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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师,你吓傻了吧,怎么说出这样的胡话来。”老人摇摇头。
“你们没有人性,你们都是一些比狼还要野蛮还要凶残的疯子!你们峡谷的猎人都是些心狠手辣、毫无人性的冷血动物!”高松柏突然冲着他一向很尊敬的老猎人咆哮道。最后,他合上母狼死不瞑目的双眼,朝它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老人的碉楼。因为母狼的痴情,母狼的惨死让他曾经为情所伤的心触景生情,快要愈合的伤口又一次被撕开了。
下午,高松柏独自跑回山腰的学校,他收拾好行李,他决定第二天离开这个曾经让他魂牵梦愫的地方。
黄昏,老校长麻木嘎赶到学校。他望着高松柏已经收拾好的行李,没有多说话。
“你真的要走?”老校长没有看他,只是望着远处峡谷上空黑压压的群山。
“是的。”高松柏面无表情。
“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
“明天我要赶到教育局开会,没有时间送你。”老人靠在门框上,苍老的脸膛特别失望和忧虑。
“不用你送,我认识路的。”高松柏厌恶地望着窗外的大山。
“唉——我知道你终究要走的……”老校长叹息一声,黯然地到隔壁的厨房给高松柏准备告别晚餐。
高松柏独自呆在那间由教室改成的寝室里。望着对面的峡谷上空西沉的晚霞,想到明天将要离开这个从小崇拜和向往的高原和峡谷,心里不是滋味。看看天边缓缓下沉的夕阳,他走出学校,来到学校背后的那条小溪边。在那里,他和学生踩在沙滩上拾贝壳,捉鱼虾,坐在溪水里出露的大石头上,和他们一起高唱山歌……
岸边,一枝枝叫不出名的野花开得正艳,黄的、红的、绿的花瓣仰起一张张笑脸……
这时,老校长麻木嘎叫他的名字。
桌上已经准备好了丰富的告别晚餐。蒸山芋、水煮牛肉、糌粑、烧烤羊头、青稞酒,摆满了桌子。
青稞酒是不醉人的。
可这一晚,高松柏醉得很深……
高松柏醒来时,已经是正午。
老校长麻木嘎站在他的身边,他已经叫来了驮运行李的马车。马车就在山脚下的路边等着他。老校长知道高松柏是大城市里的人,是一时冲动来高原支教的,他终究要走,只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就走。高原气候恶劣,条件艰苦,埋没人才,青年人有他的前程,他怎么好挽留呢。
“高老师,你要走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可你离开峡谷前该向娜沫姑娘道一下别啊,毕竟她现在还在为你受罪哦,唉,可怜的姑娘……”老校长叹口气。
“为我受罪?”高松柏疑惑起来,“她怎么了?”
“你现在脱身走了,就要回大城市享福了。可她还在悬崖的石洞里替你受罚呢。”老人甚至有些讨厌高松柏的无情无义。牧羊姑娘舍命救他,他应该感谢她,至少也该道一个别,说几句安慰的话吧。
“受罚?为什么受罚?她犯了什么错吗?”高松柏焦虑起来。
“难道你真的不知道?”该老校长疑惑了,他打量高松柏。
“她怎么了?快告诉我!”高松柏放下行李。
“她破坏了寨子的族规,她为了救你在雪山下开枪,冒犯了山神,娜沫姑娘现在被关到悬崖上的石洞里祈祷赎罪呢。她要在悬崖上受罚三天三夜才能洗清她卤莽的罪孽……”老校长惋惜。谷底的峭壁,据峡谷藏传佛教里说它是山神的脚跟,娜沫要亲吻它的脚跟来谢罪。
“那是什么臭规矩!在雪山上开枪就冒犯了神灵,那么,国家向天空发射火箭岂不要得罪玉皇大帝?愚昧!无知!”高松柏气愤地嚷道,他要找村长土登尼玛说理去,为她讨回一个公道,同时,向姑娘表达自己的歉意。
下午,他急急忙忙赶到阿巴里寨子。
果然,真有其事。
高松柏来到村长土登尼玛家。跟村长讲道理,讲科学,说山上根本没有神灵,要求村长放走无辜的尼朵娜沫姑娘。
村长为外乡人诅咒山神而震惊,他恼怒地取下猎刀,要赶走这个狂妄之徒。
藏民拉住了愤怒的村长,但所有人听到高松柏诅咒他们的风俗和神灵后,他们开始讨厌高松柏了。在藏民的心目中,高松柏不再是来峡谷支援教育的高贵客人,而是一个藏族文化的侵略者,叛逆者,藏民的敌人,来大山制造麻烦的肇事者。
“无知透顶!愚昧之极!”高松柏在蛮不讲理的藏民面前气得说不出话来,认为峡谷长期与世隔绝的藏民,无情、固执、野蛮,无法跟他们争论下去。他要赶去看望恩人尼朵娜沫,然后,把她从山洞里带出来。
在学生那娅的引路下,他找到了尼朵娜沫赎罪的地方。高松柏惊吓住了,他脚下是峡谷的悬崖峭壁,石洞就露在峭壁中央,是他的体力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 但他意外地发现驼背郎措就坐峭壁上的洞口。
原来,娜沫被捆了双脚,投放到悬崖上的洞穴里。每天由村民吊下糌粑和泉水为她充饥。传说,山神居住在雪山顶上,而雪山底部雅砻江两岸峭壁上的洞穴,那就是山神的子女居住的地方。那里地势险要,不被凡人打扰,神的儿女们就在洞里念经修行。把罪人放在洞穴里,是为了让罪人聆听山神的子女从父亲那里传递过来的教诲和启示,从而洗清身上的罪孽。但夏天有成群结对的蚊虫和毒蛇出没。
这可苦了驼背郎措,他拖着残废的身体,用绳索将自己吊在悬崖边,不停地大声吆喝和舞动双手,冒着从悬崖掉入滔滔江水的危险,驱赶向洞穴靠近的飞虫、鼠蟹、毒蛇,保护娜沫不受伤害。为了心中的女神娜沫,驼背毫无怨言,他把保护女人的行动看成自己最神圣的壮举,这时他自卑的心灵感到无比的自豪和骄傲,那只唯一能睁开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得意极了……
高松柏悬着的心放下了,对从不起眼的丑八怪充满了感激和敬意。进入峡谷以来,他讨厌驼背那身从不换洗的脏衣服,以及从不洗澡而散发出一股股臭气的躯体。
他朝洞穴大声呼喊娜沫姑娘的名字,可听不见洞穴里传出的回音。他悻悻离开峡谷边上的悬崖。“我不走了,我要留下来用知识解放这些愚昧的藏民!”高松柏下定决心,也为自己一时的意气用事而惭愧。他拜托峭壁上驼背照顾好娜沫姑娘,可驼背侧开头根本不理睬他。
夜里,他心潮涌动,从床上爬起来,挥毫作诗《大山的精灵》表达心中的苦闷和远大的抱负:
峡谷,雅砻江水奔腾咆哮。
锋利的尖刀插进高原坦荡的胸膛,
血飞肉溅,
碎沫直冲云霄上九天,
它染红了天边的晚霞,
却留下五彩的巾幡随风飘扬。
峡谷,雅砻江水风卷浪高,
漆黑的岩石却不惜以身挡道,
生命破碎,
躯体和你的笑颜一道毁灭
生命散尽却灵魂常存
高原,你宽阔的心胸坦荡
如固执的太阳在冒出地平线
升升落落
永不停息
你是否也要
将你愚昧的水花带到天堂
将你陈腐的乌云的阴影带到东海
不知悔恨?
大山,神鹰翱翔蓝天和白云
你的子民——大山的精灵
勇敢、坚毅和顽强的生命
可血液里流倘的
还有那灰暗的落后的盲文
自负、自卑,却又顽固如猎人
我始终崇拜的神鹰
第10章、神秘的转山会
第10章、神秘的转山会
高松柏老师早早起床。
高松柏一边给早到的学生辅导阅读,一边等待迟到的学生。可今天很奇怪,每个学生都用书包背来了糌粑和酥油送给高松柏老师,然后,要请几个月的长假,因为他们要随家人到几百公里外的拉拉地雪山朝拜。
“难道朝拜的雪山在天边,要走几个月的路?”高松柏疑惑。
看来这学期的课没法上了。
冬雪融化,春暖花开,正是读书的好季节,可这个不足两百人的学校突然间就成了一个空校。“难道转山会比读书更重要?”高松柏心中不满,又百思不解,跑去问校长麻木嘎。
老人说,今年正值藏历六十年轮一回的水羊年。到拉拉地雪山朝拜是方圆数百公里的藏民一生最重要的大事。村里男女老少都信教,几乎倾巢而动结伴朝雪山进发。每年到拉拉地雪山朝拜的人达数万之众。峡谷的藏民为这次60年轮一回的盛大转山会已经准备了好几年,而且将花掉多年的积蓄。在藏民眼里,他们不为今生活着,他们相信参加了转山会死后灵魂就能够升天。
转山会,原来有如此神秘的魅力。
高松柏的好奇心被激发了。反正学生已经走光,无人可教,自己也好随朝拜者的足迹一路追逐而去,亲眼目睹一翻转山会的神秘风采。
老校长要到县城会朋友,不能陪他去参加转山会。他建议高松柏随阿巴里寨子的藏民一道去,以便已经熟悉他的藏民能够照顾他的安全和生活。转山会的路上,将会充满千辛万苦和艰难危险。
当天夜里,高松柏赶到阿巴里寨子,找到他熟悉的娜沫姑娘。
娜沫一家热情接待了他。但听说他要随村民一道参加转山会,松杰老人断然拒绝了。经过娜沫说情,老人才勉强把他带到村长土登尼玛那里。高松柏答应遵守藏民转山的风俗后,土登村长破例同意了。因为娜沫在雪山开枪被罚的事,高松柏到他家吵闹评理,已经和他闹僵关系,但土登村长却大度地前嫌尽释,给了高松柏老师格外的恩惠。
第二天,木措村的藏民携老搀幼,浩浩荡荡出发了。但整个队伍松散混乱,以寨子为单位结伴向拉拉里雪山缓缓推进。但整个村子,乃至整个峡谷的藏民却又是一个最具凝聚力的强大整体,是神将他们团结在一起。
高松柏手执微型摄像机来回跑动,记录转山会途中珍贵的人文场景。他的镜头扑捉到一位对神虔诚的老人。老人身穿着露出一只胳臂黑羊皮袄,一手端着一个小木碗,一手摇着一个小转经筒。老人走几步,停下来,卧倒在地上,手肘支撑着沉重的身子趴在黄褐色的大地上 ,磕等身长五体投地的拜礼,他干瘪开裂的嘴唇亲吻着他深爱的热土,然后,爬起来,趋身向前,走走停停,一路朝着雪山的方向行磕拜礼。
小孩子也学着老人的样子行磕拜礼。
这样,行军速度如蜗牛爬行。
日渐黄昏,天山共色。
朝拜的队伍停下来。
他们开始在山涧的公路边寻找开阔地扎营安寨,支撑好帐篷,点起篝火,烧水做饭。远远望去,山腰公路边,或者紧贴悬崖的岩石上扎下的一个个帐篷,如天空中燃烧的繁星。他们取出背包里做好的糌粑和干粮当饭吃,一边大口爵嚼冷糌粑、牦牛干,一边大口喝着兑了雪水的酥油茶。糌粑和酥油不多,得省着吃,他们就喝在路边岔路口的临时摊点买来的方便面和冰水。
每一个信徒都吃得津津有味。
看到那些劣质、过期食品,和肮脏污浊的冰水,高松柏心里发愫,他拒绝了娜沫一家“敬奉”的食品。他劝阻老人和小孩,喝那些脏水会生病的,可没有人肯听他的。
高松柏只好孤独地躺下来看满天的繁星。
突然,一阵婴儿的啼哭从人群的嘈杂声中传进他的耳朵里。他循声望去,路边的帐篷前,一个藏族妇女正在给皮袄里的婴儿喂奶。崭新的尿布、稚嫩的哭声,他判断出婴儿不超过六个月。
高松柏摇摇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妇女身边的包裹上还坐着三个小孩,大的姐姐十五、六岁,两个七、八岁大小的弟弟。难道还不懂事的小孩子也信教?
“愚昧。”高松柏同情地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