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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四,”他沮丧的、颓然的说:“我看,你暂时还是别见丹枫的好,你去找你的魔鬼
天使吧!”
“大哥!”江浩怔怔的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懂,”江淮摇摇头,向门口走去。“丹枫……就是……就是那个女孩的妹妹!”
“大哥!”江浩叫,这次,轮到他的脸色发白了,他不信任似的瞪著江淮。“天下的女人那
么多,你怎么兜一个圈子,又兜到这个女人的妹妹身上来?我听大姐和妈说……”
“不许告诉妈!也不许告诉大姐二姐!”他警告的盯著弟弟。“什么都不许说!也别相
信大姐她们所夸张的故事!真实情况根本不是那样!总之,什么都不许说!”
江浩的眼睛张得好大好大,他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哥哥。好半天,兄弟二人就默然相对,
谁也不说话。最后,还是江浩先开口,他悠悠的吐出一口长气来,低声说:
雁儿在林梢15/35
“我看,你才是被魔鬼附身了!”
“老四!”他哑声怒吼。“你不认识丹枫,少说话!她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人!”江浩
转开了头,愕然的张大了嘴,在情急之下,大声的迸出了一句英文:“Godblessy
ou!”
8
丹枫坐在她的书桌前面。
桌上的东西很多,有稿纸、文具、书本、笔记、字典、词谱、诗韵、信件……但是,这
些东西都井井有条的码在桌面上,丝毫没有零乱的感觉。屋内很静谧,晚风正轻扣著帘栊,
发出如歌如诉的轻响。室内一灯荧然,丹枫深倚在那高背的转椅中,轻轻的,若有所思的转
动著椅子,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那昏黄的灯晕之下。她正在看一封信,一封很久以前的信。这
可能已经是她第一千次,第一万次重读这封信,但,她仍然看得仔细。她整个精神、意志,
和思想都沉浸在这封信里面:
“亲爱的丹枫:首先,我要恭喜你,你终于毕业了。
许多年来,我和你姐姐,似乎都只有一个目标,
就是等待你毕业的日子。我们曾经一而再,再而三
的计划又计划,当你毕业那天,我们要远远的跑到
太平洋岸,在海边的岩石上开一瓶香槟,隔海遥祝
你的成功。我们要喝干我们的杯子,然后把杯子丢
进海中,默祝它顺波飘流,能流到你的身边去。
丹枫,你不知道,我们说过多少梦想,计划过
多少未来。在碧槐心里,你是她最最珍爱的,她总
是负疚的对我说,为什么当初没有魄力把你留下,
而要你背井离乡,远赴异国?你每次来信,述说你
的艰苦与寂寞时,碧槐捧信唏嘘,悲不自抑。我在
旁边,常深恨不能分担你们姐妹的忧苦。常深恨自
己力量的薄弱,也常恨命运的播弄……但是,在这
许许多多的遗憾中,都没有一种遗憾,能弥补我现
在写信给你的心情;我恨过自己很多做不到的事,
或做错了的事,但,最最最最恨的,却是我无力以
回天!无力以回天!丹枫,你必须冷静,冷静的听我
告诉你这件事情,你已经大学毕业,你不再是个孩
子,你深受过失父离乡的悲痛,你成长在患难中,应
该比同年龄的女孩更成熟,更勇敢,更能面对真实。
亲爱的丹枫,我必须很坦白的告诉你,你那亲爱的
姐姐,早已经在半年前就去世了。
请你原谅我隐瞒了半年之久,因为,我太了解
碧槐,她决不会愿意因她的死,而影响你的学业。所
以,我大胆的冒充碧槐,给你继续寄去支票,请你
原谅我这样做。碧槐善良沉静,洁白无瑕;一生困
苦,永无怨言。她像深谷幽兰,而竟天不假年!我
也恨过天,我也怨过地,我也诅咒过普天下的神灵
上帝。可是,死者已矣,丹枫丹枫,今天能够悼念
她的,或者只有你我而已。你母亲的悲痛自不待言,
但她毕竟另有丈夫子女。而我心中,几乎仅有碧槐,
失去她,我等于失去了整个世界!丹枫,相信我,当
她去世的时候,我的惨痛必定百倍于你,我也曾痛
不欲生,我也曾欲哭无泪……而现在,我仍然挺过
去了。所以,丹枫,你也会挺过去的。帮我一个忙,
帮你姐姐一个忙,千万节哀,千万珍重,为我,更
为你那亲爱的姐姐!碧槐死于去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刚过完耶诞节
不久。她一直消瘦,却精神良好,我们都没料到她
有心脏病,直到病情突然发作,送医已挽救不及。请
你原谅我不愿详谈她死亡的经过,走笔至此,我已
欲诉无言。前人说得好:死者已矣,生者何堪?丹
枫,我虽从来没见过你,但是,不知怎的,在这一
刻,我觉得,知我解我,唯你而已!
碧槐生前,酷爱诗词,闲来无事,她总喜欢读
聂胜琼的句子:“寻好梦,梦难成,有谁知我此时情。
枕边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未料到,曾几
何时,这竟成为我生活的写照!
抱歉,我不该写这些句子,我原想得很好,我
要写封信安慰你,鼓励你,谁知写著写著,这封信
竟然变质!原谅我吧,原谅我情不自已。
我不知道今生有没有机会去英国?有没有机会
见到你?或者,见到你时,我已白发如霜?无论有
没有缘分相见,你在我心中,永远是个亲爱的小妹
妹。只要有所需要,你一定要告诉我,就像告诉碧
槐一样。我也有个小弟弟,他和我亲爱万分,我爱
他就像碧槐爱你。所以,我深深能体会你们姐妹之
情。丹枫,不要因为碧槐去世,就改变了你对我的
友谊。请接受我做你的大哥,让我继续照顾你。
丹枫,我知道这封信对你有如晴天霹雳。不幸,
人生常要面临各种意外。想开一点,生死有命,成
败在天!我要重申前面的句子,为我,更为你那亲
爱的姐姐,千祈节哀,千祈珍重!
纸短心长,书不尽意。请接受我最最深切的
祝福
江淮六月廿日深夜”
丹枫对那信笺凝视著,深思著,一遍又一遍的细读著,她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把整封信都
背诵出来了,却仍然不由自主的去捕捉著那些句子。终于,她把信笺平摊在膝上,抬头注视
著桌上的台灯,那台灯有个纯白的灯罩,她就望著那灯罩发呆,直到门铃声音传来。
她跳了起来,摔摔头,长久的注视灯光使她的眼睛发花,她的神志还沉陷在那封信里。
当门铃第二次响起,她才惊觉的打开抽屉,把手里的信塞了进去。匆匆的对桌上扫了一眼,
她再把那叠旧信笺完全塞进抽屉。整了整衣裳,掠了掠头发,她好整以暇的走到门边,打开
了门。
江淮手里捧著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大踏步的跨了进来。
“你在忙些什么?”他问:“我在门外等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忙,”她笑了笑。
“我只是坐在这儿出神。”
“找灵感吗?”他把盒子放在桌上,打量著她。她穿了件纯白的麻纱衬衫,白长裤,腰
上绑了条彩色的丝巾。长发垂肩,飘然若仙,他不自禁的低叹一声。“你美得像梦!你飘逸
得像一枝芦花!”握住了她的手腕,他把她拉进了怀里,找寻她的嘴唇。她轻轻的推开了
他,走到桌边去,望著那个纸盒问:
“这是什么东西?”“一件礼物。”“今天是什么节日吗?”她问。
“不一定要节日才需要送礼,是不是?”他说,笑嘻嘻的去解那包装的绳子。她站在一
边,心不在焉的看著。他忽然抬起头来,警觉的盯著她。
“你有心事!”他说。“没有!”她挣扎的说,勉强的笑了笑。
他把盒子推到一边,不再去解它。转过身子来,他正视著她,从她的头发一直看到她的
脚尖。他的眼光深邃而敏锐,带著一种穿透似的热力,逗留在她的脸上。他的胳膊轻轻的环
绕住她的腰,把她拉近了自己。他仔细的、深沉的审视著她的眼睛。“什么事?”他低沉而
有力的问。
“没事!”她固执的说著。
“别骗我,”他用手指抚摩她的眼角。“你的眼睛不会无缘无故而湿的。”他的声音温
柔而诚挚,温柔得让人无从抗拒:“告诉我!”
她垂下了睫毛,把额头抵在他的肩上,轻声说:
“我想,我有点寂寞。”
“寂寞?”他不解的。“白天我找过你,你一天都不在家。”
“并不是在家里才会寂寞,”她轻柔的说:“我出去游荡了一整天,在每个街角,每个
橱窗,每个商店里……都看到寂寞。所以,我回到家里来。但是,家里也并不比外面好。”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你很忙,你不像我这样闲散,我不敢打扰你。”
“不敢打扰我?”他柔声问。“当你寂寞的时候,你却不敢打扰我?人生会有什么事,
比你的寂寞对我更严重?”他抚摩她柔软的长发。“我不好,丹枫,你原谅我,我不好。”
“你有什么不好?”她困惑的。
“如果你觉得寂寞,一定是我不好。”他真挚的,诚恳的,温柔的说:“我居然填补不
了你心里的空虚?我一定不好!”
“不要!”她抬起头来,仰望著他,她眼底的湿润在扩大。“你不许这样说,也不该这
样说!你要了解,我在欧洲长大,这儿对我虽然是故乡,却非常陌生。偶尔,我也会想伦
敦,想那儿的朋友,想西敏寺的钟声,想海德公园的露天画廊,想街头的艺术家,想皇家的
芭蕾舞,想那无数无数的剧院……那儿,毕竟是我生活了八年的地方!”
他用手捧著她的面颊,凝视她那深幽如梦的眼睛。
“可怜的丹枫!”他怜惜的说:“你实在弄不清楚那儿是你的家!”她闪动著眼睑,潮
湿的眼珠缓缓的转动。
“不要让我影响你的情绪!”她说:“我要看看你带给了我什么礼物。”她想挣脱他。
“先不要看!”他没有放开她。“告诉我,你今晚在什么地方吃的晚餐?”“我……”
她转动眼珠,沉思著。“我……”
“你不会忘了吃吧?”他责备的。“你曾经说过我,不该忘记吃饭,我看,你才经常忘
记吃饭!”雁儿在林梢16/35
“吃饭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她勉强的笑著,残余的寂寞仍然留在她的眉梢眼底。
“是吗?”他扬了扬眉毛,忽然放开她,转过身子,他在室内找寻。走到壁橱边,他打
开壁橱,取出一件白色外套,他丢在她身子,简单明快的说:“走!我知道有家餐厅,有全
世界最好的法国面包!虽然不是英国菜,总之是很欧洲很法国的,去吧!”她接过大衣,迟
疑的看著他。
“其实,我并不饿!”她说。
“并不一定要饿才吃东西!”他拉著她就向门外走。“如果你很饿,去吃牛排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