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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天-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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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心笑着写:“给智泉,燕阳敬赠”。

当燕阳是艺名吧,比周从心三字别致多了。

李智泉珍藏好照片。

场务把通告交给从心。

从心还没有资格领取剧本,但握着通告,已经非常高兴。

她早出晚归,忙得晕头转向,可是总还抽空学习英语,还有,傍晚说什么都抽半小时陪子彤做功课。

现在李智泉替她找了私人补习,时间自由,专读社交会话,特别注意语气。

“在英语国家居住发展,英语必须流利。”

“是,老师。”

“某因不肯痛下苦工,失却不少片约。”

“谁?”从心忍不住好奇。

老师微笑,“留意一下你会知道。”

“啊。”

“但是也有人一年半载之内已讲得似模似样。”

“这我知道是哪一位。”

“从心,练好工夫等走运。”

“是,老师。”

这段日子,张祖佑觉得她一进一出都会带起一阵朝气,周从心比起当日又惊又累来敲陌生人门的她,已经大大不同。

依然故我的是对他们父子的至诚关怀。

那一日,李智泉借车给从心学习驾车。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与家人同住?”

从心知道须向经理人作某一程度坦白,否则,人家会心淡。

“不,不是亲人。”

“好象是一个盲人与一个小孩可是。”

“你听谁说的?”

“你的邻居议论纷纷,他,是你什么人?”

“我们是室友,守望相助。”

“多么奇怪的关系,闲人会说你们同居。”

从心微笑,“也没说错。”

“你天生有外国人脾气。”

从心说:“当日我无家可归,他收留我,我帮他打理家务。”

“他真幸运。”

“我们之间,纯是友谊。”

“他没有冒犯你?”

从心看着他,“换了是你,你可会乘人之危?”

李智泉也看着她,“我不知道是否能控制自己。”

从心更加敬重张祖佑。

“他是个君子,一时沦落,日后必能翻身。”

“从心,你可要搬出来住?”

“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从心迟疑。

“我帮你找地方,免人家多话。”

“你这样为我,我十分感激。”

“记住,我是你北美洲经理人,你是我摇钱树。”

连李智泉本人都相信纯粹是这样的缘故。

片场里,并非人人平等。

女主角是美国土生儿,不会中文,完全像当地少女,活泼可爱,平易近人。

演她中年时的女角据说是来自香港的大明星,冷着一张脸,不笑,也不说话,一支接一支,不吃饭,光喝咖啡,不理人,眼睛长在额角。

从心饰演的婢女只需斟一杯茶给她,放下,转身走开,就已经完工。可是,因为导演对主角有要求,这杯茶斟了七次。

李智泉问:“累吗?”

从心摇摇头,“每一次她都演得很细致,可是,每次都有微妙分别,她做得极有层次。”

“人家是影后。”从心点点头。

“你观察入微,全神贯注,一定进步迅速。”

从心笑答:“将勤补拙嘛。”

“只有聪明人才会承认自己笨。”

“嗄,我没听懂。”

“世上笨人多,忙不迭争第一,五脚猪半桶水,老以为自己已经十全十美。”

从心不出声。

“我替你找到酒店式一房公寓,交通方便,地段高尚,你会喜欢。”啊,这是跳出去的好机会。

“该搬出来了。”

那日,回到小公寓,发觉张祖佑有客人。

从心天生好记性,一下便认出来,她称呼:“格连活先生你好。”

那出版社负责人笑了,“你是祖的漂亮表妹。”从心点点头,华人一表三千里,有何不可。

“我正与祖谈论美国尊合坚斯大学

植入计算机芯片挽救视力的个案。”

从心无比关怀,“可实施吗?”

“实验经已成功,但不是每个病人都适用。”

从心对祖佑说:“你去看看。”

“孩子气,不是说看就看的事。”

从心赌气,用英语说:“也不过是钱的问题罢了。”

连格连活都叹息:“谁说金钱买不到健康。”

子彤忽然出来说:“我有钱。”

大人都诧异了,“是吗,子彤,你有多少?”

“我有整整三十二元。”哗,巨款。

从心抬起头,“我有三千元。”也不简单。

张祖佑与格连活都笑了。

从心说:“我们写信去申请,旅费已在这里。”

格连活赞成,“为什么不?”

张答:“也许全世界已去了十万封信。”

“那也不欠我们这一封。”从心说:“我去查他们的电邮号码。”张祖佑楞住,这女孩一日千里,现在已经会用电邮。

这时格连活站起来,“我告辞了。”

从心说:“我送客。”

格连活在电梯口说:“我认得你,你是华埠小姐。”

从心笑着承认。

“你是祖小说中的女主角吧。”

从心不动声色,“小说是佳作。”

“我们认为十分动人,书名也好听。”

从心脱口问:“叫什么?”

“《艳阳天》,咦,你不知道?”

“我怕他改书名。”

“艳阳,那是你吧。”

“是,那是我。”

格连活走了。

从心缓缓回到室内。张祖佑咳嗽一声。

从心问:“你有话要说?”已经相当了解他。

“你好象也有事告诉我。”

“你先说。”

张宣布:“我打算搬家。”从心意外。

“地方不够用,现在略有能力,想搬两房公寓,大家住得舒服点。”

从心很替他欢喜,“可是,我不日要去香港。”

“房间留给你,欢迎随时回来。”

“子彤呢,可要转学校?”

“他会适应。”

“我怕他不舍得旧同学。”

他想起来,“你呢,你有什么话要说?”

从心说不出口,“没事。”

终于要搬出永华这白鸽笼了。都说外国居住环境好,可是小公寓怎会比村屋宽敞。从头到尾,从心简单的衣物仍然放在行李箱里,穿的时候拿出来,洗干净又放回去,其它杂物用一只鞋盒装住。

这时,电视机播着新闻,令张祖佑侧耳细听。

“……自香港驶出的日本货柜船亚洲之光上发现人蛇,该船昨晚抵达西雅图,警方接到线报,前往搜查,在密封货柜中发现十五名偷渡男子,其中四名尚未成年。”

从心听了浑身不自在。

只见荧幕上记者示范:“真正不能想象,当货柜门锁上之后,十多天航程,在黑暗中度过,空气、水、食物,均严重不足,在大浪中冒生命危险,为的是什么?传说,美国仍是金山!”从心双手颤抖,她低下头,没有人说话。

隔很久,张祖佑轻轻说:“燕阳乘烂货船来,她说,趁黑夜,蛇头令他们百多人游水上岸,她几乎冻僵。”

从心双手按着面孔,她怕脸颊也会发抖。

张喃喃说:“金山。”

这传说永远不灭。

“从心,你已经看清楚,你说,这里好象金山吗?”从心不出声。

“一百年前,西方冒险家拚死往南美洲寻找一座叫爱尔多拉多的金山,据说,在夕阳下,该座山一面峭壁,完全是黄金,闪闪生光……”

从心静静听着。

“从来无人见过爱尔多拉多,燕阳不例外。”

“你劝我不要回香港?”

“不,我只是说出心中话。”张祖佑说。

从心握住他的手,“我会回来,继续做一些模特儿工作,出任临记,老了,回凤凰茶室做侍应,帮你打理家务,不过也许你已成为大作家,一本书销路八百万册,忘记开门给我。”张祖佑点头,“听听这话说得多刁钻。”

从心一转头,看见子彤站在身后,他一脸惶恐,这么小,已经习惯流离无常。“妈妈,你去哪里?”

从心紧紧抱住他,“去办点事,赚些钱。”

“爸说我们已经够钱用。”

从心笑了,她让子彤坐下,看着他双眼说:“子彤,我其实不是你的继母。”

谁知子彤平静地答:“我知道。”

从心意外,“几时发觉的事?”

“你第一次替我煮饭洗衣温习功课,我就知道你不是她,她从来不做这些。”

从心微笑,“不过,她很阔绰,是不是?”

“是,她一回来就买许多糖果玩具。”

“你也喜欢她吧。”

“妈妈,我不想你走。”“我会回来。”

子彤低下头,“你们都那样说,可是之后就再也见不到。”

张祖佑忽然开声:“子彤,抬头,挺胸,记住你是男子。”子彤只得立正。

从心到厨房打点晚餐。一碗一筷,都有感情,她用心地把一块红烧牛肉切成薄片,在碟子上排成扇状,那样,子彤看了喜欢,会多吃一点。

张祖佑闲闲问:“那位李先生对你不错?”

从心抬起头,“他是我经理人,身分同格连活先生一样。”

“他会跟你回东南亚?”

“我也希望,只是他在这里有事业,走不开。”

“这次竞选,你有几成把握?”他一连问好几个问题。

“一成也无。”

“从心你真坦白。”

“人家泰半是大学生,要不,出身很好。”

“选美注重的不是身世。”

“她们长得细致,比起来,我似粗胚。”

“我真想看清楚你的相貌。”

“趁今日有空,我写封信给医院,你替我校正文法,可好?”

张摇头,“相信我,不会有结果。”

“打定输数也好,我管我写。”

“牛脾气。”

从心取出纸笔,写出信来,因为都是实话,她悄悄落泪。

到补习社,找到尊合坚斯医院的电邮号码,把信输入,打出。累了,伏在书桌上。

信中文法一定有误,句子编排绝对有问题,可能只得小学程度,希望用诚意搭够。

从心在信末这样写:“一个写作人不能阅读自身作品,是多么令人难过的遭遇,希望你们考虑这个案,我会将他的病历寄给你”。

会有响应吗,从心也觉得渺茫。

只是,她想为张君做一些事。

出发之前,李智泉殷殷叮嘱:“我的朋友会去飞机场接你,你暂时住她家,她叫王书娴,在广告公司任高职,这段时间答应照顾你。”

一切听你的,“我会少说话多吃饭。”

“饭也不能吃太多,当心发胖。”

“是,是,我明白。”

“我事先警告你,香港记者很厉害,你一句话不可说错。”他像是巴不得跟着从心走。

从心笑,“你要不要一起来?”

他看着她,双眼露出爱慕向往的神情来,随即恢复了理智,“不,我是经理人,不是跟班。”

从心说:“我曾到香港一游。”

“你走马看花。”

从心笑,“的确是雾中看花,管中窥豹。”

“那是一个最奇特的社会,什么事都可以在一夜之间发生,人心不安但热情,如果讨得他们欢心,会把你捧到上天。”

从心嚅嚅问:“相反呢?”

“踩死你。”

“啊。”她双手掩着嘴。

“你要小心。”

从心沮丧,“你说得像地雷阵一样,我很惊恐。”

“好好,不说,来,我俩去喝一杯,替你饯行,祝你顺风顺水。”

他总是叫橘子水或矿泉水给她。

“我也喝拔兰地。”

“不,千万不要开始,切勿破戒,记住,你从不喝酒。”

他对她是真心的好。

从心问:“你为什么不回香港发展?”

“那里人才车载斗量,没有我的位置。”

出发之前,他替她买了一箧廉价但时髦古怪的衣物,身段好皮肤光结的年轻女子穿上,不知多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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