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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格没说什么。彭庶白这回也不管泰格的平民化了,叫过一辆黄包车。本想自己也叫一辆,摸摸口袋,却只有不多几个角子,便跟随黄包车边跑。
同仁医院是教会在上海所建的八所医院之一,相当有规模。进了医院,再给泰格洗了下眼,已无大碍,只是几天里视力会受影响。彭庶白再送泰格回住所,这一回,泰格死活也不肯坐车了。彭庶白无法,只好陪着他走。
阴沉沉的天空里,无星无月。彭庶白看着天空,心头,不禁一阵苍凉。他道:“你真的很恨中国人么?”
泰格站定了,道:“我是一八九六年出生在中国的。零零年,你们那时的太后发兵攻打东交民巷,我父母都死在那些乱民之手。那时我还很小,却记得清楚,一发炮打过来,把墙头打塌了一片,一群头上包着黄布的中国人疯子一样舞着大刀冲过来,也不怕子弹。冲到墙边时,只剩了一个,他用一把大刀,舞得象风一样,我父母正好在墙边,被他一刀一个,就砍死在我面前。”
泰格的话里有点哽咽,彭庶白也没说话,低着头走在他身边。泰格道:“他要来杀我时,被我们的人打死了,可是,隔了那么多年,我还记得他手里提着一把大刀,看着我时的样子。他尽管死了,可是他的眼神却还是那么骄傲,好象他才是真正的胜利者。从那时起,我就立志,要打败你们中国人引以为傲的拳术。”
彭庶白还是不语。他也无法说泰格的想法有什么错,正象他也不认为泰格这种想法完全是错的。
如果一个民族不被别人看得起,那么首先不应该责怪别人为什么看不起自己,而应该想想自己为什么会被看不起。
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又能改变什么?彭庶白觉得想着这些空洞的事,也无非是听评书替古人落泪,杞人之忧而已。
※※※
天空中,阴云密布,暗无天日。
※※※
第二天,秦鹤岐一大早走了,说是今天是泰格设擂的最后一天,高老大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南北好手,一定会有不少出来,听说虎耳馆的刘世保也被请动了,这一场热闹一定要看。彭庶白没跟他说昨夜的事。
这一天,他头一次上课时心不在焉。等上午的课一完,他就向张园奔去,也不管街上的人侧目相视。
一跑到张园门口,只听得里面人声鼎沸。彭庶白摸出钱来,对那个竖着耳朵在听的卖票的叫道:“买张票。”
卖票的一边撕票,一边道:“少爷,你也是来看打洋人的吧?那洋人可真凶,今天一早上去说他为前些天骂咱们中国人的话道歉。他哪里会真的道歉,他是见了今天上台的刘爷害怕,刘爷当然不吃他这一套,非要打不可。那洋人也厉害,前面的两个都让他打趴下了,刘爷上去,就吓得他小腿肚子转筋,这会儿大概已经要趴在地上了吧。”
那个卖票的还要喋喋不休地说什么,彭庶白却没心情再听他说了,抓起票冲了进去。
一到里面,才知道那个卖票的是在耸人听闻。台上,刘世保虽然占了些上风,但泰格绝非已无还手之力,他的门户守得很严,刘世保的七星拳根本打不进他并在脸前的两只大手套里。
可是,彭庶白也看得清楚,泰格的动作有些迟钝。昨天,撒在他眼里石灰,已经让他的动作变慢了许多,他现在只是靠步法在躲闪,但已远没有前些天的灵活了。
尽管他的拳头依然有力,刘世保却在着力攻击泰格的下盘。此时,他也心知泰格不会动脚,所以这路拳干脆不会防下三路的招式,自己却招招攻击泰格下盘。
秦鸣岐见彭庶白过来,招招手。彭庶白挤到他身边,秦鸣岐兴奋地道:“庶白,我看那洋鬼子要败了,你说是不是?”
彭庶白只是哼了一下。泰鸣岐还在道:“这个泰格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一上台便向台下一鞠躬,为前几天的无礼道歉。他大概也怕了。”
彭庶白没有回话。此里,刘世保正使出一个古树盘根式,泰格有眼光不灵,被他带了一下,但没带动。刘世保的手臂极其有力,已勾住泰格的小腿,忽然人在地上一个旋子,人象陀螺一下转着立起来,一拳打在泰格的胸口。他的七星拳本讲究步法,出拳也极有力,所以也称七星锤。这一拳之凶狠,连泰格也倒退了几步。彭庶白不由惊呼了一声,但这一声惊呼已经淹没在人群中的欢呼声里了。
这大约是七天来,头一次真正能威胁到泰格的头一拳了。
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刘世保似有了更大的力量,脚上极快地踏了几步,又是一拳。他的七星拳有一个特色,便是借步法来加大拳力。
这一拳却被泰格架住了。但此时,泰格已经被逼到了擂台靠观众那一边。
刘世保在人们的欢呼声中,人忽然倒地。
他的脚已探出去,勾到了泰格的脚尖。泰格的身体虽比他还高上半个头,却象一个包裹一样,几乎是粘在他脚尖上,飞了起来。
这一招四两拨千斤,使得确实可圈可点,但也过于大胆。若是对手是旁人,刘世保必然会采取守势,等泰格落地后立足未稳,再上前攻击。但他情知泰格不会用脚攻击,竟站起身,又是一拳打向泰格的膝盖。
天刀!
彭庶白几乎要叫出声来。此时泰格人在空中,若使出天刀,这一脚带着体重,至少也能把刘世保劈晕。
可是,泰格的脚只是动了一动,还是没有抬起来。
刘世保的一拳打在泰格的膝弯。这一拳他再也熬不住,人大叫一声,倒在台上,象虾米一样蜷缩起身子。
场中,象是沸腾了一般。刘世保象是红了眼,冲上去还要动手。那个翻译冲上来拦住他,叫道:“等等,那是坏规则的!”
刘世保叫道:“去你娘的规则!”
他平常说话软媚可人,此时粗着嗓子,却甚是粗豪。那翻译被他一把推开,刘世保吼了一声,一拳向倒在台上的泰格打去。
此时,彭庶白已如箭一般,从台上一跃而上。他这位置离台上还有个六七米,他这一跃只到了擂台边上,手一按擂台的边,人倒着,左脚一脚踢向刘世保面门。
刘世保的拳已发出,此时见有人攻来,一拳转了方向,打向彭庶白的脚上。彭庶白的脚在他拳上一点,身体已正过来,右脚已直直举起。
天刀!
这一招在空中使出,威力更大。刘世保此时凑得太近,也已无法躲闪,双手成十字交叉,一把架住彭庶白的脚。
“砰”一声,擂台也象被打了一下夯一样。彭庶白只觉身体都是一震,他的右脚收回,人落到泰格身前。只觉一条腿也被震得麻麻的。
他却不知,刘世保号称“铁胳膊”,两条手臂可以搂断碗口粗的杨树,此时却几乎被震得脱臼。
刘世保静静调匀呼吸,道:“你是什么人?”
彭庶白道:“他败了。”
他不再说话,扶起泰格。刘世保一时似还不明白彭庶白的话,那个翻译却凑趣上台,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是摆得齐齐的一百块大洋。刘世保看了看台下的高翼,一把将那托盘推翻在地,道:“谁要你洋鬼子的臭钱。”
站在高翼身边的几个人,同时伸出拳头,叫道:“我武维扬!我武维扬!”
台下每个人都跟着他们喊了出来,几乎要把顶棚都冲掉了。在一片欢呼声中,彭庶白扶着泰格,也有点象灰溜溜地下台去。
※※※
汽笛响了,玛格丽特号邮轮马上就要出发。彭庶白道:“泰格兄,快上船吧。”
泰格拎着皮箱,一手撑着拐杖,笑道:“没想到,我会瘸了条腿回去,来的时候,真是在说大话了,中国人,确实了不起。”
彭庶白道:“你没有吹牛,你才是一个真正的武士。”
码头上,高翼请来的一个舞狮班还在码头上跳跳舞舞,锣鼓喧天。他是送祈老先生请来的南北各家武师回程,大约是有意凑泰格回国的一天。
泰格道:“我不是说他们,我高兴的,只是我终于见到了真正的中国武者。彭,你以后来美国留学吧,加入我们大学的拳击队。”
彭庶白笑了笑,道:“我想去苏联学军事工业。”
泰格怔了怔,道:“你真的要放弃做一个武者了么?”
彭庶白看看着黄浦江上来来往往的船只。那些船只,多半是英美法德各国的商轮,偶尔有几艘中国船,也只是些吨位很小的驳船。他象是自语,也象是回答泰格:“这不是一个出英雄的时代了,这个国家,需要的不是坚硬的拳头,而是明亮的眼睛。”
泰格没说什么。这时,汽笛又响了一下,他笑道:“我是要走了,不然,真要留在中国跟你作伴了,呵呵。”
他伸出手,彭庶白也伸出手,握了握他的手,泰格一瘸一拐地走上船去。
看着玛格丽特号渐渐驶远,彭庶白转身,沿着外滩走去。身后,那个舞狮队想必也没了气力,舞得有气无力的。
江上,乱云飞渡,隐隐地似有惊雷下击,却终于只是密云不雨。
今夜有雨(05)
今夜有雨(05)——
第一章
外面还在下雨。
雨声细细碎碎的,倒象小时候听到过的撕丝绵的声音。那个时候,立冬前翻棉被、翻棉袄,总要把一只只丝绵撕开来。那些丝绵包装粗陋得象个火腿,但雪白绵软,上面有张红纸,有几个笔酣墨饱的毛笔字。
多久了呢?不记得了。瑾涵也忘了那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也怪,往往没有多少年纪的人,倒喜欢回忆往事。也许回忆对于他们还不算是一件负担,可自己呢?他有点啼笑皆非,也有点茫然。
灯光很暗。因为要搬家了,原先那只才二十瓦的灯泡又找出来装了上去。习惯了明亮的灯光,这时候这么昏暗,真有点如非人世。已经快十一点了,这么冷的天,明天又不是休息天,别人大都睡了,只有象瑾涵一样心里有事的人,才会睡不着吧。这间小屋子东西搬得七七八八,好歹也住了快十年了。想到这里,瑾涵也好象有点吃惊,可也并不如何伤心。十年了,经历过那么多事也没法子都记住。其来什么事也就如此,头一次惊心动魄,以后渐归平淡。第一次搬家时总是很留恋以前,以后再搬,也就没功夫多想了。
他躺倒在床上,点着了一支烟。烟气一层层的很是细密,又渐渐散开去。到底是八年,还是九年?总是记不清了。记忆总象一堆发了霉的糕饼,没有再拣回来的道理。再去回想,瑾涵也觉得象是在挖业已结痂的伤口,不是挖不出来,而是忍受不了那种疼痛。
他关上了灯,躺在黑地里。猛的,一阵忧伤袭来。
象一阵雨。
※※※
一阵阵忧伤袭来,雨也无孔不入地随风飘到了伞下。
路灯光把树影也投到了伞面上,好象水中的荇藻。如果能静下心来欣赏,这不失为一幅好风景。可是瑾涵根本没心情去驻足。秋夜独行,似乎不象他这样的人去做的,可他是上小夜班,正赶回宿舍。
厂里的宿舍早被老工人占光了,他这一套是厂里好不容易匀出来的,给他们这批近几年进厂的大学生住。苏联式的旧房子,没有卫生间,每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