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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川行-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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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战战兢兢看着他,不知怎么办好。那荀二荀老夫子正在后院读书听琴,忽然小厮滚进来道:“大事不好,有鬼来了!”荀老夫子骂了一声,说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便握了把剑,步出院来。   
杨俟食犹自站在厅前高呼:“快吃我!快吃我!”忽然看到荀老夫子来了,便道:“好了,荀老夫子,你不是要吃我么,这就快来吃罢!”荀老夫子一看他的模样,隐约记得自己以前似乎确是吃过这么一个人,心里便怕起来,却又不愿当着众人的面退缩,只好鼓着勇气步入厅内,笑咪咪地道:“老夫这便来吃你,你不要动。”忽然脚步一错,突上前去,照着杨俟食胸口就是一剑。荀老夫子在这把剑上浸淫了五十年,虽不能说是当世无匹,但论剑术,却也没几个是他敌手。杨俟食看他刺来,只当是真要吃自己了,便立定了不动让他刺。荀老夫子心中暗喜,原本还留着三分后劲,看杨俟食不动,便鼓足了劲刺过去,没想到却似刺在铁石上一般,“嘣”地弹回,把他的手震得一阵阵酸麻。   
荀老夫子只料杨俟食胸口藏着铜镜一类物事,虽然心中惊诧,却也不愿就此弃剑而逃。他悄悄抹过杨俟食身后,不待杨俟食转身,便又“嗖”地刺出一剑。这回正正刺在了杨俟食背心上,荀老夫子心中一喜,却没想到那剑仍是“嘣”地弹回,把他虎口都震裂了。那剑脱手飞去,“卜”地插在梁上,“嗡嗡”直响。   
厅下众人看荀老夫子连刺两剑,不单没有伤到杨俟食,反倒把剑给震飞了,益发认定杨俟食是个鬼了,都四散而逃,丢了荀老夫子一个人在厅上。荀老夫子再撑不住,脚一软,跪在地上,哀求道:“大仙饶命!大仙饶命!”   
杨俟食上前两步,也跪下来,对着荀老夫子道:“快吃我!”荀老夫子惊得毛发直竖,也不知何处来的气力,从地上弹起,霎时跑得无影无踪。   
杨俟食仍是道:“快吃我!快吃我!”但制天院内已空无一人,只有屋梁上的尘灰,被那把剑震下来,簌簌地落着。   
杨俟食在敞厅内枯坐到日落,却再无人来。他肚中饥饿,摸到后面厨房里,寻些东西吃了,又回到敞厅上,放倒身体便睡。   
次日一早,却被一阵人语喧哗惊醒,他坐起身一看,原来是周公周老先生、孔球孔老夫子、孟壳孟老夫子、荀二荀老夫子、董种树董先生、程鱼程鼠两兄弟和朱喜朱相公都来了。原来荀二荀老夫子跑去对众人一说,众人都道定不是鬼,又把他拉转了来看。周公见杨俟食醒了,便走上来,问:“敢问先生贵字仙乡?”杨俟食急忙站起,回礼道:“晚生乃余杭人氏,姓杨,贱字俟食。”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只因江湖中委实不曾听过有这么一个姓杨字俟食的高手。周公又问:“敢问杨先生,师出何处?”杨俟食一愣,想自己幼时开蒙的先生,说出来你们也不认识,后来中了进士,那考官却是吏部侍郎王仲祥,便道:“晚生恩师,是吏部的王侍郎,讳仲祥。”众人一听,更觉这人莫测高深,心里便有些忐忑起来。周公又问:“不知先生来到这制天院内有何事?”杨俟食道:“晚生字‘俟食’,自然是到这制天院里俟食的了。”周公又问:“俟何人食?”杨俟食道:“自然是荀老夫子和诸位。”   
众人一听,都退了一步,只当杨俟食是来寻仇的。他们吃人吃得多了,结下的仇家不计其数,这些仇家来寻仇时,便常常说反话,明明是来杀你,倒说是来送人肉与你吃。那孟老夫子性子最暴躁,突地抢上一步来,照着杨俟食劈出一记浩然掌,那掌力雄浑无比,如排山倒海,直向杨俟食压去,没想到杨俟食竟是动也不动,把那雄浑掌力当成一阵凉风一般,看他脸色,似还有些诧异孟老夫子如此装腔作势,所为何来?孟老夫子便有些羞恼起来,又使出一记四善端拳。这四善端拳乃孟老夫子最得意的绝技,平日轻易不用的,哪想到一拳打在杨俟食胸口,便如击在数尺厚的钢板上,杨俟食纹丝不动,他自己的拳头倒痛不可当,片刻之间,就肿得如醋钵一般。   
众人看杨俟食的武功,实是深不可测,都有了群殴的意思,却又不好说出口。那孔球孔老夫子便道:“咱们‘食人八圣’遇到千军万马,是八人齐上……”董种树董先生接口道:“遇到单人独骑,自然也是八人齐上了。”朱喜道:“这可不能说咱们是以多欺少!”程鱼程鼠兄弟齐声道:“不错!”   
这“食人八圣”,便都各使绝技,齐齐往杨俟食身上招呼。周公周老先生使的是姬家古拳,孔球孔老夫子使的是克己杖法,孟壳孟老夫子是左手浩然掌,右手四善端拳,荀二荀老夫子使的是制天剑术,董种树董先生使的是阴阳五行脚,程鱼程鼠兄弟使的是天理刀,朱喜朱相公则是使的一把湘妃竹扇,那扇子功,唤作“月印万川”。这八位圣人,各使绝技,围着杨俟食团团转了半日,并不能伤到杨俟食一根寒毛,倒把自己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如牛。   
末了那荀二荀老夫子收住剑,喘着粗气道:“我说……我说他……他是鬼,不……不是……人!”众人也停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孔球孔老夫子道:“不如……不如……请个道士……来……来作法。”朱喜朱相公道:“我认得……青龙坊……青龙坊里……一个道士,最会驱鬼,十贯钱……就……就能请来。”   
众人都点头,周公周老夫子便对着杨俟食道:“杨先生果然好身手,有种的便不要走,待我们请得个帮手来,再与先生较量。”   
这周公却有些偷懒,未尽全力,是以说话不太气喘。   
杨俟食也不知他说的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于是这“食人八圣”,呼哨一声“风紧扯乎”,便雄纠纠气昂昂地逃了。   
次日,天才朦朦亮,杨俟食就听到一阵阵丝竹鼓乐声飘来。他走到制天院大门前一看,只见那“食人八圣”拥着一个道士,又雄纠纠气昂昂地来了。那道士骑在马上,两个眼角全是黄糊糊的眼屎,一部络腮胡缠缠结结,戴着一顶油纸也似的道冠,穿着一领破道袍,上面全是补丁,又无扣襻,丝绦也系不住,露出鼓鼓的肚皮,——那肚皮上的一根根青筋,老远就看得到。   
荀二荀老夫子扶那道士从马上下来,道:“门前那个便是鬼了,他一身铜皮铁骨,请大法师当心。”众人也都跟着道:“请大法师当心。”那道士摇着两个破袖子晃过来,瞧了瞧杨俟食,又绕着他转了一个圈,忽地扬声道:“这个乃是从寒冰狱里跑出来的千年恶鬼,十殿阎罗已下了海捕文书,亏得你们遇上我,否则难免要被他撕成一片片吃了。”“食人八圣”便道:“请法师展无边法力,降妖伏魔。”那道士沉吟道:“捉他却是容易,只是,今日起得早了,肚内有些饥,使不出力。”“食人八圣”齐道:“这个容易!”立时差一个长随,骑着马到仁爱山庄去,弄来了一桌酒席,无非板鸭、鱼、鸡、猪耳之类,又还有一葫芦好酒。那道士吃喝罢了,抹一抹油嘴,方道:“取我剑来!”忽然却又捂住肚子,道:“不好,这菜怕不干净,却要出恭!”他左右看看,弯着腰跑到草丛里,蹲了下去,果然拉起屎来。   
孔球孔老夫子听道士说他仁爱山庄的酒菜不干净,便有些恼怒,对朱喜朱相公道:“这道士真会降妖?”   
朱喜道:“那是不会错的,长安城内多少妖精鬼怪,都是他除的,便是皇上,有一回说玄武门内出了狐狸精,也还请了他去哩!”孟老夫子道:“我看是咱们钱给得少了,要不怎的如此罗唣?”周公亦道:“孟夫子说的不错。”众人便商量再取些钱送道士,但掏掏摸摸,却都只摸出些铜子儿出来,朱喜稍好些,也只有几钱碎银子,只孟老夫子有一锭十两的元宝。孟老夫子便怒道:“你们这些铜子儿收起来,便我这锭送他罢了,也免得丢了咱们八圣的脸面。”众人都讪讪地收起来,孟老夫子把银子往董种树怀里一丢,道:“我不耐烦做这等事!”董种树只好苦着脸,等道士从草丛里出来,便上前道:“这锭十两的元宝,十足十的成色,翘边细纹,无丝毫阙坏,请大法师笑纳。”那道士把银子攥在手里紧紧的,把拳头伸过来,道:“这个……这个,就不必了罢?”董种树道:“待大法师擒了妖,还有十两,大法师就不需客气了。”那道士方缩回拳头,把银子揣在腰里,拉长了声道:“取我宝剑来!”   
便有一个道童从后面跑出来,捧着一把桃木剑。道士把剑抓在手里,步罡履斗,作起法来。只见他舞着桃木剑,喃喃呐呐,忽而在脑门子上拍拍,忽而把道冠往上挺上两挺,忽而又往东西南北各喷口气,便这么弄了一盏茶工夫,忽然挺直身子,高声念诵道:“天黄黄,地黄黄,灵符一道吐霞光。二十八宿齐下降,六丁六甲众天罡,快把恶鬼来擒去。我奉太上老君命,急急如律令。”念罢,虚空画了道符,“噗”地朝杨俟食吹去。   
杨俟食立在门边,看这道士作古作怪,本还有些兴味,后来立得久了,便有些不耐烦。忽然道士一口恶气吹来,酸腥无比,又还杂了许多唾沫星子在里面,喷得他一头一脸,他便恼了,一步跨出去,捉住道士两腿,举在头顶上,“欻拉”把道士撕成了两片。那道士的肚肠脾脏,落了他满身。他心里却觉得颇舒爽,又看到那道士的一颗心,犹在血泊里不住地跳,便冲上前去,捏在手里。他早上醒来,却没吃东西,那颗心的血腥味冲入他鼻孔中,他只觉鲜香无比,便一口咬了下去。   
片刻之间,他便吃完了这颗心。他抹抹嘴角上血迹,抬头一看,眼前却空无一人。远远望见那“食人八圣”正惊呼狂奔。   
——他们虽是食人无算,但说到残忍酷毒,却不及杨俟食这一次食人之万一。   
从此再无人来。杨俟食却也不走,他每日到厨房里寻些东西吃了,便在敞厅内呆坐,从清晨坐到日暮,脑中竟是什么也不想。夜里困了,便放翻了身体挺尸也似地睡。如此过了几日,隐隐听到后面有马嘶的声音,他晃过去,看见马厩里那匹青色大马,已是饿得皮包骨头,站都站不住了。他把马厩门开了,那匹马却已没气力出来,他只好又去弄了些青草来,堆在那马嘴边,便不再理它,自去敞厅里呆坐。   
次日那马摇摇晃晃走出,看见杨俟食,便来舔他。杨俟食把它的头推开,它轻嘶了一声,出去寻草吃去了。到了下午,那马肚儿溜圆地回来,在天井里伏倒了晒太阳。一人一马,一个偌大的制天院,制天院外还有一个偌大的世界,却是阗然无声。   
过了几日,杨俟食背上忽长起个大疮,把他疼得死去活来。数日之后,那疮破了,流出许多脓血,沾了他一身。他已是浑身乏力,俯卧在敞厅地上,只当要就此死去,却见那匹青色马无声无息进来,伸长了舌头,在那脓疮处不住地舔。那舌头舔过之处,立时便是一阵入骨的清凉。不须三日,那疮便平复了。杨俟食只道是荀二荀老夫子那一剑发作了,没想到反手一摸,那疤痕却又不像剑伤,倒似是一个人的手印,手上的掌纹,亦都清晰可触。   
他却不知,这本是金钱僧那夜举着他出来时,在他身上留下的手印。   
厨房里的东西吃完了,杨俟食饿了一天,忽想起化性池里那些酒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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