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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她高兴极了,跳跳蹦蹦。
是的,仿佛很近。是的,仿佛伸手可及。我心里忽然想起当地人唱的那支歌。
对面呀圪梁梁上那是—个谁?
那就是要命的二小妹妹。
妹在呀圪梁梁上哥在沟,亲不上那个嘴唇唇招一招手……
把手招了又招,然后我重新坐进车里。心中怀着甜蜜,还有淡淡的伤感。
从那之后,得了空闲我就会悄悄地去往贺家村。风风雨雨地开车去,翻山越岭地走着去,为了萦绕于心的小房子小院子和院子后面的大榆树,为了挥之不去的“笋板筋”,为了伫立在圪梁梁上的“二小妹妹”!
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记得那一次我去的时候,贺榆和我就在她家的院子里坐。我们一起看着熟柿般的夕阳从塬上缓缓地滑落,远处的山山峁峁沟沟梁梁笼在了纱帐—样的暮色里。
似乎有什么会在那纱帐里发生,似乎有什么会从那暮色里走出来。
我们已经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忽然开口说,“真对不起,再也没有了。”
“什么?〃 ”你喜欢吃的,‘笋板筋’。“ 不只是抱歉,她的神情里还透着一种痛切,透着一种张惶。我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呢?在这饥馑的年代,我一次次地到她这里来,“笋板筋”已经一次又一次地充填了我。
“哦,没什么,没什么,没有‘笋板筋’吃也很好,”我安慰她,“你看我,吃了这么久,吃了那么多,到现在还不知道,‘笋板筋’到底是什么。”
她没有说话,她起身领着我走。我们一起绕过房山墙,来到了后院里。我一眼就看到了那棵大榆树,她仿佛剥脱了外衣,赤裸裸地站在那里。她那雪白的肌肤在朦胧的暮色里显出一种别样的婉约,一种别样的惊心动魄。
我慢慢地走过去,轻轻地抚着她。她是光滑的,但是她已经干枯。赤裸裸的,白花花的,她把它自己给了我。
“她,死了。”我说。
“是的,死了。”
我的心里生出许许多多的感慨。唉,我只顾吃,吃……竟不曾留意这棵默默无语的榆。
“讲讲,讲一讲怎么回事。”我说。
她没有讲她是怎么剥她的,她讲了母亲当年怎么在屋后种下了它。
暮色已然深远,已然望不到黄河的那一边。那一边应该是野草萋萋的内蒙古大草原。这里是走西口的地方,父亲当年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母亲看着榆树一年一年地长,母亲说等它长大了,就用它做梁做檩盖新房,招一个上门女婿来。
母亲没能等到这一天,母亲得了肿病,去年春天闭了眼……榆是母亲萦绕不去的心愿。
可是它死了。
榆是苦的,涩的,香的,甜的……。哦,那煮了又蒸,蒸了又晒,晒了再烤的榆啊!
我紧紧地抱住了她。
极远极远的,有谁在塬上拉着长嗓。时有时无,时断时续。“黑圪靛靛头发白圪生生牙,小嘴嘴说出那奴奴话……哎哟,毛葫芦眼睛该叫哥哥咋!——”
是啊,面对着她那双毛葫芦眼睛,该叫我咋做呢?
“我娶你。”我对她说。
我开始吃她,吃她细细弯弯的眼眉,吃她软软乎乎的鼻子,吃她活活灵灵的耳轮……
她喃喃地说:“你,你可真会吃呀!〃 ……
当我吃着桑乐的身体时,我看了看表,七点五十了。平常这个时候我已经结束了晨练,正和贺榆坐在餐桌前吃着鸡蛋喝着牛奶。
“我恐怕得打个电话。”我说。
桑乐点点头。
“喂,”我对电话那边的贺榆说,“我回不去了,我碰上了一个朋友,正在朋友家里吃早饭。有,有,有鸡蛋,有牛奶……”
我望着面前的胴体。那是奶油,那是蛋白,上面有两点果酱,蓓蕾一样紧实而红润。
“能回来吃午饭吗?”电话里传来贺榆的声音。
我看着桑乐的眼睛,那眼睛狡黠地挤了挤,然后闭上了。“朋友相聚,机会难得。再联系吧,很难说……”
“唔,留点儿神,胃口不要太好了。”声音似乎挺平和,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像被扎了一下。于是,匆忙收了线。
桑乐欢呼一声,满意地伸出双臂,把我往大毛巾被里拖。我刚刚滑进去,却脱口叫了一声“哎哟——”还有一个人么?我碰到的就像是男人毛茸茸的腿!
“怎么了?〃 桑乐疑惑地问。
我定定神,笑着说,“什么东西?〃 ”哦,是毛毛——“ 她勾勾腰,从毛巾被里拿出个绒熊来。
“小时候,我爸爸送给我的。抱着睡,惯了。”
颜色旧了,毛有点儿脱了,它可真算得上是一只老熊。
“喂喂喂,毛毛,请你靠边儿呆着去吧。”我把那老熊扔到了床头柜上。
“来呀,让我抱抱你这个老熊。”她叫着。
她在吃我了,她吃得欢天喜地,啧啧有声。她这样吃不能不激起我的食欲,我也要吃出声音,吃出欢畅来。我们对饮,我们对乐,我明白这是大餐,这是盛宴,眼下只不过刚刚喝了点儿开胃酒,尝了尝拼盘凉菜。
热菜正要端上来,窗玻璃那边忽然传来了响声。蓬蓬,蓬蓬……节奏不疾不缓,强度不强不弱,听上去就像雨点在敲打,然而外面却分明没有下雨。
“有人!”我说。
“不可能。我妈不在,前院的门锁着,没人能打开。”
于是,我们继续。
那敲击声也继续。
桑乐怔了怔,神情若有所思。忽然,她尖锐地一笑,旋即向窗子那边嚷道,“别敲别敲,我过去了。”没等我回过神,她已经匆匆地披好睡衣,跳下了床。
看着她开门而出,我也穿起衣服,跟着走了过去。
我们来到院子里,四下望望,没有发现什么。桑乐就站在窗台旁边。从那个角度向房间里望,只能看到窗纱隔着的窗帘。我用手捉住一只晃来晃去的爬墙虎,自嘲地说,“是这家伙做怪吧。”
“不可能,它没有那骨头,它不敢那么响地敲窗。”桑乐抽抽鼻子说,“你仔细闻闻,好像有什么气味儿。”
我认真地嗅着,隐隐约约的,似乎是一股中药味儿。
“是中药。”我说。
“嘻嘻,对呀,”桑乐忽然又尖锐地笑起来,“是中药,我妈常吃。”
她的话里,似乎有什么意思。我正在琢磨,桑乐却转身回了屋。
重新回到床上,却找不到重新做起来的兴致。几乎是同时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又同时做出心领神会的苦笑。她和我都明白,彼此都没了食欲。那期待中的大餐只好就此而止。回到家里,差不多已经到了正午。起居室里洋溢着一股可疑的蒸汽味儿,熨衣板架在沙发旁边,贺榆头也不抬,正在熨衣服。
我走到衣架那边挂外衣,顺口说了句,“忙着呢。”
“忙。”
我向熨衣板上瞥了瞥,猛然发现上面躺着我最喜欢的那件花格呢西装。
“哟,你动我这件西装干什么?〃 ”我看着有点脏,替你洗一洗,熨一熨。
“
“……〃 我无话可说。她完全知道这是全毛料,她完全懂得这种东西只能干洗不能放在洗衣机里搅。
她狠狠地把热熨斗按下去,一股白汽恶毒地冒出来,被蹂躏的毛料西装在热压下“滋滋”地叫。
完了,它已经被她毁掉了。
第十四章琥珀在诉说
林晴不知道梦是什么,她晚上从不做梦。仅只听人说梦就觉得挺有趣,梦里有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真想不可思议一回。
朦胧中,林晴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犹如新嫁娘的红盖头一般蒙住了她。
随后,有凉凉的东西在脖子上滑过,似乎是金属感的项链。林晴有点儿紧张又有点儿欣喜地想,梦来了,梦来了……她睁开眼睛,伸手去摸,这才发现蒙在她头上的是一件没有织完的又厚又大的毛衣,而那凉凉的东西原来是织毛衣的衣针。
就在梦境消失,让她感到沮丧的时候,上铺又颤颤摇摇地晃动起来。又是桑乐,又是深更半夜偷偷摸摸出去与情人幽会……。大约是因为欲梦不成,心里着恼的缘故,林晴悻悻地望着桑乐的背影,又蹑手蹑脚地跟了出去。
浓郁的树影使得夏夜显得格外幽静和隐秘,借着宿舍区暗淡的灯光,林晴看到桑乐在甬道边斜斜地一拐,钻入了旁边的树影里。往那边走不远就是学院高大的院墙,僻静的院墙根儿总是和乱草、碎砖石、怪模怪样的昆虫之类的东西联系在一起。即使是白天,这种地方也没有什么人会去光顾。桑乐到那儿去干什么?
林晴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一个火柴盒式样的小水泥房子出现了,小房子是校园清洁工用来放置杂物的,它只有三面墙,另一面借用了院墙。
林晴看到桑乐身子一闪,钻进了小屋。哇,真是幽会的好地方,林晴紧张地想,桑乐和她的情人,会在这里做爱吗?
林晴并不想充当猎手去捉住什么,然而看一看什么却是无法抵御的诱惑。不能弄出响声,不能惊飞了鸳鸯,林晴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那小房子靠近。忽然,她听到了呻吟声,听到了喘息声,是那种男女进入激情境界后自我陶醉的声音,林晴轰地一下子被点燃了,腔子里的心怦怦地仿佛要跳出来。
眼前幻化出那种有声有色的裸体表演,于是她的神志就飘飘忽忽,视觉也变得迷离了。她像铁屑一样乖乖地循着磁力线游动,终于贴在了门框边。
哦,天!小屋的门居然是开着的。
夏夜的月光透进来,小屋里的一切都朦胧地显露着。就在房间中央的位置上摆着半张旧乒乓球台案,在那台案上赫然地躺着一个人!
是的,仅仅是一个人。没有男人,有的只是桑乐自己。桑乐仰卧在案子上,辗转翻拧,嘴里不停地发出呻吟声和喘息声……
林晴吃惊地呆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梦,游!——林晴忽然想起这个词,林晴听说过梦游,在她的意识里,梦游这个词似乎是与闹鬼什么什么的联系在一起。如此一来,眼前的小屋就显出了可怕,无边的黑夜就显出了可怕,在黑夜里梦游至此的桑乐也同样地可怕。
“啊!——”林晴忍不住尖叫起来。
台案上,桑乐忽然翻坐而起,把脸转向林晴这边。暗淡的月色里,桑乐的眸子直呆呆地亮着,犹如坟地里幽幽的磷光。林晴着着实实地吓坏了。“鬼,鬼!——”她失魂丧魄地喊叫着,踉踉跄跄地跑走了。
林晴的大喊大叫使得桑乐脱离了梦游的状态,当桑乐清醒之后,她自己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坟墓般阴暗的小屋,鬼影幢幢的杂物,不知身在何处的恐惧,这一切使得桑乐几乎要窒息。她失去了思索的能力,她凭着一种本能冲出小屋,拼命地跑,跑。忽然,她觉得有谁在地上拖住了她的脚。她怪叫着扑倒在地,额头磕在一块硬邦邦的石头上,流出了粘稠而腥甜的血。
桑乐请了病假,她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其实,额头上的伤口仅仅损及皮肤,只不过缝了三针,疼痛的感觉并不十分强烈,让她怯于也懒于露面的还是传言:
这个女生梦游!
在这个校园里,她已经成了一本畅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