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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米穿着雨衣,出来踏黑谷的山山水水。玉婆的影子使他觉得黑谷并没有对他敞开来。举目远眺,山川悠远。黑谷的周围,挂满了雨雾,大山在洁白的云海里出没。
阿米瞪着眼,把眼光投向了黑谷的路。黑谷有许多路。有的蛇行,有的直插深山,有的升到了山顶。他那求爱般的眼睛看着那些路,他知道自己在搜寻玉婆的身影。
阿米一遍一遍地想,细雨中的玉婆会是一种什么模样呢?她那种水淋淋的模样是不是挺洒脱?是不是挺娇媚呢?玉婆的乳房顶着水淋淋的衬衫,是不是挺娇媚呢?她那种模样是不是痛苦的呢?是否挂满了生的伤楚和一百斤重的委屈?
脚底下一滑,阿米就糊里糊涂地往山下直滚。他的手抓住一丛山里红,下身依着猛烈的惯势朝下一摔,一只膝盖打中了石壁。他坐下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受了伤。他一瘸一拐地挪了回来。
晴天里,待黑谷的阳光把树叶和草地上的雨水收走,阿米坐到了山顶上。
玉婆生气地说:“这十天里,你死到哪去啦。我真傻,巴巴地以为你会到洞里来找我。”
阿米一脸苍白,说:“这些天你在草仓里?我受了一点伤,不能到处走的。我是从那边滚下去的。”
玉婆说:“你是不是见我滚过一次,你也想滚一回呢?”
她的眼里湿起来。
玉婆说:“伤在哪里,让我看一看。”
阿米把右腿露出来,说:“脚踝上一个肿包,膝上掉了一块皮。小伤罢了。”
玉婆的眼里流下泪来,喃喃地说:‘这么大一个包,掉了这么大一块皮。”
她突然嚷嚷起来:“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声张?你怎么可以躲着我?!我的命真贱。”
说到痛处,玉婆啜泣起来。
玉婆哭完了。她的脸恢复了宁静。阿米看着她无声无息地下山去。
他也想痛痛快快掬一把泪水。他为什么不敢哭呢?
阿米每天擦两次跌打膏。须叔还送他几小把干草药。干草药是玉婆带过来的。每晚把伤脚浸在药汁里烫洗。
一些阳光灿烂的日子走了。阿米的伤复原得快。昨天,他还陪同大平走访了两个山洞。
阿米问:‘这些天你上哪儿了?”
玉婆满脸愁丝,说:“我在医院里照看青玉婶。”
阿米问:“她病了?”
玉婆说:“她中风了,她不能走路了。有一天晚上,我给她洗完了澡,她躺倒床头突然乱抖起来,说胡话,嘴里吐东西。我和须叔手忙脚乱地掐她,也不济事。须叔就把她背上,追着路跑,我在后头打手电。赶到医院里。医生说,她就是好了,也得柱根拐杖瘸着走。”
阿米说:“须叔命苦。”
玉婆问:“米哥,你在这里呆多长日子?”
阿米说:“你的头发真好看,你的手是稍显老了一点,可是你的脸蛋,你的脖子是这么好看。”
玉婆问:“你在这里呆多长日子?”
阿米说:“你是一个好姑娘。”
玉婆流着眼泪大声喊道:“我问你,你在黑谷呆多长日子?!”阿米的眼睛有些呆。他的眼瞪着她,他又说:“你是一个好姑娘。”
阿米有一些坐卧不安,他担扰玉婆的未来会不会就毁在自己手里。
有一天,这里的气温陡升。
玉婆说:“告诉你好了,这里有一只野兔。”
阿米的眼一亮,说:“你知道什么才是野兔吗?”
玉婆说:“野兔的耳朵又长又大,生很厚的灰毛,比市里卖的白家兔大,野兔跑得快。”
阿米问:“野兔吃什么?”
玉婆说:“吃草,它也吃菜叶。有一回,它偷偷溜到我的菜地来咬菜叶。我没有赶它走,我动手摘了一些薯叶给它吃,它吃得可香哩。”
阿米说:“你带我去见一见它。”
玉婆点了点头。路旁的芭茅抽出软绵绵的花来。她在前引路。眼前很厚很长的秋草在风里摇晃。
在一个生了许多草的山坳里,玉婆说:“你先躲起来。我去引它。”
玉婆从芭茅和狗尾草的集体里现身时,他果然看见芭茅丛中探出一颗头来。纹丝不动。两只又长又大的耳朵高傲地竖着。它见外面的世界挺温柔,便往外跳了一步,露出整个灰色的身体,接着它又纹丝不动了。
阿米以为看见的是幻影。他迈起了轻飘飘的步伐。玉婆气急地朝他打哑语,他似乎没看见。那野兔立刻掉转头,洒脱地跑了。顷刻间不知去向。玉婆嗔说:“瞧你冒冒失失的。”
阿米说:“它怎么就不怕你呢?它却对我不屑一顾。好郁闷。”
玉婆笑说:“它以为你会把它杀了做美味。”
阿米很伤感。他觉得森林拒绝了他。他想:我这个不速之客,是不是侵犯了黑谷的尊严呢?我是不是沾污了这里的空气呢?
下午,阳光亮丽,不吹一点风。阿米独自在山林里转悠。他盘算着挑一个什么日子离开森林好呢?他的心里挂着玉婆,一时间决定不下。
他来到靠近枣林的水潭边。
他的耳朵听见了徐缓的浇水声。他遁声望去,顿时间瞠目结舌。那里竖着一段洁白、宁静的身体。
他的嘴巴张开来。他看见那只手依然故我,旁若无人地朝自己裸露的身躯浇水。身躯自腰部以上露出来,自腰部以下含在水里……。他咂一下嘴说:“到底是女子,真美!”
他觉得这是一场千秋大梦。觉得自己闯入了黑谷的尊严设置的陷阱。他想到逃走,便迈开了腿,发疯一般朝着来路奔跑。他要跑到什么地方去?他这两条腿能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呢?
他靠在一棵树下大声喘气。他的脸上,脖子上淌着汗水。
阿米知道,玉婆几乎就是黑谷的化身。黑谷也几乎就是玉婆的幻影。玉婆的世界溶入黑谷的世界,在这片世界里她可以自由自在地遨游。
在森林里,她有很多从不说话的朋友。她在森林里的朋友突出她作为一个少女的美丽存在。阿米想:但凡美丽神奇的生命,都有其不可侵犯的尊严。所谓美,就是尊严。
阿米一脸苍白,回到他们的窝里来。阿米说:“明早,天一擦亮,我就回城里去。”
大平的眼睛瞪着阿米。
阿米说:“我该回城去干自己的事了。是你把我带到了森林。黑谷这地方,真凉快。叫我永生难忘。“
大平说:“好吧,我送你出山。”
阿米说:“静悄悄地走好一些,别让须叔一家知道了。我留下五本书,你帮我它们交到玉婆手里。”
大平说:“好吧,天一擦亮,我就送你出山。”
新的一天破晓了。森林里飘起大雾来,整个黑谷白茫茫一片,煞是迷人。一弯一绕,然后一上一下冲出黑谷来的那条路,走着两个人。前头走着阿米的姐夫,后面跟着的是他自己。他不时地回头看,可是白茫茫的大雾封锁了黑谷。
阿米在心底里,痛苦地想着自己与玉婆依依惜别的情景。他还想到了玉婆打开书来,读到他写给他的那封信的一幕。
这使他感到生命的惆怅。毋宁说,阿米也为自己的胜利感到温暖。他自诩没有成为森林的罪人。
阿米记住了一个叫做玉婆的少女。
不管到了什么年月什么时候,在他的眼里,玉婆都将是一个标致的少女。她作为一个秀丽可人的少女,永远定格在阿米的世界里。就像一弯上弦月,有光芒,也有翘首期盼中,包裹的一缕忧伤。
(终)
第七章 松脂泪
窄小的院子里,忽地一阵脚步响起。这是钩子仓皇出走的征兆。他的脚步,把落在墙上牵牛花丛里的觅食麻雀吓得一齐停顿,宛然许多个逗号。色彩缤纷的牵牛花忽然领略到一阵低等的寂寞。扑楞楞,这许多只逗号一齐溜了。
只见一个细脖上盘着黑白色网状围巾的女子飞步出来,把臀部朝铁门上一放,两手遮住精装暗锁的铁栓。
她喘着粗气,胸部在起伏。她实在是个柔弱、表情忧伤的城市女子。她容颜十分疲倦。但此刻,她苍白脸盘上的眸子目光泼辣,直接插入钩子的灵魂。
——大哥,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妹妹!
钩子将旅行包放下来,咬住啤酒瓶,咕嘟咕嘟把稻谷色、令人头脑发热的液体喝得精光。他那双满是欲望、冷漠的凤眼睁得很大,直勾勾地剜着妹妹黑玛。
——你别成年成月地不回家,你要对嫂子负责。
——黑玛!
钩子放出无用的吼声。这几天老妈去温州进服装。正是出门的大好机会。
他一刻也不想在房里呆。跟他同年同月出生的林林,他念着他。他在外面钱挣得怎么样了?他梦想中的那套房子买到手没有?听他弟弟说,林林在广州一集团公司当“催款经理”。
这时,列车响亮的汽笛划过长空,像一道闪电样插入这座南方小城的心脏。
汽笛声对钩子来说是巨大的引诱。引他到昔年搭着列车走南闯北、替人讨债的日子。分了红就花个精光。
他早腻烦了那批香港影碟。妈妈为拴牢他,买回来一台二十九英寸TCL王牌彩电,把原来小些的换给黑玛。定期租碟子给他打发时间。他越看越烦,两腿像四脚猫,一个人在屋子里蹬来蹬去。摔杯子,砸镜子,拿头朝墙上撞。
——妹妹,大哥很寂寞,你让我出去走走!
这个身穿一套雅戈尔棕色西服,脚着富贵鸟皮鞋的男人长得太英俊了!一米七七的个子,大面庞,五官搭配得巧夺天工。若不是他天生得过腭裂。经过了手术的痛苦历程,发音不太清楚的痕迹也将跟随他一生一世。若不是这一样美中不足,他看上去实在是个美男子。
不过还好,他在外省挣钱的年月,人家听他口音,当他是广东佬。广东佬有钱,走到哪里腰杆都挺。所以他干脆学广东佬的样,语言间夹上几句生硬的广东话。但这一套在家乡不管用。他小时候曾有个“大舌佬”的绰号,到现在仍时不时有人暗暗里提起。这引起他痛苦的回忆。他一直想着要一生一世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妈妈不允,妹妹不允,老婆也直摇头。
这时候他在哭。当着妹妹的面掉眼泪,这还是头一次。男人的眼泪很勤部珍贵,若不是为了爱情而哭泣。日后他会为自己如此没出息的哭哭啼啼感到羞愧。
——你哭什么?你老老实实在家呆着,我和妈挣钱养你,你有什么过不去的?
——谁要你们养了?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吃软饭?
——妈妈一直怕你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毕竟你干的这行不安全。
哗啷一声脆响。钩子狠狠地砸了啤酒瓶。玻璃碎屑从地上弹得起飞,轻飘飘地飞到黑玛黑色的花边裤脚上。这一招不管用了,根本吓不住黑玛。
家中炎凉、动荡不安的日子,黑玛习惯了。连她面上绽放的微笑都饱含着风霜。她已经不是那个动不动尖叫、动不动哭鼻子的小姑娘。这个世界不需要怯懦的人。
——大哥,你要是寂寞,我帮你把嫂子求回家,陪你。
黑玛不等他答话,伸手拿起吊在脖子上的手机,翻开盖,找号码。
她嫂嫂毛毛也在开店卖服装。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