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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字:“愚人。”
只是,在素因和尚的语气中,好象也有着无限的同情。
乡民们说起洋人、官府杀拳民的事,总是充满了愤懑说是留下了“孤儿寡母”,可是却从没人想起那些无辜被杀的教民和传教士,他们同样也是人,他们也会有孤儿寡母。
彭庶白看着天空。天空中,阴云密布。深秋的天空,总是带着一股阴郁之气。
这时,一个弟子走到院子里,道:“夫子,泰格先生醒了。”
王琦走进内室,彭庶白却站在院子里。一丛菊花黄如金丝,开得娇艳,却已有一股凛然之气。
※※※
王琦非要彭庶白和泰格陪他一起喝酒。也许,这也有点弥合他们之间成见的意思吧。
等告辞了王琦出来,两人都有了几分酒意,倒象是两个老友——尽管有些过于客气。
走出申宅,天已黑了下来,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人。泰格把插在裤袋里,只顾自向前走去。彭庶白道:“你不叫一辆黄包车?”
泰格道:“我不坐人力车。我觉得,人与人是平等的,我也有手有脚,不能坐着让别人拉我。”
彭庶白笑道:“你这个洋人,却跟我们中国的道学家一样迂。你不坐车,他赚不到钱,便买不了米养家。”
泰格道:“你这想法不对。你们中国那么大,完全可以多设工厂,让那些赚不到钱的进厂做事。现在有那么多拉黄包车的,可见有更多人安于享乐,那不对。”
彭庶白笑了起来:“听你说话,倒象是共产党。”
泰格也笑了,道:“我当然不是。”
彭庶白道:“那走着回去吧。”
正是秋深,天很晴朗,月亮挂在中天,便如镶在天上一般。泰格把手插在裤袋里,道:“彭,我是不是很伤害你们中国人的感情?”
彭庶白倒不好回答。泰格在擂台上一个个把各派名师打下台来,一般人当然看不到他其实是手下留情,看到的也只是外国人在打中国人。他道:“反正我倒觉得,那算不了什么。国术也是体育的一种,自然有胜有负。如果连这一点也看不淡,那这种体育也就变味了。”
泰格道:“其实,我来中国,是想把你们的国术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泰格的坦率倒让彭庶白觉得自己有点虚伪。那些各门各派,自称“以夫会友,点到即止”,可还不是把胜负看过过于性命?这连自己,还不是因为泰格看不起中国人便要与他打一场。可打胜了如何?改变泰格一个人的看法,并不能改变所有美国人的看法,何况,连泰格也未必就对所有中国人另眼相看了。
路上,有两个喝得醉醺醺的公子哥,各自坐着一辆黄包车,大声唱着新近流行的一首什么歌。远处,象是应和他们的歌声,一只商店门口的喇叭里也传出那首歌,只是那是一个女声唱的。
泰格叹了一声,道:“我从小就苦学拳击,我上中学时,就已经能在地下拳场和拳师对打了。可是我觉得,单凭拳击,实在难以完成这个目标。我在美国向各种拳馆学习过,也包括你们中国人开的拳馆。不怕你生气,你们中国人的拳馆,最为守旧,每一个架式,不允许有一点点变动。那时我就想,如果中国的国术是这样子的,要打败你们是很容易的事。”
彭庶白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许多门派因循守旧,而且恪于门户之见,不传外人,已经渐趋式微。”
泰格道:“当我到了中国来时,却越来越觉得,中国的国术绝不能小看。刚来时,我们公使跟我说,中国人多半不肯出头的,我就想,要是招惹上上海滩的头面人物,准会有不少好手出来。果然,呵呵。”
彭庶白这时才想明白,那天在虎耳馆为什么他会那么招惹那个姓高的了。他不由有点好笑,这种主意,也只有泰格那种美国人才敢想,中国人才不敢没事去招惹高翼那种青帮首脑。
这时,他们拐过一条街。在一条人不算太多的小巷子口,一堆人围着一个小食摊正在吃东西,随风,一股香风飘来,喝过酒,有几分醉意,倒更觉口渴。泰格道:“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那是小绍兴鸡粥。原先是一个绍兴人在城隍庙里开了个小摊,用肉骨头汤熬粥,配上盐水三黄鸡,做出了名声,不少绍兴人也看样学样,连一些宁波人也招着招牌叫“小绍兴鸡粥”。
彭庶白和泰格拣了一张小桌子坐下,彭庶白道:“两碗鸡粥,再来十块臭干。”
东西端了上来。雪白的米粥上,铺着几块切成条状的鸡块,咬上去,又鲜又热,臭豆腐干也炸得正好,焦黄酥脆。泰格喝了一口粥,道:“其实,中国也并不到处不好。”
泰格忽道:“明天,我在台上要向中国人为我的无礼道歉。”
彭庶白道:“你明天还要摆擂台么?”
泰格道:“我订了七天合同,不能少。不过,我会说我已经败给一个中国人了。”
彭庶白放下粥,道:“你其实没有败,你没用全力。”
泰格哼了一声,道:“胜便是胜,败便是败,你何尝不也手下留情了?你先前一阵快腿,如果你接着踢上来,我一定会受伤的。不过你别得意,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的。”
彭庶白微微一笑。泰格的好胜心,并不令人讨厌。他有点感慨地想,他被击败未免可惜了一点。
泰格道:“可要我不打就向那些人认输,我也不肯。”
小食摊上,那盏油灯一闪闪,光也不太亮,在深秋的夜里,也给人一点暖意。喝着白米粥,嘴里嚼着一块臭豆腐,也觉得身上有了几分暖意。他看了看泰格,在一群青布大褂的中国人中,他更显得显眼了。就算喝粥,他也象吃西餐一样,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时,彭庶白突然想到,四周的气氛有点异样。
他们刚坐下时,还有四五个人在喝粥,可现在周围只有老板在炸臭豆腐和熬粥的声音,却听不到人声了。
他抬起头,边上,刚才还坐着的几个人,已经离座走了。而就在小巷子里,有几个短衣人,手里拿着一个报纸卷正向小食摊走过来。
不对!
他已经有了警惕。那些人看上去也不象识字的,却在一个夜里拿了卷报纸在街上走。
他还没来得及警告泰格,几个纸包已经向他们飞来。
暗算!
彭庶白脑子里刚闪过这两个字,他的手臂已经抬了起来,“啪”一声,那几个纸包有两个打在他手臂上,一下扬起一股辛辣的粉尘,有一个纸包却正好打在泰格脸上。
那是上海瘪三暗算人用的石灰包!
这些石灰中还掺有辣椒面,尽管彭庶白没打在脸上,鼻子里吸进一些,也极不好受。他只听得泰格叫了一声,手捂住了脸。
“啪”一声,那盏灯灭了。
有一个人已经挥着一个报纸卷跳上桌子,向泰格当头砸来。彭庶白伸出右臂,那报纸卷一碰到他的手臂,但如遭电殛。
那个人的报纸卷里,竟然包着一根铁棍!
彭庶白的手臂还麻麻的,他左手已经一把抓住那人的武器,不等那人运劲反夺,人已跃了起来,脚尖点在那人小腹上,那个人闷喝一声,一下从桌上倒了下去。
彭庶白一脚踢开面前的桌子。这桌子虽然可以挡住对方的攻势,但也让自己无法上前。对方人多,从四周围攻,便无法顾到左右了。他看了看泰格,泰格的眼闭着,脸上白花花一片,也挡不住痛苦之色。
在黑暗中,有人喝道:“阁下是什么人?竟然给洋人出头。”
彭庶白的眼里,也有点火辣辣地疼。他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用这种下流手段?”
那人道:“你这汉奸还有脸说,这洋鬼子打倒了我们那么多好汉,让我们中华武术界的脸面都丢尽了。”
彭庶白喝道:“你以为你们这样做是为中华武术界争面子么?技不如人,竟施暗算,而有脸说是学武之人。”
那人没有答话,人已扑了上来,一棍打向他头顶。
这人用的,居然是正宗邬家拳。看他出手,与那日在虎耳馆中姓高的如出一辙,但拳法老辣狠毒,远在姓高的之上。
彭庶白心知此人必是领头的,若不速战速决打倒他,那些人一拥齐上,自己也无法抵挡。好在这人自恃身份,边上那些人见他出手,竟然都在一边旁观。
他右手五指撮拢,看准了那人的铁棍来路,不躲不闪,等他的铁棍已到自己头顶,不容他变招,嘴时大吼一声,一拳打向那人的肘间。
这是凤嘴拳。肘间的曲池穴,平常被一碰,人的一条手臂都会酸麻半天,不消说彭庶白的全力一击。
这一拳一中那人的曲池穴,那人的手倒抓不住铁棍了,一下掉落在地。彭庶白手下如行云流水,这一拳发出,立刻变成抓开,五指拿住那人的肘部,用力一拖,将那人拖到跟前,左手已扣住那人喉头。
这正是淮阳王家的鹰爪擒拿。
那人喝道:“别管我,快上,废了他!”
彭庶白心头却一惊。他本以为对方用这等手段,必然是些小瘪三,打倒一个,别人投鼠忌器,便不敢上来了。哪知那人强硬之极,他的左手加了一把力,那人气息不畅,一张脸憋得通红,却不发一句求饶之声。
好汉子。
彭庶白尽管不齿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心中也不由有几分敬佩。他放开了那人,道:“我不来折磨你,你们一起上来吧。不过,这回我不会手下留情了。”
那人向前踉跄了几步,站稳了,喉头还发出几声干咳,才道:“阁下真是好汉,可惜为洋人当奴才。”
彭庶白没理他。他全身每一寸地方,都灌注了力气,周身骨节也发出了轻轻的爆响。
泰格忽然道:“你们走吧,明天我们在擂台上见,不然,你们一定会有几个人死在这里。”
他的话虽然口气和缓,却有一股神威,刚才彭庶白出手如电,却气度也似不及他。
那人站在暗处,怔了一怔,忽然道:“走吧。”
他带来的人中有一个迟疑道:“三爷……”
那人喝道:“走!”
这群人几乎一下退去,消失在周围的黑影中。那人回头向彭庶白一抱拳,道:“多谢阁下手下留情,日后必将有报。”
看着那些人退去了,彭庶白只觉背上的衣服也被汗湿透。他扭头看看泰格,泰格已经疼痛得浑身发抖。彭庶白心知,若不早些将眼中的石灰洗去,只怕眼睛都会烧坏。他扶着泰格坐到一边的长凳上,却见那老板躲在一边发抖,他从怀里摸了摸,却只摸了几个小钱。他道:“泰格,你有钱么?”
泰格不知所以,从怀里摸出了五六块光洋,彭庶白递给那老板,道:“老板,打坏了东西,我们赔。你给我们倒点干净麻油。”
石灰入眼,不能用水洗,只能用油洗。这些,素因和尚自然不会跟他说,不过彭庶白自幼便知。他给泰格洗去眼中的石灰,道:“再去同仁医院看看吧。”
泰格没说什么。彭庶白这回也不管泰格的平民化了,叫过一辆黄包车。本想自己也叫一辆,摸摸口袋,却只有不多几个角子,便跟随黄包车边跑。
同仁医院是教会在上海所建的八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