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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搂着璜妮达的肩膀说:“记得吗?我来自街头。”
璜劝说:“我知道这里近电视台,这样吧,赶通宵、有急事才到这里休息,否则,还是回家由我照顾,你看你连洗衣机都没有。”
“捱不住我会回家。”
璜叹口气。
朱乐家比较乐观。
他四处看了看,“没有风景,窗口对牢后巷垃圾站,屋里有股气味:前任租客养过猫狗?”
忽然觉得脚痒,原来一只蟑螂爬上小腿。
朱乐家帮英检查床褥,幸好没有蚤虱。
他戏言:“我可以在此过夜吗?”
英一本正经:“太简陋了,将来再说吧。”
英买了油漆,年轻女子自有观音兵,工程部及道具部男同事帮她把小公寓髹得焕然一新,添上新窗帘新书桌,炉上煮咖啡,香满室,居然也象一个家。
只是一开热水,水管轰轰响。
同事叮嘱:“独居女子,小心门户,勿与邻居搭讪。”
英早出晚归,像只工蜂。
年尾她到李月冬医生处复诊。
“小英,你已痊愈,以后,每年来见我一次即可。”
小英吁出重浊的一口气。
“恭喜你。”
英抬起头,“真想当面谢那好心的捐赠人。”
医生一楞,“林茜没告诉你?”
“林茜妈知道是谁?”
李医生静下来。
“医生,你也知道他是谁?”
“医生当然知道。”
“请告诉我。”英用双手按着胸膛。
“英,你已痊愈,我也想把真相告诉你:捐赠者,是你生母,所以没有排斥现象,你安然渡过难关。”
英霍一声站起来,张大了眼睛,露出极其复杂的神情来。
“她看到启事自动出现,英,她救了你。”
英轻轻问:“一个陌生女子,你怎知她是我生母。”
医生回答:“世上只有一个人的去氧核糖核酸排列与你有那种吻合。”
“她此刻在什么地方?”
“她回家去了。”
英追问:“有地址吗?”
医生答:“我们尊重她的意愿,没有追问。”
“她有否要求见我?”
医生轻轻答:“没有。”
英倒在椅子上。
“她自动走出来帮我?”
“小英,你因此活了下来。”
小英看着天花板,用手掩住嘴。
“医生,有一天晚上,好似做梦,好似不,我看到有一个人悄悄走近我的病榻,你猜可会是她?”
“英,我不会知道。”
“医生,有可能吗?”
“她曾在医院同一层楼住过两天。”
“我没看清楚她的面容,对我来说,生母永远没有面孔。”
“英,你要有心理准备,她未必想与你相认。”
“我明白,我曾看过一套记录片:成年女儿千方百计找到生母家去,不获接见,她在她门前叫嚣,用石子掷破玻璃……”
“你感受如何?”
“我觉得成年人做那样的事既胡闹又荒谬。”
李医生答:“那样,我放心了。”
英与医生握手道别。
走到医院门口,才发觉脚步有点浮。
英一出去医生便与林茜通电话:“我告诉她了。”
林茜问:“英反应如何?”
“很镇定很冷静,不愧是林茜安德信之女。”
“英会去寻找生母吗?”
“林茜,她已成年,多得你悉心教养,她懂得独立冷静思考。”
“看她自己的选择了。”
“子女长大,你总得放他们走。”
“我只想他们快乐,”林茜惆怅,“回到家中,听到呵呵笑声,他俩满屋追逐。”
“将来带孙子回家,一定会重演这种场面。”
“谢谢你李医生。”
英离开医院双膝仍然发软。
回到小公寓,她从冰箱取出啤酒,一下子饮尽,整个人清凉,她坐下来思考。
英有决定了,她打开手提电脑,找到有关网页,她打进四个字“寻找生母”。
。
半夜,睡到一半,电话铃响。
英顺手取过话筒,惺松地喂了一声。
“小英,恭喜你,你做姑姑了,珍珠刚才产下男婴,重八磅八,母子平安。”
英立刻清醒,“哗,大个子,叫什么名字?”
“约书亚。”
“好名字,扬,真替你高兴。”
“我现在要通知妈妈及岳母。”
扬挂上电话。
原来所有亲友名次中,英排第一,她觉得安慰。
英拨电话把好消息通知璜妮达。
璜哎呀一声,呵呵大笑,连声感谢耶稣。
英索性起床梳洗,回安宅与璜妮达商量大计。
“送什么礼物?”
“现金最好,由你亲手送上。”
“说得也对,我下星期就有三天假期。”
“我可趁机帮你清洁住所。”
就这样说好了。
英到大西洋彼岸乘计程车自赴林茜新居,一按铃,门打开,轰一声受到公主般欢迎。
原来家人全在那里,珍珠已经出院,抱着婴儿走出来迎接。
英第一件事就去看那幼婴,只见他高鼻大眼,褐色皮肤,长得与扬有九分相似。
林茜笑问:“怎么样?”
“恭喜你,新祖母。”
一室都是礼物与鲜花。
“扬呢?”
“在调奶粉。”
英骇笑,这也好,再也没有时间精力伤春悲秋,胡思乱想。
当晚英睡在客房,隐约听见小小约书亚哭了又哭,哭完再哭,又听见扬与珍珠轮流哄撮声,最后,连林茜妈都起来轮更。
英更觉养父母恩重如山。
黎明,她也起床。
只见扬在厨房喂奶,他形容憔悴,一脸胡须渣,看到妹妹连忙问:“把你吵醒了?”
幼儿呜呜哭泣。
英做了两杯咖啡,接过婴儿,转来转去,替他找到一个舒适位置,才让他喝奶,他安静下来。
“咦,英,你有办法。”
“扬,我们幼时也这样叫大人劳神?”
“我不知道自己,但是记得你一直到两三岁,半夜还时时惊醒狂哭,叫妈妈担足心事。”
“唉,林茜妈真好。”
婴儿吃完熟睡。
扬呵欠连连。
英笑说:“你得有心理准备,起码一年半载睡眠不足人像踩云里雾里,养儿方知娘辛苦。”
“真是。”
兄妹忽然紧紧拥抱。
谁也不能取代安氏夫妇地位。
一年过去了。
英表现出色,被美国电视台挖角,经过详细思考,英决定留在本国。
美国人大不以为然,“本国?你明明是华裔,属显性少数族裔,你的祖国在地球另一边,英,你想清楚了?美国有三亿观众,是加国十倍。”
英只是笑,“我都考虑过了。”
美国人摇头,“听说华裔管这种牛脾气为义气。”
英很高兴,“你说得对。”
她都想清楚了,谁教育栽培她,她就留在何处。
经过多种渠道,她已找到生母地址。
朱乐家叮嘱:“小心,切勿操之过急。”
英听从忠告,写了一封信,寄到生母处。
一个月后,才有回信,只有短短几句:“真庆幸你已痊愈,并且在工作上取得成绩”,署名关字。
这次,英附了一张家庭照片,用箭嘴指着“爸、妈、我、哥哥”。
仍然需要一个月,才有回信:“真没想到世上有安氏夫妇那样善心人。”
英问:“可以来探访你吗?我没有要求,也不勉强你相认,只想见个面,放心,我此刻身体健康,不再需要任何捐赠,您的心肝肾肺都很安全。”
这次,久久没有回信。
英又写了几封信,说些童年往事,像小学时要求有金发白肤,叫养父母为难之类,又爱哭,又常梦见生母……还有,一本书写了三五年尚未完成等等。
长久没有回音。
朱乐家说:“不要勉强。”
“我想索性走去按铃。”
“不可唐突冒昧。”
“那是我生母呀。”
“嘘,就快会有回音,不要急。”
“朱子你真是我的知己,可怜你有一个身世复杂的女友。”
“也不过是领养儿,一句话说完,不算太难。”
两个人都笑了。
转瞬间天气已转热,升职后的英忙得团团转。
林茜告诉女儿:“我与林利下星期结婚。”
“妈我一时抽不出假期——”
“我们回多市注册。”
英大松一口气,“扬呢?”
“扬可参加我俩在伦敦的酒会。”
“何处蜜月?”
“阿尔岗昆国家公园,英,婚后我或考虑退休,多些时间陪儿孙,你也快些结婚生养吧。”
英大笑。
彼得安德信知悉消息,跑到女儿公寓诉苦。
“我不打算出席,可是仍得送礼,送什么好?”
英手里拿着一大叠帐单逐一看,一边笑答:“你每周工作八十小时,当然——”
忽然看到一只小小信封。
她心咚一声。
连忙拆开来看。
一边彼得还在说:“真想送她一箱柠檬,她居然为那英国人退休。”
信里如常只有几句:“八月十五日上午十时半可有时间,我会在多市,届时登门探访,关。”
英睁大双眼,渐渐眼里浮满泪水,她动都不敢动,生怕眼泪滴信纸上。
她迅速把信折好放入抽屉,这时,眼泪重重滴下,被养父看到。
彼得叹口气,“小英,别难过,我怎么会憎恨林茜呢,我吃醋罢了。”
英转过身去,“我明白。”
她偕奥都公去参加养母婚礼,特地穿着得体礼服,一手拉着璜妮达。
英听见有人在身后问:“林利子爵姓什么?”
另一人答:“贵族不提姓氏。”
“一定有姓氏:摩纳哥王子姓格利莫地,英女皇姓温莎,从前德皇姓凯沙,俄皇姓罗曼诺夫。”
“让我想想,他母亲是露易斯公主,父亲是平民,叫安德鲁钟斯。”
那人咕咕笑,“那么就是老好钟斯先生太太了。”
小英微笑着转过头去看那两人一眼。
他们噤声。
林茜妈的感情得到归宿,小英非常替她高兴。
可惜嫁鸡随鸡,嫁子爵跟子爵,她又回到伦敦去。
那边的社交界可要热闹了。
英在八月十五一早买了鲜花水果,从十时正就坐在钟前静候。
钟面那枚分针像静止般动也不动。
似过了一整天,总算到了十时半,人呢?
会不会不来了,小英心悸。
电话忽然响起来,英吓一跳,一定是她打来推搪,避不见面。
那一头原来是朱乐家,英三言两语把他打发掉,挂上电话,重重叹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门铃蓦然响起,英吓得整个人弹高,她跳过去打开大门。
门外站着英想要见的人,她穿着咖啡色蜡染民族服,十分年轻,脸容身段与小英几乎一模一样,呵,是她了。
英想招呼她,但一时唇干舌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英示意客人进来坐。
忽然英伸手过去,触摸她的脸颊,自懂事开始,英就想知道这是一张怎么样的面孔,没想到与自己这么相像。
对方握着她的手,两人有同样微褐色的皮肤。
英把脸偎到她手掌之中,心中某处一点空虚像是被填满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