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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都管她叫‘阎罗望’。前些日子她奶娘的儿子欠了债,照样是该还的还,该抵债的抵债,就是要饭要到她跟前,二小姐也不会可怜半分。”
听起来这个望二小姐像是个没有任何感情的石头,儒生暗自描了摇头,不置可否。突然间,他很想见见这位“阎罗望”,那是一种夹杂了不安分的好奇与探究。只是,这一探究却极有可能送掉“活神仙”的半条小命,要知道,他将要面对的可是一个周身洋溢着钱香的“阎罗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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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的儒生足足等了有两个时辰,换了五遍茶,将一本诗集细细翻了七番,望二小姐终于踏人了这方等待的天地。
见到自己的书房多出一个高瘦男人的背影,望断云先是一愣,随即想了起来:活神仙是吧!绕过他,她坦然地合上眼在书桌后面坐下,忙碌了一个上午的身体和心陷在椅中喘息。这段时间,她的精神越来越难支撑,是真的走到极限了吗?
不!她是有史以来最成功的女商人,她不会就这么倒下,虽然有很多人连在睡梦中都不忘诅咒她。
“我们……见过。”
一个温厚的声音惊扰了她的休憩,缓缓睁开眼,她静静地望去——是他!那个在街市上说她气色不好的儒生,那个充当活神仙将自己给赔进去的男人。
原来她就是二小姐!儒生有着蓦然相逢的再悦,细瞅她,气色更坏了,脸上连起码的血色都没有,苍白得叫人心疼,“你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的。”
罗嗦!她低着头翻了一个白眼,在心里告诉自己:一个成功的女商人是不该有这样幼稚的表情的,“名字。”
“呃?”他微微一愣,明白后露齿一笑,“羿江愁——我姓羿名江愁。”
羿江愁、望断云,他们彼此的名字都具有雷同的哀伤——断云不禁在心里这样想道。搬过脸,她让理性重回她的心,“阎罗望”回来了。
“你的房契、地契、抵押款项,我都看了。你借了五千两银子,借期一年,连同利钱五千四百七十五两。你现在能还得出来吗?”
他尴尬地摸了摸下巴,再东瞧瞧西看看,然后,“不能。”
“店铺、房子、地……从现在起是望家的了。”玉指轻轻一抽,羿江愁全部家财落进了她的手中。
好吧好吧!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摸摸下巴,随即点点头,没什么可计较的。反正他现在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死不了的。
他没意见,一直躲在门口偷听的人却忍不住了,“不可以!断云,你不可以这么做。”
是二娘!断云依规矩站起身迎上前,“二娘,有什么事咱们回后苑再说。”
听称呼该是个仪态万方的贵夫人,江愁顺声音抬眼瞧去,却像是个俏丽的少妇。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不是二小姐的亲娘,两个人从容貌上找不出丝毫的相似,个性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想着这些,他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羿江愁见过二夫人。”
二夫人细瞧了瞧他,含笑连连,“好!好!一看就知道是个德行兼备的公子,难怪做出那么些个善事呢!真不愧是名副其实的‘活神仙’。”
是啊!救了那么多人,却救不了自己的神仙。断云扶着二娘坐下来,自己也随坐在一边,顺手看起了木材行上个月的运营情况。
“羿公子你坐啊!”二夫人的神情跟看到活生生的神仙似的,“今日能见到羿公子,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一年前就听说西市有一家药材行的羿公子常常施药救人,巩县发生瘟疫的时候又听说是你救那些受难的百姓于水火之中。公子真不愧是当世的俊才,绝无仅有的大善人啊!”
江愁一拢袖,不好意思地福了一福,“我只是尽我所能,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要的!要的!”二夫人凑到断云边上当着江愁的面咬起了耳朵,“断云啊 !现在像羿公子这样的好心人真是难得哦!”
断云瞥了他一眼,飞快地点子点头,“是啊!”这么愚蠢的人的确难得。
二夫人一听这话赶紧见缝插针,“那……你说我们要不要帮他?”
“二娘的意思是……”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呢,我的二娘!
“免去他那五千两银子喽!”二夫人风韵犹存的面容上闪动着少女的灵动,“望家也不在乎那一点钱的,反正我每次捐给寺院、道观的钱也是这些银子的好几倍呢!还有还有啊!你大姐昨天出门花了七百两银子,今天买珠宝又花了四百两,算起来也是上千两的行头了。你小妹上个月打破了汉代的白玉,昨天打破了前朝的古董花瓶,加起来最少也值五千两!这区区五千两银子你就当是家里人花掉了,不就好了嘛!”
她说得坦然,江愁听得冷汗直冒,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家庭?真不愧是长安首富,要是望家二小姐不那么会赚,哪来的银子供这一家这样挥霍?
断云也不做声,静静地赚着她的银子。二夫人似乎仍不肯死心,唠唠叨叨说着一些地区的贫困状况,又说着现在的世风日下,最终引到这个年间需要好人。总之一句话,要“阎罗望”放了“活神仙”。
差不多过丁两炷香的工夫,她仍旧是越说越起劲,江愁却有些不耐烦了。至于断云,她压根就没有认真去听,她只是径自做着自己的事,连看也不看她二娘一眼,一切根本是二夫人在自说自话。终于,江愁明白了再坐下去是多么无意义,他准备起身告辞,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主角开口了。
“你收拾好东西过来望家。”
二夫人这下可乐了,“断云,你耍帮助羿公子重开药店?”
江愁也是一脸狐疑地凝望着眼前能决定他一生命运的女子,她却只是扫了他一眼,然后清楚地开始宣判:“我在进书房之前派人察看了你的药店、药田,结果是把它们一起当了也只值一百八十两银子。也就是说它们根本无法抵那五千四百七十五两的借款加利钱,所以你必须卖身为奴以此偿还债务。望家中等仆役每个月四两银子,偶尔还会有红包,这样算下来,大概你做满一百年就可来去自由了。在这之前,你要是私自离开望府,我有权以逃债的罪名通告官府缉捕你。”
什么?要他堂堂一个儒生卖身为奴?难道她真的是阎罗王吗?江愁捏紧了拳头,困惑的眼紧盯着她。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难道她真的没有任何情感吗?或者,她天生就喜欢驾驭一切,尤其是男人?
二夫人也不敢相信这个宣判,没想到她说了半天不但没能帮到“活神仙”,还将他推进了地府,她肩是不甘心啊! “断云……断云,你听二娘说啊!不倡怎么说他也是……”
“二娘,我还有事要忙,麻烦你把范大管家叫进来。”轻飘飘的一句话将这个把她养大的二娘推到了门外。
见事情已无转圜余地,二夫人只能回江愁一个抱歉的眼神,拎起御绣坊的丝绢擦擦眼角,她在丫鬟的搀扶下离开了书房。
书房就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了。
江愁已经准备认命地接受上苍的这个玩笑了,可他还是有点不甘心。从一个准备参加应试步上仕途的儒生走到今天做人仆役的下场,他多少可以问几个“为什么”吧!
“你为什么不干脆把我送交官府?那些还不出欠债的人不是都要送去充军的吗?”
放下手中的笔,她第一次花时间去打量他。难得地,她为自己的行为作了解释:“我在调查你的药店、药田的同时也调查了一下你。”
“我?我有什么好调查的?”儒生就是儒生,永远不懂那些无奸不商的家伙在想些什么。
断云过分消瘦的身体移到了他面前,正午的阳光映上她的侧脸,总算让她看上去像个活物。男女身高上的差距让她不得不抬起头去看他,即便如此,在气势上她依然足以将他踩在脚下。
“知道吗?在药材的种植上,你是个神;在人世的存活中,你却是个比猪还蠢的蠢蛋。”
她的声音尖锐而充满讥讽,这让江愁一向与世无争的心起了计较,身为男人他觉得有必要做出反击,“你怎么可以用这样的词来羞辱……”
“一些人装作无钱买药,他们从你手上拿到你施舍的药再以廉价卖给其他药行,从中获得的收益拿去赌博、嫖妓,而你的药行却在一天天地亏老本。你还觉得自己是‘活神仙’吗?”她上前一步,直逼他发问。
“巩县遭受瘟疫,皇上指派了当地官府开仓放粮,出资治病。可那帮地方官员却中饱私囊,你一去只需叫你几声‘活神仙’就什么都有了。你以为你救下不少人,可你的行为却助长了那帮贪官污吏的气焰,造成更多受难百姓的死亡,你还觉得自己是‘活神仙’吗?”她再上前一步,逼得他不断后退。
“在你为了救受难百姓而抵押房子、抵押田产的时候,其他药商却在趁机哄抬药价,借机狠赚一笔, 这其中就有我们望家的药行。我们赚了你的银子,却在笑你傻,还有更多的药商早就盼着你垮台,谁让你顶着悬壶济世的牌子施药坏了我们的赚头呢!你还觉得自己是‘活神仙’吗?”不用她逼,他早已无路可退。
他呆若木鸡的表情宣告着她的全盘获胜,她却没有战后该有的喜悦。丢下他,她背过身站在窗口,“府中南隅有一大片空地很适合药材的生长,你可以用它做研究,收获的种子拿去我的药材行专门种植。那儿还有一座相连的宅院,叫‘西洲居’,就在我住的院落的旁边,已经让人收拾好了,今后一百年里你就住在那儿吧!”
一百年!二十三岁的羿江愁,就这样被一个十八岁的女子轻而易举决定了一生。他无从反驳,更无从反抗。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史以来最丢脸的男人,他却知道这一天是他一生的终点。
行尸走肉一般随着府中的仆役向外走去,他犹听到书房内“阎罗望”对范大管家吩咐,说是刘当家不够格做当铺当家,居然让不值两百两的地契、房契当丁五千两,从今日起免职改做朝奉。他知道是自己连累了刘当家,只是“活神仙”已成了死神仙,他谁也救不了。
跨出这一步,他跨出自己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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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着!就是睡不着!虽不为窈窕淑女,羿江愁仍旧是辗转反恻。
不知道是因为新换的床榻,还是因为新换的奴仆身份,这所有的一切都让他从脚底升起一抹凉意。掀被下榻,他披衣径自走出西洲居,依着心情四处走走。
说起来很奇怪,他明明就是一介卖身抵债的奴仆,却住进了这么幽雅别致的西洲居,身边还跟了两个小厮伺候着。这处院落有些清冷,与望家的总体府邸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听说是那个望二小姐的亲娘生前住过的地方。按理说这里也是尊贵之所,可看起来雅致有余,而富奢不足,不知道那个“阎罗望”怎么舍得让他这样的奴仆住下来的。
想着这些,他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清冷的月光里,抬起手感觉月色凉意席卷周身,一股属于儒生特有的伤感流进了黑夜的洞口。“你不会无聊得想月下吟诗吧!”
一道嘲讽的凉风灌进了他的耳朵,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只有那个“阎罗望”会用这种方式攻击他。
“那你这时候出现在这儿又是为了什么?监视我这个卖身为奴的欠债者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