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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儿在林梢-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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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雁儿,你为何飞翔?

    问雁儿,你可愿留下?

    问雁儿,你可愿成双?

    我想用柔情万丈,为你筑爱的宫墙,却怕这小小窝巢,成不了你的天堂!我想在你的身
旁,为你遮雨露风霜,又怕你飘然远去,让孤独笑我痴狂!”

    她读著读著读著,蓦然间,她把头仆伏在这卡片上,她哭了,泪珠迅速的化开了卡片上
的字迹,变成了一片模糊。

    9

    丹枫仰卧在床上,双手枕在脑下,目光毫无目标的望著那黝暗的窗子,心思飘忽,神魂
不定。夜已经很深很深了,她却了无睡意。在床头柜上,亮著一盏小小的台灯,灯罩是湖水
色的,灯光也就显得特别幽柔。她定定的望著窗子,窗玻璃开著,晚风正从窗口吹入,把那
白色的窗纱,吹得飘飘然的晃动。她凝视那白纱,那轻微的飘动像浪花起伏,像白云涌动,
像衣袂翩然……衣袂翩然……衣袂翩然……碧槐寄过这样的一张照片给她,她穿了件白纱的
衣服,迎风而立,风鼓起了她的白纱,像一只白色的、振翅欲飞的大鸟。碧槐在照片下面,
题了几行字:“便是有情当落月,只应无伴送斜晖。寄语东风休著力,不禁吹。”“寄语东
风休著力,不禁吹!”她是指什么呢?她已自知命不久长?她已知自己弱不禁风?那么,
“便是有情当落月,只应无伴送斜晖”又有什么含意?一个沉浸在热恋中的女郎,为什么要
写“只应无伴送斜晖”?碧槐,碧槐,你去则去矣,为什么留下了这么多疑团?为什么去得
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碧槐,碧槐,你走得甘愿吗?你睡得安稳吗?你对那个男人——
江淮,到底是恨?是怨?还是爱之入骨呢?碧槐,碧槐……她在心中喃喃呼唤,你救我吧!
救我吧!我那亲爱的姐姐!虽然幽明两途,虽然海天遥隔,你仍然把我从海的彼岸招回来
了。而今,你把我牵引到了一个梦中,你要我在这梦里何去何从?她又想到今晚江淮在门口
的绝裾而去,就这样走了,就这样愤愤然的走了!她应该不在乎,可是,为什么她的心一直
隐隐发痛?她的神志一直昏昏沉沉?丹枫啊丹枫,她叫著自己的名字,你一直怕作茧自缚,
你仍然作茧自缚了。

    风大了。那白纱在风中飞舞。她继续盯著那白纱看,呆呆的盯著那白纱,怔怔的盯著那
白纱……她的眼光模糊了,她的头脑昏沉了,她的神志越来越陷入了一种虚渺的梦幻似的境
界里去了。然后,她似乎睡著了。

    “丹枫!”她听到有个女性的、温柔的声音,在轻轻的呼唤著,细细的呼唤著:“丹
枫!丹枫……”

    “你是谁?”她模糊的问著,挣扎著。觉得自己在做梦。她竭力想从那梦中醒过来,又
竭力想不要醒过来。

    “看我!”那声音说:“丹枫,你不会认不出我啊,因为你长得那么像我!”她定睛看
去,于是,她看见了!碧槐正站在那儿,穿著一袭白纱的衣服,飘飘然,渺渺然,如虚如幻
的站在窗口。她的脸色好白,眼珠好黑,一头乌黑的长发,也在风中飞舞著。她的唇边,带
著一个好凄凉好凄凉的微笑:她的眼底,充满了关注与怜惜。是的,这是碧槐,她长得和她
一模一样!她向她走来,站在床前两尺的地方,静静的,悲凄的,苍凉的,爱怜的凝视著
她。“姐姐!”她叫,伸出手去,她想去拉她那如云如羽的白衣,但是,她碰不到她。焦灼
使她懊恼,她急迫的低喊:“姐姐!真的是你吗?你来了吗?”

    “是我!”碧槐低语,仍然离她似近似远,仍然飘飘然如真如幻。“丹枫,我来了。我
要告诉你一件事,离开江淮!逃开他!逃得远远的!”“姐姐!”她惊喊:“为什么?你爱
他,不是吗?”

    “爱就是毁灭!记住,丹枫,爱就是毁灭!”

    “告诉我!清楚的告诉我,他毁灭了你吗?他怎样毁灭你?”

    “他勒死了我!”碧槐的声音低如耳语,她的身子轻飘飘的向窗边隐去。“他勒死了
我!用他的爱勒死了我!”她重复的说著:“丹枫,爱情不是游戏,爱情决不是游戏!你要
用你的生命去赌博!”“姐姐!”她急切的喊,眼见她的身形即将隐灭,她焦灼的大叫:
“你怎么死的?姐姐?”

    “我赌输了!”她凄然长叹。“我赌输了!”

    “什么叫赌输了?你是什么意思?”

    “丹枫,你也开始赌博了!注意,你不能像我一样,你不能赌输!丹枫,回英国去,回
伦敦去!”“姐姐,你要我走?”“回英国去!回伦敦去!”碧槐重复著,悲戚的叮嘱著:
“快走!还来得及!”“姐姐,我是为你而来的!”她狂喊了。

    “那么,再为我而走吧!别去追那个谜底,放开江淮!放开他!”“你叫我逃开他,还
是放开他?”

    “逃开他!也放开他!”

    “如果我已经逃不开,也放不掉了呢?”

    “丹——枫——”她呻吟著叫,身子迅速的往窗外隐去,一边隐退,一边凄然而歌:

    “灯尽歌慵,斜月朦胧,夜正寒,斗帐香浓。梦回小楼,聚散匆匆,

    恨相逢,恨分散,恨情钟!”

    “姐姐!”她大叫,从床上直跳起来,整个人都惊醒了。她对窗前看去,一窗斜月一窗
风,那儿有碧槐?那儿有白衣女郎?风正飘飘,纱正飘飘,一屋子的沉寂,一屋子的月色。
她才恍然自觉,一切都只是个梦!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为什么?只因为“日有所思,而夜有所梦”吗?她用手拂了拂
头发,满头都是冷汗,四肢软软的,只觉得心跳急促,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慢慢的摸索
下床,慢慢的走到那敞开的窗前。寒风扑面而来,她衣衾单薄,不由自主的连打了两个寒
噤,心里模糊的想起碧槐照片上的句子:“便是有情当落月,只应无伴送斜晖。寄语东风休
著力,不禁吹。”一时之间,竟心动神驰。抬起头来,月明如水。她倚窗而立,碧槐在梦中
的一言一语一颦眉,都历历在目。她想著她的神情,回忆著她的谈话,尤其,是她最后的那
支悲歌:

    “梦回小楼,聚散匆匆,

    恨相逢,恨分散,恨情钟!”

    她回味著这歌中的意义,心里越来越凄苦,越来越恍惚,越来越迷惘,越来越痛楚。是
耶?非耶?碧槐真的来过了?魂兮归来!她是不是念著她那苦恼的小妹妹,要给她一个当头
棒喝!逃开他?放开他?回英国去!回伦敦去!情为何物?一场赌博!到头来,是“恨相
逢,恨分散,恨情钟!”她心跳更速,呼吸急促,胸口像烧了一盆烈火,而浑身却冷汗涔
涔。是的,回去!回去!回英国去!逃开他!放开他!离开他!她脑中一片呐喊之声,喊得
她头痛欲裂。冲到酒柜边,她为自己倒了一大杯威士忌。握著酒杯,她一连喝了好几口,胸
中的烈火仍然在燃烧,她觉得燥热无比。把前后的窗子统统打开,迎著满屋子的风,她似乎
凉爽了不少。干了杯中的酒,她再倒了一大杯,酒精刺激著她的神经,她反覆想著“恨相
逢,恨分散,恨情钟!”的句子,真不知身之所之,魂之所在。她大口大口的饮著酒,泪珠
不知不觉的溢出了眼眶,不知不觉的滴在杯子里。

    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在这寂静的深夜里,那声音大得惊人,震得她耳鼓都疼痛了。她
走到沙发边,坐进沙发里,拿起了电话。“喂?”她一手握著电话,一手握著酒杯,神思恍
惚的说:“你找谁?”“丹枫!”江淮的声音立即传了过来。“我是不是吵醒了你?我没办
法,我睡不著,我非给你打这个电话不可!丹枫,你在不在听?”“我在听。”她把手腕支
在沙发扶手上,把听筒压在耳朵上,她又喝了口酒,语音模糊。“我在听,你说吧!”

    他似乎迟疑了一会儿。

    “你在做什么?”他问。

    “我在听电话。”她回答。

    他沉默了片刻。“丹枫!”他终于又开了口。“我打这个电话给你,特地向你道歉。对
不起,丹枫,今晚我很失常,很没有风度,我表现恶劣!请你原谅我!”“我会原谅你!”
她慷慨的说:“我一定原谅你!反正,我回英国去。”“什么?”他惊呼著。“你说什
么?”

    “我回英国去。”她清晰的,苦涩的说,喉头忽然哽住了,泪又冲进了眼眶。“我已经
把一切都弄得乱七八糟了,所以,我明天就走!我会逃开你,我也会放掉你!我什么都不再
追究,我回英国去。流浪的雁儿来自何方,去向何方,我不再烦扰你,我回英国去!我明天
就走……”雁儿在林梢18/35

    “丹枫!”他急喊:“你怎么了?你在说些什么?好吧!我马上过来看你!我们当面
谈!你等我!我十分钟之内就过来!”

    “不不!我不见你!”她说,泪痕狼藉。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喉中的硬块在扩大,
她的声音呜咽而颤抖:“我不要见你,我放掉你!否则,就来不及了!我会害怕我所找到的
真实!我走,我明天就走……”

    “丹枫!”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焦灼和惊痛,他哑声的低吼:“你不要哭!我马上过
来!”

    “我根本没有哭,你这个傻瓜!”她说,可是,对方已经收了线。她举著那听筒,呆呆
的望著,足足望了好几分钟,她才喃喃自语的,不知道叽咕些什么,把听筒挂回原位。

    站起身来,她发现,酒杯已经空了。她走到酒柜边,再倒了一杯酒,折回到窗边,她倚
窗而立,望著窗外的一轮明月发怔。半天半天,她对月举杯,喃喃的念:

    “花间一壶酒,独坐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
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门铃声打破了她的背诵,她侧耳倾听,蹙起了眉头,她忘记下面的句子了。门铃更急更
切的响了起来,叮咚叮咚叮咚叮咚……把夜给敲碎了。

    她端著酒杯,微蹙著眉,走到门边去。打开了门,江淮立刻冲了进来。她后退两步,愕
然的瞪著他,愕然的说:

    “我叫你不要来!”他关上房门,望著她。他的脸色苍白,眼睛里明显的写著惊惧和痛
楚。她继续后退,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因为她差点被沙发绊倒。她站稳了,闪著睫
毛,看著他。

    “你来做什么?”她问。

    “丹枫!”他沉痛的喊了一声,皱紧了眉,四面张望。“你这屋里怎么冷得像冰窖一
样?你为什么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开?你在干什么?你喝醉了吗?”

    “我没有醉,我只是热得很!”

    他把她推到沙发边,按进了沙发里,她身不由主的坐了进去,仰靠在那儿,被动的坐
著,被动的望著他。他取走了她手里的酒杯,她不动,任凭他拿去杯子。然后,他冲到每一
扇窗子前面,去关上那些大开著的窗子。当他关到卧室床前那扇窗子时,她忍无可忍的叫了
起来:

    “别关掉它!让它开著!”

    他回头看她。“起风了。”他柔声说:“你会受凉!”

    “不许关它!”她固执的喊:“碧槐刚刚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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