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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延展着,摆摆晃晃,飘飘悠悠,曲曲折折地将我引到了一处背阴的谷地。这里是橡树的天地,一抹抹橡树佝偻着,显得如此苍老,而树干上那些蘑菇宛如花朵般盛开着,又显得那样娇嫩。我的鼻翼翕动起来,我贪婪地嗅着,嗅着那美丽,嗅着那娇弱,嗅着那新鲜……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采了一朵蘑菇。真妙,那丰腴的蘑菇竟如雪花一般体轻若无。那触感也似雪花,沁凉凉的,仿佛再摸一会儿,就要融掉。它用它的花容月貌对着我笑,恍惚中我觉得它有点儿似曾相识——没错,我在“香菇”的背篓里见过它,菇帽红扑扑的肉乎乎的,这是牛肉菇。
我没有背篓,我脱下外衣,把采摘的一捧捧蘑菇放上去,然后小心翼翼地裹住。抱着鼓鼓的外衣,像是抱着一个活物,我回到了宿营地。
就在她架过铝锅的那几块大石头上,我架起了那个炖汤的铝锅。干柴哔哔啪啪地爆响,锅里的蘑菇汤沸沸扬扬地翻滚不已,那股诱人的香味儿哟——我闭上眼睛,嗅着她的气息。
“来,干杯!〃 我向空中举起了装满蘑菇汤的搪瓷碗。仿佛她就像那天一样,端端直直地坐在那儿,手里也举着碗,在对我笑。
“当——”我听到碰杯声了。
“喝,喝……”我说。
那汤真鲜,那汤真香,那汤就像酒一样醇美。我自酌自饮,不知不觉地喝了许多。怪了怪了,起身进帐篷的时候,脚下有些发软,身子也轻飘飘的,那感觉还真像是喝了酒!
倒在我自己的铺盖上,脑袋开始晕转。呼哧呼哧的,我听到了我自己的喘气声。眼皮沉了,眼前明暗不定,似乎有影子在晃。
我睡着了?
有人在推我,有人在耳边叫,我尽力睁开眼睛,于是我看到了“香菇”的面孔。那张脸朦朦胧胧的,仿佛被雾隔着,仿佛被纱笼着。这是幻觉么?我伸出手,居然摸着了那张脸。
果真是她!
“你怎么来了?〃 我说。
“我在林子里采菇,我闻到了炖酒菇味儿。”
真是好鼻子,我笑了笑。
“还笑,”她着急地说,“你吃了酒菇!”
“什么酒菇?我是照着你采的那种,那种蘑菇采的。这不是牛肉菇么?——〃 搪瓷盆里还有一半没有煮的蘑菇,她拿起—朵来,在我面前晃着,让我仔细瞧。
不错,这种酒菇和牛肉菇一样,菇帽又厚又红。可是,酒菇的菇帽上还有许多黄斑点儿,菇伞也细得多。酒菇瞧上去漂亮呀,也有人叫她仙女菇,吃多了就会飘飘成仙,再也回不了人间。幸亏你吃得少,所以只不过像是喝醉了酒。你要是真把这些都吃下去了,只怕是从此就醉死过去,再也醒不来……
“唔唔唔,”我点点头,挣扎着想坐起来。
我感到力不从心,我歪了歪,她赶忙过来扶我。
我就歪在她的怀里了。
她把脸挨在我的头发上,深深地吸口气,笑着说,都是酒菇味儿,都快闻不到你的味儿了。她这样闻着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头发犹如受到磁场吸引的铁屑,一束一束地耸动起来。我颤抖着说,我是什么味儿?
她喘着气说,外面的一层是石头味儿,硬硬的;下一层是马尾松味儿,油油的;再往里是香柏仁味儿,酥酥的……
我觉得奇怪,我说,人的气味难道像矿脉一样,还能分层吗?
她见怪不怪地笑着说,你闭上眼睛呀,你闭上耳朵呀,你只张开鼻子闻。闻到一层味儿,就存到心里,再闻下一层,再往心里存——她讲得古怪,闭上耳朵。
于是,我就想着,我的耳朵是闭上的,闭上的……果然,耳道里感觉到了堵,感觉到了胀。外界的声响一下子隔得很远很远,几近于无了。
我闻到她的第一层气味儿,清新的草叶气,鲜嫩的香菇气。那气息透进心里,蓄积着,第二层气味儿便接踵而至。那气味儿像羊奶,诱人的甜香中含着些微的膻臊。这气味儿在心底沉降之时,第三层气味儿旋即而来。那是海的气息,是鱼的气息,有些咸,有些腥,那是她的孔腔,那是她的内脏,宛如深藏水底的活鱼,张开了她的嘴……
鱼,我们的祖先是海里的鱼。
我被那层层迭迭的气息淹没了,我还在嗅,不停地嗅着,嗅着,完全无法停止。和其他的感觉不同,嗅觉和生命是直接联系在一起的。在这个意义上,嗅是生命的本能,只要生命一息尚存,嗅觉就不会停止。当我们呼吸之时,世界就穿越了我们,这个世界的气味儿分子就会在我们的体内泛滥,这是我们与外界交流的最本质的形式。
她的气味在我的体内泛滥。
更妙不可言的是,她的气味儿竟在我的体内蓄积成形了。我想,此时她的体内也一定拥有一个气味儿的我。
我们在嗅闻中做爱了,我们互相占有着一个嗅觉中的对方。……
此刻,越野车已经驶过东风大道,转入福康路。这是一条偏僻的小巷,穿过它就是我和贺榆居住的经九路。
“翁,请把车拐一下,请开到那里边。”
桑乐向路旁指着。
那是用临时的围墙圈出来的一块空地,旧建筑已经退出,新建筑尚未入围。
很容易就看到了围墙留出的缺口,我把吉普车慢慢地开了进去。
闹中取静,这里应该算得上是一块世外荒园。
“喂,你让我把车开到这里干什么?——〃 我未能把话说完,桑乐堵住了我。
温馨的鼻息宛如柔软的手,亲切地抚弄着我,我不禁深深地吸闻着,吸闻着……
几乎窒息的桑乐笑着将我猛地推开,“哇,你,你要把我吸进去呀。”
“是啊,我把你的气味儿吸进去,你的气味儿就在我的身体里聚成了一个你。
唔,只要我想,我就可以随时把你调出来。“ “真的?〃 她好奇地叫着,”让我试试!〃 她闭上眼睛抱着我,拼命地吸闻。
她是那么的专注,那么的投入,我感到我的整个身心都不可遏止地随着她的鼻息涌动起来,汨汩地流入了她。
许久,许久。她终于软软地放开了我。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喃喃地说,“我晕了,我要死了。你已经把我占满了,我的身体里全都是你啊!〃 她的手蠢蠢欲动,想要剥脱我。
“喂喂,”我说,“清醒点儿,这可是光天化日,这里只有一堵墙,一堵人人都可以进入的围墙。”
她用乞求的目光无奈地望着我,“你不知道,我每天都想见见你,我每天都想闻闻你……”
我觉得她有点儿疯了,我被这种疯狂深深地打动。
“我每天早上都要跑步,我会跑到你那儿去的!〃 我吃惊地听着我说出的这句话,那语气真是豪迈得很。
我也疯了。
第十二章老寿星
翁怡心平时并不经常回父母家,自从结婚之后,她就和丈夫一起居住在他们自己的房子里。儿子杜晓强小的时候,翁怡心常常会在周末带着孩子回去和父母热闹热闹,这几年晓强大了,有了年轻人自己的生活,翁怡心也就很少再带儿子回去看姥姥和姥爷。不知不觉中,翁怡心与父母的联系方式就变成了在周末彼此打打电话了。
翁怡心今天回来是因为父亲快要过生日了。
六十七岁虽然不算什么大寿,可是做女儿的仍然十分在意。自从翁行天过了六十这个坎之后,翁怡心对父亲的每一个生日就格外经心。那原因是不言自明的,往七十岁奔的人,要过的生日只怕是有数的了。
父亲还在他那个汽修店里忙着没有回来,翁怡心就和母亲在厨房里做晚饭。
翁怡心说,“妈,你歇着,让我来做。”贺榆说,“烙菜合子,你就打打下手吧。”
老翁家的看家饭就是菜合子,贺榆烙了几十年,没人能替代她。
贺榆忙,她那只忠实的狮子狗也跟着忙。鸡蛋韭菜馅调好了,狮子狗吸着鼻子伸出舌头舔一口,还津津有味地啧啧嘴。猪肉芹菜馅调好了,狮子狗吸着鼻子伸出舌头又来舔一口,还得意地将小尾巴摇一摇。贺榆就把沾着白面粉的手伸过去,在小狗的脑袋上打着说,“这孩子,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嘴巴馋。”
说是打,只不过是轻轻地拍一拍罢了,并不当真。
贺榆的小腿有病,翁怡心怕她累着,就给她搬了椅子来。贺榆只是偶尔靠过去挨挨屁股,并不真坐下。虽说只是刚刚入夏,天却已经热了,何况是在厨房。
贺榆的额上很快就沁出了汗。翁怡心连忙把起居室的柜式空调打开,然后用一个落地扇对准了厨房,把那些冷气吹进来。贺榆宽慰地说,“瞧瞧,还是有个女儿好啊。”
起居室的柜式空调机是父亲六十岁生日时,翁怡心两口子送的礼物。眼下父亲的这个生日,翁怡心还没有拿定主意送什么。
“妈,再过几天我爸就六十七岁了,你说说,我们送什么给他好。”
贺榆说,“什么都不用,他什么都不缺。”
翁怡心说,“我想给他买一套好西装,‘顺美’牌的,三千多块钱。我爸辛苦了一辈子,老了老了,也该穿得气派一点儿。”
贺榆忽然竖眉瞪眼,作色道:“他还不气派呀?他还要怎么着!〃 ”妈妈,你?——〃 翁怡心觉得意外,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忽然变了脸色。
贺榆并不说话,她拐着腿,扯着女儿进了卧室。
卧室的左半边墙上装修着一排衣柜,贺榆打开柜门,只见不锈钢管上挂着一溜色彩鲜亮的新衣。桑椹红真丝T 恤,鳄鱼牌的。牙白色纯棉休闲裤,佐丹奴牌的。太空银色风衣,班尼路牌的。花格呢单件头西装上衣,皮尔卡丹牌的……
贺榆把它们一件一件扯下来,全都扔在大床上,然后她手执衣架,嘲弄地拍打着那些衣服说,“瞧瞧吧,我的闺女。我这是因为告诉你了,你知道这些衣服都是咱们家老头子的。我要是不告诉你呢,只怕你还以为这都是谁家大小伙子的东西吧?〃 翁怡心也觉得心里窝窝糟糟的,嘴上却说,”哎呀,妈,你没听人家说,老来俏,老来俏嘛。我爸喜欢,就让他穿嘛。“ “他俏不要紧,别给我俏出什么蛾子来。”贺榆尖刻地说,“每天天不放亮,他就出去。说是跑步呢,谁知道都出去干了些什么。”
翁怡心劝解着,“妈,我爸是锻炼身体。”
“锻炼身体?哪有这么个锻炼法。先前他早上跑步,也就是半个小时吧,最近可好,两三个小时回不来。一头一脸都是汗,人也累得贼死。”
听母亲这么一讲,翁怡心沉默了。她忽然想起前些时她到“仟僖堂国药店”
买东西,远远地瞧见父亲在街对面“新人类”迪斯科舞厅的门前站着。那情形,分明是在等候什么人。翁怡心看到父亲的时候,她觉得父亲似乎也看到了她。
就在她踌蹰迟疑之际,父亲却倏然消失了。现在回想一下当时父亲的神态,父亲的穿着,父亲的那番举止……翁怡心不能不承认,这里面恐怕是有些问题。
想到这里,翁怡心就觉得母亲有些可怜。她再次打量母亲的时候,发现近来母亲似乎瘦了,头发也显得枯干。惟一精神的地方只有目光,它们灼灼有神,闪烁着一种异样的亢奋。翁怡心于是暗暗拿定主意,要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