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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他吃我,又不是我吃他,他既然让我亲眼看见,我便不能饶他。”
“你当心他出去噜苏,影响你的名誉。”
“没关系,明白人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自然,”媚说,“有你这种女朋友真不错,一向不要什么赔偿。”
“咄!我是什么样的人,他们能赔我什么!”我笑,“完了就是完了,当时开心过
还不够?相识一场,也是缘分,何必多言语。社会舆论说些什么,我是不关心的,人们
眼睛都雪亮,我理将来的事还来不及。”
“听听这种女强人的口气。”
我也很后悔的,后悔让他搬进来住。错了应当学乖,这种事以后不会再发生。
过不久我另外与一个男生约会,也很愉快。
正当我与梁季常开始熟悉,一天他问我:“你是否认识一个人,叫做张家俊?”
“你想知道什么?”我问。
“他是否与你同居过?”
我笑说:“梁先生,如果你坚持要娶处女做老婆,我不是你的对象。如果你根本没
打算娶我做老婆,又何必查根问底,反正对你的生活没影响。如果你认为有这种谣传的
女人,不配与你做朋友,那么请罢。”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梁季常分辩,“我只是觉得奇怪,因为今天上午在公司,
忽然一个自称张家俊的人打电话来,说他与你同居过一段时期,并且劝我不要与你来往,
你说怪不怪?”
“你打算跟我继续来往吗?”我问。
“我当然不理他,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说,“可是你是否认识他呢?”
“他追求我,但是没追到,所以很妒忌,在外头乱讲。”我说。
我当然只说他喜欢听的话。
于是梁季常笑逐颜开:“我猜也是这样,我想我跟你来往这么久,从来没上过你家,
他怎么有可能与你同居?你并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我听了这话,很是反感,觉得我们无法交通,他比张氏更差劲。他有什么资格来追
问我?男人,买一杯咖啡给女人,就想收买女人的灵魂。
我渐渐与梁氏疏远。
一日在个酒席中坐着,忽然张家俊也同时出现,我倒没怎么样,只觉得有点触霉头,
于是低头继续玩纸牌。谁知他厚着面皮过来,居然叫我的名字,我抬起头,茫然一看,
当他透明,根本没有入脑,低头翻开牌说:“三只皮蛋,我赢。”
众人想在我面孔上找蛛丝马迹,根本找不到。
后来媚说我很绝情,我至少应该与他打个招呼。
我冷冷说:“我一向不是那种大方的女人,把前夫的名字嚷嚷带在嘴边,什么‘我
们不是夫妻,仍是朋友’,放屁!我也不必到处去哭诉他吃我穿我花我的,可是事情过
去,各人走各路,阳关道、独木桥,我还跟他打招呼,他做梦!”
“可是人家只当你无情。”
“我还管人家?”我说,“我一向不理这些。”
“所以我说,一向我最佩服你。”她笑。
“现在世界变了,男人真噜苏,女人与他们分了手,没要他们什么,他们都还不甘
心,到处诉苦博取同情,真反了。”
真反了。
梁在晚上打电话来问:“你为什么跟我疏远?”
“没什么,”我冷淡地,“这一阵子想静下来看看书不便与你交际应酬。”
“是的,我知道,因为我晓得你过去的秘密。所以你避忌我。”
“自然,”我又笑,“我不敢得罪你,我还打算陪你上床求你保密呢!”我摔了电
话。
他又再打来。
我说:“我不想再说下去,就这样好不好?君子绝交,不出恶言。”
“为什么——”
“再见。”我说。
他没有再打来找我,如今男人们的水准益发下降,我想。在外宣扬我丑史的人,又
多一个。
我觉得很困惑,怕有朝一日我在婚姻注册处结婚的时候会有人来阻止,一连做好几
夜恶梦。
我谢绝应酬达半年之久,韬光养晦。
可是命不该绝,终于因为一些小事到律师楼办手续,而认识了一个律师。他很年轻,
很漂亮,很沉默。照说这一号人物是轮不到我的。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我们结识第二天,他便打电话来约会我。
我?我看着镜子,不还是这个我吗,交老运了。我问他:“想约我上哪里去?”恐
怕也不过是吃晚饭看戏这些。
他说:“还不是吃饭看电影这些。”
他很冷静很可爱,常常扬起一道眉,看我一眼,并不说什么。
我不认为他想娶我,不过我肯定他蛮喜欢我作伴。
有一次在路上碰到梁氏,他正拖着一个女孩子——面目模糊的那种,见到我马上别
转脸,假装不认得我,却又偷偷回头望我几眼。
在我身边的汤姆马上发觉了,他不出声。
我白他一眼:“为什么不问我那个鬼祟的男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打横看我:“你以前的事,我不感兴趣。”
我一听这句话,马上感动得眼睛都红了。说得多么好!“以前”的事他没兴趣。他
的意思是,现在与将来的事他会有兴趣。
“为什么?”我抬起头问。
“因为你也不是我第一个女朋友,如果互扬丑史,不大好听。”他简洁地说。
他只要我的心,他不要求我的灵魂。很好,这个高贵的男人正是我在寻找的男人。
媚,我那女朋友说:“你的运气倒不错,转了。”
“也该转了。”我下决心,“我会对他很好,你放心。”
“你对男人一向很好,好过头了,你什么时候对男人不好?”媚问。
“但是他们都恨我。”我说。
“因为他们占便宜占惯之后,忽然失去甜头,心有不甘——哈哈,‘心有不甘’!
嗳,你瞧,我这句话用得多恰当!”她很得意。
“你呢,你的心情好得很呀。”我说。
“有什么不好?有屋住有饭吃,穿得又漂亮,干吗心情不好?大把男朋友。”她说。
“最后这句才是老实话。”
“为什么女人一定要男朋友?”媚问我。
我反问:“为什么候鸟到冬天要南飞,为什么三文鱼要千里迢迢跃溪去产卵?上古
时代的遗传因子,届时要发作。为什么?我怎么知道?问上帝。”
我和汤姆没有默契。他打电话来约我。我总给他优先权。
他说我是一个糊涂的人。我说:“我糊涂?我是公认的聪明人。”
他笑笑。
“我只是在世俗上不甚精明。”我承认。
“这就是糊涂。”他说。
“难得糊涂。”我说。
“你做独身女人是否做得很有味道?”他问。
“你猜呢?”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乎。”
“十分没味道,”我说,“最没味道是没个说话的人,其次没味道是少个人给家用。”
“多少家用?”
“够吃够用。”我说。
“你看我有没有资格?”他问。
“你?你何必付我家用?”我稀罕,“外头多少纯情少女,你为什么不去问她们?”
“青菜萝卜,各有所爱。”
“你爱我?”
他微微笑,双手插在口袋里。
“你不介意我的过去?”我试探地问。
“你入过狱?杀过人?放过火?我皆不感兴趣。”他说。
“我只知道你有份高尚职业。谈吐幽默。身材好得很,五官清秀。中英文程度皆属
上乘之选。又不会无端端坐下来叫鸡鲍翅。我喜欢你这种年纪的女人,思想成熟,精神
独立,很适合我。对了,最重要的是你不搓麻将,我最讨厌搓麻将的女人。”
我笑了。
“怎么样?”他问。
“我们拟张合同如何?”我问。
“合同?对,商业合同。”他说,“走着瞧。”
我们并没有一起睡。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是那种人,因为他够大方,所以我也染上
他的习气。我们大多数在门口分手,摆摆手,改天再见。
他甚至很少吻我。
我喜欢他这样,毫无目的,就是喜欢我的伴。
因为汤姆的缘故,我的身价忽然高贵起来——“她的男朋友是大律师”。其实大律
师赚不了钱,还不及一个政府中等公务员。
我倒不觉得他有多少了不起。耶稣基督的职业只是木匠,人的性格与他职业无关,
我所知道的只是他欣赏我,这一点已经足够我们生活在一起二十年。
假日里我跟他出去打网球。他的球艺并不太好,有时我把他杀得片甲不留,他会挥
汗叹气,但并不抗议。壁球他也不是我对手。
他说我运动与玩游戏都像独行杀手,冷血冷面,毫无体育精神。
他问:“你怎么会懂得这么多玩意儿!”
“把搓麻将的时间省下来,人们不知可以多做几许事!”我淡淡的说。
“我们几时结婚?”他问。
我把球拍支在地下,我说:“你真认为娶我是划得来的事?”
“嗯。”
“我会很高兴嫁你。”我说。
他怀疑的看着我。“你看上去并不见得有多快乐。”
“我应该雀跃?”我低下头,“到底我不是十六七岁的女郎,得失之间并不看得很
重。但我会是一个好妻子,你相信?”
“我相信。”他微笑,“我也不晓得我尚有结婚的念头,现在不同了。反正一切是
现成的,婚后你搬来与我住,屋子你拿主意改一改,喜欢做工就做下去,不喜欢做便拉
倒,周末我们在家听音乐,你得忍受马勒全套交响乐,如何?”
“没如何,我会戴着耳塞看红楼梦。”我说。
“这就是夫妻之道,对!”他说。我们两个人仰天大笑。
年尾我们就结婚了,报上的广告登得很大,不知我那些前任男友有什么感想,他们
会说:“咦,我不要的那个妞,没想到真嫁出去了。”就那样。
男女之间的事,成则为王,败则为寇,变幻无穷,有人欢喜有人愁,一向如此。
结了婚,故事自然告一段落,男女间故事本是无穷无尽,段落之后,尚有余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