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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要是寂寞,我帮你把嫂子求回家,陪你。
黑玛不等他答话,伸手拿起吊在脖子上的手机,翻开盖,找号码。
她嫂嫂毛毛也在开店卖服装。毛毛身材苗条,有一对好胸脯。衣着从来都是考究的。最爱扮靓。毛毛是市里最好的美死你美容中心和俏姑健身俱乐部的铁杆会员。她娘家替他声声叹息,怪她看上个中看不中用的男人。但她就是看上了,他就是爱了。飞蛾扑火般爱得死心踏地。她喜欢钩子那种说话直接,性子执拗的风度。
钩子狂野的蛮力,英俊的面庞如钻石般,时时散发出美男子迷人的风采。若不是他不愿回家,出去就如脱缰的野马。若不是他嚷着要一辈子离开这里。若不是他干着一个危险的行当。她会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她一直自信自己可以改变这个一肚子痛的男人。她要让他回心转意。
这时候,原本灿烂的阳光不知怎的,一下子从地上消失了。天空变得灰蒙蒙。冷风刮进来。街头的梧桐树叶一个劲地往下落,落到行人肩头,嚓地一响又掉到彩砖地面上,接着又卡嚓一响被一只男人的脚踩了个破碎。这是个缺少热情的苦槐天。黑玛的心情就更好不起来了。
她弯弯月样的俏眉头深锁起来。一种狂野的空虚和落寞催她去买醉。她想狂奔,或者说她想飞身跳上一个过路男人的摩托车,让他把自己带走,带离这座令她如此寂寞的城市。
看见弹棉店里的弹棉师,机械熟练地拔弄着巨大的弹弓。动人、飞扬的节拍让人直想当街跳起舞来。音像店里传出震耳的摇滚乐。一辆接一辆的摩托在街头飞驰,喇叭声不断。
倏地一声尖叫,公交车一阵急刹,车里表情木然的人一齐完成了一次鞠躬。英英网吧里,年轻的人进进出出,沉缅在游戏世界里刀来剑往,兴奋于虚拟的打打杀杀。
这座城市最大的一家超市就在黑玛视线的街对面。大哥默许了她温情款款的建议。勾着头,摇晃着身子,一步一步回房去了。她目送着大哥凄然地消失在楼道里。然后锁上铁门,走出来。
她一边和嫂嫂对话,一边注视着超市门口进进出出的男人女人。
街上飘来了阵阵菜香。菜香把恶臭的汽车尾气,苦涩的灰尘,把医院里飘出来的药水味道区别开来。她感受到家的温暖。
黑玛这才听见肚里有叫声。她饿了。看表已是正午零点半了。
令人兴奋——毛毛答应回家。
这样,她就可以约男友到南京路上的那家胖子排档好好地吃一顿。男友阿辛是市一家私营公司里一名小会计。他下午休假。
黑玛站在超市对门等待。
风撩起她喷香的飘飘黑发。她对自己的脸不放心。打开鳄鱼皮女包,掏出化妆镜和一支口红。旁若无人的对着镜子抹起嘴唇来。小巧的镜子里映出一片孤独的天空。
她穿着价值八百元的黑色套装。脚上是逞亮的高跟皮鞋。她学着模特的作派走自然的猫步。
见到阿辛,他看上去满脸疲惫,神情郁郁寡欢。黑玛问他话,他不明说,言词闪躲。职场上的尔虞我诈她不感兴趣。她不过随嘴问问,表示一下女友的关心。
两人在胖子排档默默地吃,闷声吃完,见阿辛摸口袋,黑玛不允,她执意她来买单。
这个男人面貌中庸,说话柔声细气,她说不上是爱还不不爱。阿辛是很可靠的男人。事事中规中矩。
两人交往了半年。一个月前,一个月圆之夜,那时候是温暖如春的秋季。空气中飘着秋天特有的焦糊味道。印象里秋季总是浓烟滚滚的。这激起了黑玛扑火燃烧的欲望。
那晚,她沉缅在苦涩的寂寞中,翻开手机里的号码簿,想找个人聊,却发现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听广播电台的夜话节目,主持人一声鼓励激起她的交流欲,可号码拔到一半,又放弃了。她不习惯跟陌生人谈。她怀里长毛哈巴狗已经睡了。她自己却无论如何睡不着。她感到把生命浪费在过于纯粹的吃吃睡睡之间,无异于一具行尸走肉。
有色台灯的光线太迷蒙。她就想抱住一件东西躺到地板上去打滚。
这时,有人按响了门铃。她从猫眼里看见是阿辛。他刚刚喝过酒,正满面桃红。黑玛放下宠物狗,请他进屋。阿辛嗫嚅着说,不用了,黑玛,我……我要跟你说件大事。
黑玛紧张起来,睁大眸子纳闷地问,什么大事?你快说。
——黑玛,嫁给我。
阿辛说完,把一只戒指盒塞到她手心里。猛地转身,蹬蹬蹬,一阵风溜了。这让黑玛哑然失笑。心中掠过一丝感动。
想到阿辛已年过二十九,正是娶个女人过日子的当口。孤独无味的漫漫长夜,他过了这么多年。有时候就很同情他。
阿辛在市郊买了一套一居室房子。因为是按揭贷款,每月的工资要扣去相当部分。他老家来自偏远的乡下,家里时时要他寄钱去。所以阿辛的日子也过得紧张、羞涩。他骑的嘉陵摩托车是二手货。
市区主干道正进行着换代翻修。压路机、搅拌机在街头运作、轰响。
流汗的工人们紧张地拌沙倒水泥。
黑玛坐在阿辛的摩托后座上,车子在乱糟糟的水泥路面上颠。今天她第一次去抱阿辛的腰。她抱得很紧,整个人整个胸脯压着阿辛的背。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依靠。从摩托车镜子里,她看见他伸手扶了一把安全帽。
他面上有些潮红。
新盖的住宅小区里,绿化地还显得毛毛糙糙,移植来的草皮也不养眼。彩砖地面上的泥土还来不及让雨水冲走。
第四层最南的一套是阿辛的。二人进了房,黑玛一把抱住他——狂吻。吻得他满面通红。瞪着近视眼喘气。黑玛打开冰箱,找出一瓶北京产的玛丽红葡萄酒,塞了一杯给他,又转身打开VCD,是王菲在唱。
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完,一起不约而同地滚到地板上,皮肤热得烧灼、发烫。他们做爱。
黑玛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流出来的血。没头没脑地问——大哥呢?大哥现在怎么样了?
那个黑玛叫大哥别人喊他钩子的男人如今正在喝酒。他的女人毛毛也在喝。两个一起喝,好像在比赛。从毛毛进门,两个人一句话没说过。钩子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从她一进门,她就有了强烈的预感。
所以她不让自己说话。她知道不论自己说什么,都等同于狗尾草鞠躬,没人理会。家中不愁吃,不愁穿。在这座城市里,过的还是上等日子。她就是想不通自己的男人到底想要什么。
看他的脸,显得那样空虚,显得那样落拓,又是那样神情萎顿。海马一样,这样茫然地漂流着。凭你花开花落,他一概不管,他就这么自私。
毛毛醉眼斜着,用自己去喂自己的男人。但是这个男人像只海蜇,没了骨头似的,趴在桌上打起鼾来。
她跌跌撞撞,费了许多力,才将男人拖到床上。替他脱了鞋袜,脱了外套。现在,这个自甘堕落的男人散发着浓烈的酒气,散发着淡淡的汗馊味,散发着臭脚丫的难闻味道。
毛毛往身上洒了洒香水。正要整装出去。钩子突然睁开眼,用力扯她,背对光线的阴暗里露出他乞求的眼神。她整个人扑了上去。两个人做爱。这个男人只有在这时候才能爆发出男人的力量。
毛毛终于忍不住,她问,——钩,你最近怎么了?你说。
钩子瞪大着空洞的凤眼。他空洞地瞪着墙上挂的结婚照。结婚照里的女人穿着雪白的婚纱,一手拿玫瑰,一手握着男人的手,一脸陶醉的俏模样。
男人极其英俊的脸上漾起慵懒的笑容。
——我是你老婆!你得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钩子把肩头一拱,摔脱女人抓得紧紧的手。他闷声不吭地翻过身去。女人不服气,不甘心。伸手去扳他的肩膀,把他醉醺醺的脸扳回来。
——你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我只想快点睡一觉。
——你怎么可以这样子对我说话?
毛毛呜呜咽咽哭起来。自己辛辛苦苦爱的男人只想着醉生梦死。她感觉到这些年来的操劳,所有的克制、容忍一下被这个男人一笔抹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子伤害我?
回应她的,是一阵鼾声。
她突然打住不哭了,哭有什么用?哭哭啼啼只不过是无能的独白。她洗了一把脸,坐下来照镜子。看着自己核桃样肿的泪眼。泪眼朦胧,看不清这个光怪陆离的缤纷世界!
——这种臭男人!我不管了。
镜子里的女人说着愤怒、伤心的话语。镜子里的女人红颜犹在。白白嫩嫩的肌肤,摸上去跟荔枝肉一样滑。她熟练地画眼影,往脸上扑粉,抹口红。她穿上流苏轻垂的牛仔裤,搭配件橙色毛衣,脖上围一条轻薄的白围巾,戴上豹纹发饰。
走出门外,她又成了一个亮丽青春的时髦女郎。街上不时地有人回头,朝她身上瞅。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发现,街头的风景是那么美!
黑玛一觉醒来,见阿辛孩子样睡得沉沉的脸,她觉得十分温暖。睡在男人肩弯里的感觉真好!
黄昏落日前的余辉软软地洒在身上。房子里游离着淡蓝色墙漆的味道,绷皮沙发刺鼻的味道。黑玛意识到应该离开。她不知道大哥怎么样了。她要去规劝他回心转意。
墙头张贴的美国健美明星正张着大嘴,发出激情四射的吼声。
黑玛穿戴整齐,跑出房间——急切地回家。
她生命中无数次回家,从没有像今天这个冷冷的黄昏那样心急火燎,那样提心吊胆。她一脚跳下公车,穿过秃了顶的梧桐树下,插入沙石满地的楼盘间小巷。几只花面鸽倏地飞起。一片尘埃扑来。黑玛捂住嘴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跑。
大哥真的不见了!家里空荡荡,黑玛从一个房间跑到另一个房间。她劲头十足的呼唤飘出去就不再回来。
不知怎的,黑玛不再想哭泣,不再那样全身发软地坐到地板上喘气。
她一个一个地收拾起满地乱滚的啤酒罐,把乱糟糟掉到地板上的棉被折叠起来,把镜子捡志来,把散乱的碟片一张张归架。结婚照居然也睡到地板上来了。不过不曾碎,大哥到底还是留恋它。如今它正躲在一件宝蓝色长袖衬下面。彩电柜的抽屉、躺柜、大衣橱、密码箱全都无言地敞开来。
黑玛花了一个小时收拾好大哥遍地狼藉的房间。
她打开冰箱,找出一瓶统一鲜橙多,冰冷、发出水果香的液体轻轻地滑过咽喉。她发热的胸脯猛地一阵紧缩,头皮发麻过后,顿感适然地舒畅。她开始打手机,她小巧的樱桃红唇发出甜美、出谷黄莺样的声音。
——大哥到底还是走了。
——我知道。我会等他。我会把孩子生下来。他就是这样,在外面活累了,他就会回家,对不对?
黑玛清晰地听见嫂子在手机那头——逼仄着嗓子哽咽、哭泣!
她想温柔地道一声谢,她更想说一些安慰的话语。可是来不及,她忙不迭地合上手机。她自己的眼泪已经要掉下来,一串一串挂在脸上。宛然披鳞的松树皮上,从伤口下挂的松脂泪一样,真实、永恒。(终)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