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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所门面不大,只有两间房,人也只有两个,路金哲医生和他的一个小助手。路医生是桑乐父亲桑绍龙的老朋友,当年桑绍龙因为小腿外伤不愈转为臁疮,就是由路医生诊治的。最近这些日子,桑乐为杜晓强的姥姥贺榆治臁疮,也是从路医生这儿拿的膏药和灸条。
桑乐走进去的时候,响亮地叫了一声“路叔叔。”
“哦,乐乐。”路金哲色彩特别地笑着。是那种有点儿晦,有点儿厚的色彩,犹如化不透的蜜,郁结不散的云。在桑乐的印象里,路金哲每次见到她都会露出这种特别的笑。这笑让桑乐觉得有几分腻,有几分沉……
路金哲在桑乐面前站住,目光牢牢地盯住了桑乐脖子上的项链。其实,链子也就是普通的那种镀金细链罢了,特别的是挂在上面的坠件。在拇指大小的镀银金属底盘上,有一个奇特的影象在熠熠地闪亮,那光泽神秘而又怪异。
“咦,这是什么?〃 路金哲脱口问道。
“眼睛。”
“眼?——”路金哲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摸一摸。桑乐灵巧地一躲,避开了。
“嘻嘻,吓人呐,五亿岁的眼睛!”桑乐尖锐地笑着。这是她从翁行天那里得到的三叶虫化石,她让首饰店略做加工,就成了一个独特而别致的挂件。
路金哲职业化地蹙了蹙眉,他觉得桑乐的笑显然过于亢奋了一些。桑乐的身影在店里晃着,她挂在脖子上的那只“眼”也就转换不定地闪动。五亿年的眼睛!这只眼的确特别,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它都像是在盯着你。
这情形似乎让人有点儿发怵。
“路叔叔,我是来拿膏药的。”桑乐说。
“唔,已经给你配好了。在这儿——”
路金哲将白色的门帘一挑,进了内室。桑乐也随后跟了进去。
内室看上去既像加工中药材的作坊,又像摆着烧瓶和酒精灯的实验室。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中药味,靠墙的一隅散放着留待加工的桂枝、杜仲、桔梗、川芎、升麻……之类的药材。最显眼的还是摆在地上的药铡和药碾,它们是用黄铜制作的,望上去既像出土的钟鼎那般凝重,又有着黄金一样明亮的光泽。
路金哲诊所是以偏方和秘方治疗疑难杂症而远近闻名的,路金哲不喜欢用常规的方剂,所以就免不了有许多需要自己加工炮制的活计。桑乐站在路金哲身后,看着他俯下腰在案子上翻捡着,从一迭迭排放整齐的各式成品中找出那几帖新制的膏药来。
“喏,乐乐,拿着。”
路金哲回转身,这样,他就和桑乐站成了面对面。那距离很近,桑乐甚至能看清楚对方鼻头上那些微红的血管。它们犹如春雨之后新生的蚯蚓,细小而透明,在那处圆丘上欢乐地爬动。片刻之后,桑乐的目光就转移到了对方的双耳上。
这已经是多年的习惯,每次与路金哲相对,桑乐就会不由自主地凝视对方的双耳。
那对耳朵生得有些特别,它们从颅骨的旁侧偏斜着展开,犹如时下许多人插在写字台上的两面小旗。
看着看着,桑乐的视力就漫散开来,进入一种恍兮惚兮的状态。她觉得这幅图景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时却又无从忆起……
“乐乐,乐乐——”是路金哲的声音。
桑乐回过神来,她看到路金哲在用探究的目光观察着她。是那种医生的目光。
“嘻嘻,嘻嘻。”桑乐再度尖锐地笑了。
路金哲又蹙了蹙眉,“瞧你这孩子——”说着,手就伸了过来。桑乐很及时地避开了,桑乐有一种直觉,当她和路金哲在一起的时候,路金哲总想抚摸她。
“唉。”路金哲并未露出窘态,只是长长地叹口气,走出了内室。
路金哲在桑乐面前总爱叹气。那声音既深又沉,让人想起幽暗的老井,很阴、很凉、很潮湿。
走到平时诊病的那张桌子前,路金哲坐下来,忽然说道:“孩子,你是不是睡眠不好,老是做梦?〃 桑乐仿佛被射中了一般,她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迟疑了片刻,她点点头,然后坐在了路金哲的对面。“骨蒸潮热,心神怔忡。
七情所致,六淫惑之。心气浮虚,随感而应。张大嘴,啊——“ 桑乐听了,不由自主地把嘴张开,让他看。“舌红无苔,虚燥得很。来,把一把脉——”
又是不由自主,桑乐将手伸了过去。
路金哲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压在了桑乐的腕上。虽然只是三个指头,感觉里却格外地重。
“唉——”路金哲深切地叹出一声,然后将沉重的三根指头从桑乐的腕上移开,“脉细数。乐乐,你这是心肾不交,水亏火旺,神不得宁。”
“嘻嘻,有这么严重嘛。”
路金哲说:“我想给你治治,但是你得告诉我,你做的那是些什么梦。”
桑乐张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她的目光再度落在了对方的双耳上,她的视力又渐渐地漫散开来,神情也变得恍兮惚兮了。
这时候,路金哲也在注视着桑乐。他的目光凝在那条项链的坠件上,那个奇特的“眼睛”幽秘地闪动着,从公元前五亿年的时空之外向他窥望。
不知道为什么,想要摸一摸它的欲望不可遏止地升起来,路金哲伸手捉住了它。
“嘻嘻,当心,它可是天眼啊。”
在尖锐的笑声里,路金哲的手抖颤了—下,犹如烫着了一般将它松脱。
“我想,乐乐,你可以先吃一点安神补心的药。”路金哲自嘲似的跟着桑乐笑了笑,然后尽力地收整着自己的神态。他在处方纸上划着字。“五味子,柏子仁,龙骨,夜交藤,阿胶,熟地……”
处方划完,小助手就过来拿了,到内间抓药。
桑乐这时就打开手袋问:“路叔叔,我从你这儿拿的那些药,一共多少钱?
〃 “不要说钱的事,乐乐。”路金哲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过来,像拍打婴儿的脊背一样拍了拍桑乐的手背,随后顺势压住了它。
那手既湿又沉,犹如郁积了太多雨意的阴云。对于它的抚压,桑乐说不上反感,只是有点儿讨厌。于是,桑乐把自己的手移开,然后在桌前站了起来。
“路叔叔,如果你不收钱,那么我只好不再拿你的药,也不会吃你今天抓的药了。”
“你这孩子,唉——”路金哲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又是那种既深又沉的叹息,宛如幽暗的老井。
“好吧好吧,你母亲近来也在吃药,你们的药钱,一起算。”
路金哲把桑乐送出门。桑乐骑上车离开好远了,忽然回头看,只见沉沉的夜色里,那个血红大字的灯箱犹自兀立着。灯箱旁边竖着一个凝固的人影,那是路金哲。
一路上桑乐骑得有些心不在焉,过十字路口转弯的时候,居然与人重重地擦碰了一下,自行车摇摇摆摆地趔趄着,桑乐虽然想尽力稳住,最终还是被晃下了车。四下里望望,擦碰她的那个人早已骑车走远。桑乐稳稳神,偏着身蹬了几下,正要再骑上去,忽然觉得胸前有什么在晃碰。桑乐低下头,只见脖子下面的那只“眼”熠熠地亮闪着。在那只眼的下方,是落在路边的几包中药。
桑乐在心里笑起来:噢,是它看到了,有东西掉在地下啦。
第五章父亲的痕迹
桑乐忽然回家,是因为那件亮黄色的露脐衫。去年夏天,桑乐去逛银博购物城,一下电梯,她就被迎面站立的一位姑娘吸引住了。准确地说,吸引桑乐的是那姑娘的肚脐。
圆润的脐眼嵌在平坦的小腹正中,让人仿佛看到了沙漠里的一眼旺泉,不由得生出许多欣快来。恍惚中,桑乐觉得那动人的小腹和美妙的脐眼是她自己的,于是那陶醉就有了一点儿自恋的味道。
能够让那小腹和脐眼如此另类地露出来,全赖那件亮黄色的露脐衫。那短衫质地松软,望上去有一种类似肌肤般的柔性,让桑乐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桑乐靠近那姑娘,正想打问短衫是在哪里买的,忽然发现那姑娘脸上的笑是凝固的,原来她竟是个摆在电梯口做迎宾状的软塑模特儿。
桑乐就是在那个楼层买到了那件亮黄色的露脐衫。
那件露脐衫让桑乐整个夏天都风光着,每当周围的目光收获在小腹那处晒谷场上,桑乐便会在恍惚中觉得她就是那个软塑模特儿,她正站在电梯口,脸上带着凝固的笑,旁若无人地展览着她自己。
实践已经检验出那件亮黄色的露脐衫有吸引目光的奇效,桑乐忽然生出—个强烈的念头,很想看看当它展览在翁行天的眼前时,翁行天的目光会有什么特色。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像蚊虫叮过的痒痒,不停地折磨着桑乐,于是,她就迫不及待地回了家。
桑乐平时总是住在学院的宿舍里,只有周末才回去。这天是周三,下午没有课,桑乐早早就离开了学院。当她来到家门前的时候,她抬手看了看表,刚刚十一点钟。正午的阳光直射着小院的那扇铁门,门头上爬着的那些葡萄藤的上半部分看上去是浅亮色的,下面的那些却愈发显得深,显得浓了。桑乐就站在那些浓荫里,拿出钥匙打开了院门。
桑乐家住的是老式平房,院子里种了海棠树和夹竹桃,正值春末夏初,院子里的浓荫掩映着窗扇,还真有几分庭院深深的味道。
桑乐沿着那条青砖甬道往前走,忽然听到屋子里传出女人的笑声。那笑急促而颠荡,虽然有些变异,但是仍然能够辨出是母亲卓竹青的声音。桑乐下意识地放慢脚步,一点儿一点儿地向窗户那边靠过去。天气热了,窗户自然是打开的,可是窗帘却拉严了,就像神秘的舞台掩合着厚重的帷幕。
桑乐踮起脚尖,不辞辛劳地找到了一条缝隙,天道酬勤,风也来帮忙,将那窗帘吹得飘动不已。于是,桑乐就看到了里边的景象。
乍然之下,桑乐没明白她看到的是什么。两团轮廓模糊的东西立在地上,不规则地晃动着,形态有点儿奇特。它们是肥硕的,有些像河马。然而河马是黑的,它们却呈乳黄色,闪着滋润的光泽。
那是男人的脊背和女人微侧的胴体。
脊背是厚重的,虽然因其肥实而失去了那种倒三角形的雄健,却也还算得上孔武有力。蓦然间,女人叫了一声,以惊人的角度将颈项和头脸回转过来。于是,桑乐便得以明白无误地辨认出这是母亲。
印象中的母亲稳重得几近笨拙,而此刻居然展现得如此机巧如此柔韧,使得桑乐大感意外。那张回转过来的脸上的表情是深刻的,双眉紧蹙两眼微合,嘴唇嘬圆了不停地翕张着,就像离了水的鱼。这神情应该是极度痛苦的,但她却分明正处于极度的快乐之中,于是桑乐顿然领悟,极度的快乐与极度的痛苦原本不过是感觉的两极,用的是同一种表达方式罢了。
在此之前,桑乐还从来不曾目睹过这种演出。她是一个偶然路过的观众,一旦驻足,便沉醉痴迷,留恋忘返。她的视觉紧张而投入地运作起来。继视觉的强烈冲击之后,嗅觉也随之而活跃,丝丝缕缕的气息源源不断地传输过来,仿佛彼此之间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