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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兵们在男子不悦的神情下让开一条路,女子慢慢地走近,悄悄地吁出口气,她提醒自已别去在意背後那灼人的眼神。
仔细地将木门及其边框察看一遍,她朝身边的人温和道:「麻烦你,请你帮我取一些水来。」
那小兵险些称她柔软的话声弄得蚀骨销魂,被同伴踢了一脚,才连忙跑至马旁,拿了水袋。
「请、请!」双手递上。
「谢谢。」女子接过,随即揽起衣袖,露出一双白皙的玉臂。
「啊……」最靠近的几个汉子赶紧低头,死命瞪住地上的两三根小草,就算口水快要掉下来了,他们还是默默念佛,还本清静,一点点都不敢僭越。
因为……因为他们还想要命啊……小心翼翼地瞥向樊姓男子—;—;的鞋子,他们打著冷颤,频频抖腿,没有胆量往上看他的表情。
女子毫无察觉周围危机四伏的气氛,只是将水倒於掌心,开始擦著那扇木门的两侧边框。本来无色的水,在被染红後方流下,众人好奇地一瞧,这才发现,原来门旁的木条上写著一排奇形怪状的文字,四面皆有,就像是特地把这门给框住似的。
「岳姑娘,危险,小心点。」可能有毒耶!
「不会的。」那姓岳的蒙面女子微笑道:「这些只是朱砂而已。」
「我帮您吧?」有人体贴道,结果被捂住嘴踹到後头去。
岳姑娘专心一意,只是柔声道:「不用了,只需将字给擦去一些,就能使之失去作用的。」缓缓地将那文字都给抹掉一些,截断四边接处,她放下手,轻搭门,偷偷地祈祷著,吸气用力一推,「喀」的声响,果然露出了门缝。她欣喜道:「你们看—;—;」她的笑容,在回头後彻底僵住。
樊姓男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边,握住她纤细的膀臂,冷怒道:「妳;退下。」那话语,像是藏压著无限忍耐。
她慌张地低下脸,心头猛然一颤!她忘了,在这些必须上战场保家卫国的兵将面前,这些光怪陆离的事情是绝对严禁,也万万不可以的!
「对、对不住。」任由他拉开自已,她著急道:「我只是……想帮忙……」而已……她没有结尾的字句被他无情忽略。
「还杵著干什麽!?」他当机立断,阻绝属下心里的纠缠疑惑,不让他们有任何联想和思考的时间,重声喝道:「破门!」
「是!」
「砰」地一声!刚才怎麽撞也撞不开的木门轻易被撞倒,扬起一阵飞沙黄尘。官兵们迅速地进入室内,训练有素地排开阵仗,防止四周突来暗算。
狭窄的小屋内,因为窗口全部被泥土特意封闭,造成湿气极重,视线不佳,充满刺鼻霉味,让人非常不舒服,根本无法久待。
拨开头上黏密恶心的蜘蛛网,官兵看见最里面摆放了一张简陋木床,旁边贴满黄色的符纸,而上头则躺有一名男子。
双目紧闭,胡发丛生散乱,形容枯槁,不知是死是活。
官兵随即大叫:「找到了!」
***
「妳;刚刚在说话?」沃英忽然间侧过脸询问。
「咦?」张小师一脸疑惑,「没、没有啊。」她连嘴都没张,怎麽说话?
「又来了。」他倏地昂头,没有目标地望著别处。「有人在我耳边说话。」是一个女人,声音很小很细,有点……似曾相识。
撕……撕掉……黄符,便能使……
使之……什麽?
「沃英?」张小师不明所以地看向四周,他们正排在一队商旅後头等著进城,旁边根本没有什麽人,更别谈在他耳边说话了。
「不止一个人……」还有一个声音极低的男人,他认识。身体不知为何紧绷沉重起来,他神情微变,粗喘了口气。
「你怎麽了?」察觉到他的异状,张小师紧张道。难道又来了?「你很难受?头很痛?像之前那样吗?」凝睇著他灰白的脸色,她担心地频问。
「不……」四肢开始虚软无力,他连话都说不好。
「妳;挡在那边做啥!」镇守城门的兵卫已经检查完毕,让商旅过门,瞥见後头的张小师形迹可疑,便出声斥喝:「要走就快点!」
「是、是!官大哥。」她连忙答道,回首小声对著沃英说:「先进城吧,进了城再说。」明知扶不到他,她还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却见他的形体更加虚无浅淡。
极不好的预感爬上她忧虑的心头,她猛地抬首,僵直地凝视著他。
「你……你走不走得动?你不是想要回家吗?撑著点。」他们走了这麽远的路,拜托不要……焦急地看向城门口,她相信只要进去,一定能有办法的!他一定能在她面前还魂的!
他们不就是为了这个而跋涉千里的吗!
一阵反光刺痛了她的眼,张小师眯眸,原来是城墙上挂著一面圆形铜镜。
并非避邪挡煞的八卦镜,亦不属於任何一种普通法器,城门怎麽会放上这种东西?她没见过这种的……不像是驱邪物……
沃英跟在她後头,镜子的刺光照射到他,瞬间,像是一股无形的强大冲力完全爆裂开来,无任何防备,他整个人被冲炸往後抛去!
「沃英!」张小师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一刹那呆住,大惊失色,才飞快地追上。
剧烈的强猛力量让他在地上如破布般拖行了好几尺才停下,她跑到他身旁,跪倒在地,在看清他的模样後,她的心狠狠一窒,面容刷白。
已经几乎要消失了,他的颜色、他的轮廓,他的……魂体。
不只是变得透明,更仿佛白烟般,他的影像甚至扭曲变形,像是风一吹就随时会化了开去,落成飞灰尘埃。
「沃……沃英……」她咬紧了唇,试图冷静。「为什麽……」突然会这样?
他艰难地睁眼,瞅见她因为强忍泪意而几乎皱成一团的五官,觉得好丑,想笑,却连自己嘴角有没有牵动都不晓得。
「怎……怎麽……我……看来很……糟……吗……」几个字而已,却几乎用去他所有的气力,甚至还说不完整。
「好糟!好糟……你不要这样……」她压下喘泣,抖声扯嗓,泪水险些滚落。
他乾涸地哈了一声。「妳;……妳;要……相信我……我……本来……并……不是……长……这个……样子……的……」
「对……我知道……你最俊俏……最好看……」看到他开始若有似无的分离,她想用手拢起来,阻止继续扩散,却徒劳无功,一种啃骨蚀肉的深深恐惧,让她终於无法忍耐,哭了出来:「沃英……我带你回家,带你去找朋友帮忙……你不要自已先走……」她不敢想像,他到底即将被带到哪里去?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他僵乾的脸庞上,他形体的空隙处,直接穿透过沾湿了黄土地,烙下深深的印痕。
「哭……哭什……麽……真……真要……变……汤包……」他说笑,她却一个劲儿地哭皱了大大的圆脸,他叹口气,像叹掉了一部份的生命,「……傻……丫……丫头……」
为什麽最後,让他瞧见了她这麽难过的表情?
他比较爱看她笑的……
如果……他现在告诉她,跟她相处的日子其实挺愉快的,不知道她会不会笑一下给他看……
「沃英!沃英!」她连声呼唤,不让他昏去,不让他走!她怕这一眨眼,他就再也不会出现了!如果真的是死了怎麽办?怎麽办!?「你等一下!留下来!等我一起!」她喘泣喊道,伸臂用力抱住他,却只拥到自己。
打从一开始,她就怎麽也接触不到他,怎麽也不能。
这令她非常挫败。
直到心口好痛好痛,她彷佛才发现自己是多麽希望能够再多出一些机会和时间抚碰他、感受他、了解他;她好不容易才习惯了有他跟在身边打搅的日子,好不容易才逐渐和他并肩,他怎麽可以这样自私地来去!
在他已经完全弄乱了她的生活和步调、在他已经偷偷跑进了她心中的某个部分之後!
「你不要走……不要走!」她哭喊,感情却等不及完整传递。
胸口部分窜起一阵燥热,有什麽东西在骚动著,她在泪眼朦胧的视线中看到自己的外衣不知何时裂了一道口子,小乖的竹筒,还有师父给他的卷轴都掉了出来。
竹筒断成两半,小乖叫了数声後,拍翅飞走。
而那泛黄的卷轴,系绳则是解了开,一路滚著滚著,直至完全摊开。
张小师瞪著卷轴里的图文,赶紧爬过去。
「对……对!还会有方法的……你等我!你等我……我会找到办法的……」专注地翻著找著,她颤著双手,几乎握烂了纸。
等她再度抬头时,沃英已经不再刚才的位置了。
就这样平空消失,无迹无踪,魂散魄飞。
「沃……沃英?」她呆愣住,站起身来,视线惶惶穿越,不停地绕著圈,在围观人群中拼命地找寻。
不见他!还是不见他!
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泄而出,她不知道自己悲伤到几乎崩溃。
「沃英—;—;」
***
皇宫西苑一面写著文字且放於水中的镜子「喀」地声响裂成数块,从裂缝里弥漫出烟状的污物,将精致铜盆中的清水渐层染黑。
立於桌前的中年男子迅速睁眼,待赚见整盆黑水时紧蹙眉头,垂在身旁的左手微颤,滴滴鲜血沿著指尖落下。
「陶大人。」尖细的嗓子在身後唤著。一太监朝著男子行礼,「皇上已经用完膳了,吩咐小的前来召见您。」
「烦劳公公。」中年男子回身,将手上血迹暗暗擦去。唤来自己的小僮,他低声道:「把那盆水处理掉。」跟著便随著太监而去。
「陶大人,您又在替皇上祈福啊?」行至长廊,老太监微笑问道。
男子轻扯嘴角,抚著左手,道:「是啊。」
只不过……杀出程咬金,被人从中作梗。
所以,没有成功。
第六章
「你醒了?」
低沉的男声环绕耳际,他就算想偷懒装睡一下,也无法如愿。
沃英瞠目瞪著床顶,实在不了解自已房里为什麽会有一头熊来叫他起床?想坐起来,身上的筋骨却完全不听话,疼得他龇牙咧嘴,却还是活像条泥鳅似地在棉被中挣扎扭动。
一只大手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拉起,然後往後丢去。背脊撞上床栏,那已经蔓延近十日的痛感让人头皮发麻,没有任何温柔和著想的劲道,更使他险些流下珍贵的男儿泪,悲哭失声。
「谢……谢谢你的帮忙。」沃英咬牙切齿,连连喘气。如今这般虚弱如他,大概被人一巴掌就打死了,不宜计较动怒。
「表哥?」一面上覆有薄纱的女子端著木盘,从外头进入。「你醒了,怎麽不多休息一会儿?」走近床边,她拉起水丝裙摆坐下,以调羹翻动著碗内的珍贵汤药,细心吹气去热。
他是很想休息,但他没有被人瞪著入睡的喜好。无视旁边高大男子所散发出的凛冽寒气,沃英温文一笑,道:「华儿,劳得妳;这般费心费力,我真是过意不去。」原本,他一清醒的时候,由於昏迷过久,身体不仅多处破败,衰弱至极,手脚不能随心所欲动弹,甚至连舌头都不知该怎麽摆,无法完整言语;他可以恢复得这麽快,这一表三千里的小表妹厥功至伟。
这个表妹,是个不怎麽熟悉的远亲,算起来其实血缘极淡,他们两家关系也因为某种原因而处得不太好,说穿了,跟他只是比陌生人稍微亲近一点,偶尔会听到点不是太重要的消息。
她总是比一般姑娘更深居简出,在十六岁之前几乎不见任何人,幸亏他记性好,纵使上回见面时的年代已久远,却还是认得她的声音和名字,不然可真尴尬。
好歹,她也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
岳华轻轻地微笑,将盛了药的汤匙送至他嘴边。「是樊大哥带人找到你的,你可也得谢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