒让人更安于现实,毕竟,人更多的时候只是无能为力的。
那些灯都很旧,大多是去年,甚到有两三年前的。瑾涵在一个门楼前站定了,看着空中飘着的两盏灯。那是缫丝厂做的孔明灯,不知是几年前的,悬在空中,拖着一幅大标语“誓夺产值两百万”,其实缫丝厂已经快倒闭了,现在只是勉强维持着。看着这幅标语,也更象是句讽剌。
“是你啊。”
身后,忽然有人这么叫他。瑾涵扭过头,却正是家卉。她和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女子走在一起。瑾涵微笑着点点头,道:“你也来看灯?”家卉道:“是啊。”
这些当然都是废话。说完了,家卉和她的朋友走了过去,瑾涵耳朵里还得她的一个朋友道:“这是你新交的男朋友么?”又听见家卉道:“别胡说。”话语里,也听不出有没有羞涩的成份。瑾涵看着她们走了没几步,马上就消失在人群中了——人太多了,一个人如果穿得不是特别显眼,那象落进河里的一滴雨一样,马上就消失无迹。
这时,瑾涵也已经没有再在街上看灯的兴趣了。他走出人流,走到边上一条小弄堂里。那是条很破旧的弄堂,北方人叫胡同的,其实也是一回事,千篇一律的旧房子,墙上古旧的石灰都剥落了,露出里面的青砖。那些很老的巷子,总是阴暗潮湿,仿佛整天下着雨。
瑾涵站在那条小弄里,几乎一下子,空气清洁了许多,但也冷了许多。边上正有一个圆洞门,里面住了大约四五户人家,有一户正把电视机开得很大声,发出一阵喧闹的锣鼓。可是这小弄里没有人,锣鼓声在夜色中传来,显得这条小巷子更加地凄清阴冷。这在没几步远,人流在另一条路上川流不息,可这里却简直是另一个世界了。站在这里,看着那头,恍如隔世。前面,是一块大一些的空地,可也被搭了个车棚,遮着石棉瓦,
瑾涵站了一会,忽然,他听到了“绷绷”的声音,象一架坏了的鼓。起先他还以为那是从电视机传出来的,可马上发现,那是雨。
下雨了。两边高大的墙挡住了斜落的雨点,站在巷子里,倒淋不到雨。他也看到那一头的路上,那些人乱跑着,试图找一个避雨的地方。
瑾涵站着,有点茫然,也有点失望。这时,偶尔有一滴雨打在他手上,有点重量,也感得到一阵刺骨的寒意。瑾涵跑了两步,又发现,在巷子里淋不着什么雨,如果在大街上,那反而会淋得浑身都要湿透了。这时,倒有点象《易经》上说的羝羊触藩,进退两难。
这时,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轻轻的,而又细碎。
※※※
是家卉。
看见是家卉时,瑾涵快走出这条巷子了。他在巷子口时,看见外面路灯下斜斜的雨,才突然想回头看看那个走在身后的人是谁。
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看到一个认识的人时,就象一个漂流在海上的人看见一个孤岛一样,说不上有什么用处,只是莫名的欣喜。瑾涵也正是如此,有点呆呆地看着家卉。
雪白的脸,在暗淡的暮色中,仿佛梨花。
家卉也才发现那是瑾涵,多少有点吃惊。瑾涵微笑道:“原来是你啊。”家卉也道:“是你啊,刚才我都没注意。”其实注意到了又能如何?
瑾涵道:“你朋友呢?”
家卉脸略微一红,只是在夜色中看不出来。她其实是和朋友走散了,刚才一阵雨来的时候,人们都在乱跑,一条街在那一瞬间,几乎象是开了锅。她道:“刚才没见她。”
瑾涵看看四周,道:“雨看样子停不了,叫辆三轮车回去吧。”
雨还在下,几个踩三轮车的幸灾乐祸地按着铃,这样的天气是他们赚钱的最佳时机了。一辆三轮车到了他们站着的巷子口,象是早有预谋一样,停在他们跟前。
家卉有点迟疑。那三轮车夫等了一会,见他们动也不动,不远处一个中年妇人已经叫道:“三轮车!三轮车!”他一扭龙头,向那边踩了过去。
瑾涵没说什么。也许,在他心底,也更愿意这一场雨下得没完没了吧。站在屋檐下,看着这条巷子一点点变冷清,周围只有一阵阵细细碎碎的雨声,几点雨被风吹着打在脸上,一阵彻骨的寒意,却也有一种清爽的感觉。好象,那也很自然。
家卉也许也觉得这样也有点尴尬,她道:“你们厂里今年效益好么?”
瑾涵一下子就想到了在厂门口痛哭的钱宝江。他苦笑了一下,道:“今年厂里很差。你们厂还好吧?”其实不用问也知道,今年企业没有好的。他又道:“对了,你是哪个厂的?”
“红卫丝厂。”
说完她也笑了笑。那个红卫丝厂原是一家老牌的丝厂,曾经有个小有名气的牌子,文革中一律把那些四旧名称改成“红卫”、“解放”之类,现在好多厂都改回原名了,这厂倒还是不改,说出这个名字,也象是和时代脱节一样。家卉说完,道:“你呢?”
“我在织锦厂做机修员。”
“真好。”
瑾涵道:“也没什么好的,一样的要三班倒。不过现在轻松多了,好多机子都不开。”
“我们厂里的机修员上班时老没事,老凑一块儿打牌,跟他们比,我们可累得要死。”
瑾涵还没说什么,却听得有人在叫着:“家卉!你在这儿啊。师傅,停停。”
一辆三轮车停在他们跟前,家卉叫道:“陈慧,你们都上哪儿去了,我找不见你们。”
那个陈慧道:“我和她们也走散了,你快上来吧,一块儿走。”
家卉看了看瑾涵,瑾涵微笑道:“再见。”
看着她们坐在一辆车上走远了,瑾涵也叫了辆三轮车回宿舍。坐在车上,虽然有些破塑料纸,可雨还是不停飘进来,寒意迫人,冷得让人发抖。回过头看看,那大街上灯还亮着,远远望去,如同幻景,依然有种可望不可及的热闹。可是瑾涵知道,那些纸糊的灯笼多半被雨打破了,那条街上,只挂了许许多多的赤膊灯泡。
世上的事,多半如此吧,真实的没有想象的好。也许,本来繁华只是暂时的,最终都一片狼藉。他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