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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杯是你捏的?”他严厉地问。
“没错,正是在下。”陆秀廷坦然回答。
面对这双冷洌、审视,不乏挑剔意味的目光,他本能地挺直了腰杆,也无暇安抚失意的范朝阳了。他得提振精神,不能被眼前这个威严傲慢的老人看扁!
两人在空中用眼神交战,最后精明挑剔的目光转变成讶异和嘉许。
“请问公子何许人也?”老人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似乎开始接受这个年纪不大,却定力十足的年轻人。
“在下乃德化陆氏幼子陆秀廷。”
“啊,原来是四公子!失敬!失敬!”一听他的家世,梅修失口惊呼,同时也抚须暗叹,陆员外在本地德贵名显,深得乡里敬重,想不到他的儿子也如此俊逸杰出!
陆秀廷立刻俯身抱拳行礼道:“不敢当!不敢当!”
“贤婿免礼,里面请!”见他相貌出众,言行有礼,梅修绽开了笑颜。
而他的一声称呼也等于宣布了女儿的婚事,众人都开心地笑了,围观的人们也议论纷纷,对这结果赞叹不已,就连其他落败者也不得不承认梅小姐的眼光独到,唯有范朝阳十分失望。
感觉到他的忿忿不平,陆秀廷立刻对梅修说:“庄主请稍待片刻,这位是在下至交……”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范朝阳便打断了他的话,对梅修屈身行礼道:“晚辈学艺不精,我范氏今日无缘与贵庄结姻,实乃遗憾,在下告辞了!”
说完,他也不理会陆秀廷讶异的神态,捧着“天女散花”跑走了。
“朝阳!”陆秀廷急忙大喊,可哪里还能留得住他?
看着他气冲冲离去的背影,陆秀廷皱起眉。他要赢得梅蕊,但并不意味着想失去朋友。
“没事的,那位公子会想开的。”梅修看出他的忧虑,不由对他更多了几分喜爱,当即劝解他。“比试必有输赢,无论谁走,都是莫可奈何的事。”
陆秀廷心里仍不安,可是他没有时间烦恼了,因为一群梅花山庄的下人和围观者都围了过来,欢天喜地地祝贺他成为梅花山庄的姑爷。他只好将范朝阳忽然离去的烦恼抛开,专心答谢这些真诚的祝贺。
而这一声声“姑爷”的称呼也提醒了他,他还有一个更难对付的人要面对,那就是已经成为他未婚妻的梅家小姐!
思考着要如何面对可能发生的状况,他跟随着未来的岳父梅修进了内院。
果真,当梅蕊与她自己选取的未婚夫见面时,顿时变了脸色。
“错了!我选的不是你!”
这是在小花厅相见时,花容失色的梅蕊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对这意料中的场面,陆秀廷淡然处之,可是梅氏夫妇却大惑不解。
这时小厅内只有梅氏夫妇、总管万魁方和梅蕊的贴身丫鬟阿宝。除了陆秀廷,所有人都被她如此反常的激烈言行吓着了。
“没错,你选的就是我!”陆秀廷不愠不火地说,并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她身侧案桌上自己亲手塑的梅花杯。
“不是……”
梅蕊无力地争辩,可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那个梅花杯时,她词穷了,只好把求救的目光转向爹娘。“爹,这次不算,我要重新选择!”她对着梅修宣布。
“不可,万万不可!”对女儿的反常,梅修大惊,虽然疼女甚深,但他绝不同意做如此有违诚信的事。“众人皆知陆公子已是梅花山庄未来的女婿,你要爹爹反悔,那爹爹日后如何面对世人?”
“就是,我们不能做出尔反尔、不守诺言的事!”就是最迁就女儿的梅夫人也持反对意见。“蕊儿,你怎能如此?陆公子是你自己选择的,并没有人左右你,如今事情已定,大家都看到了,如何能改?”
“可是我不知道那是他……”
梅蕊目光黯淡地看着身侧的梅花杯,都怪自己是被这精美有趣的坯子误导了,也怪自己从来没有想过他就是“他”!
“不管,今天的结果不作数,我要重新来过!”她喃喃地说。
梅修面色严肃地注视着女儿。“蕊儿,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招贤择婿是你的主意,事前你娘也提醒你事情一旦开始就不能反悔,那时你是怎么对你娘说的?难道你忘记了?”
听到爹娘用前所未有的严厉态度责怪她,看着爹娘失望的眼神,梅蕊有口难言。她知道爹娘的话没有错,因此除了责怪自己外,她无话可说。
看到这样的场面,陆秀廷不想保持沉默,更不想让以往不愉快的经历影响到眼前的好姻缘。
他对梅蕊说:“姑娘对在下有些误会,何不给在下一个机会,让我们好好认识彼此呢?”
“不要,我不要跟你认识!”梅蕊声音不大地抗议。
“蕊儿!”梅修生气地说:“我梅家怎会有如此无礼的女儿?”
梅蕊的眼眶红了,低下头不说话。
见她如此,陆秀廷觉得自己有责任,便对梅修夫妇轻声说:“能否容小婿跟梅姑娘私下说几句话?”
梅修看了眼女儿,再看看神色坦荡的陆秀廷,点点头。“好吧,你们就在这里说话,我们到大厅去。”
说完,起身搀起夫人。机灵的宝儿赶紧由另一侧扶起梅夫人,往门外走去,总管则紧跟在他们身后。
梅蕊看着爹娘离去,很想跟着他们走,可是爹爹生气的眼神让她停住了脚步。
当房门被关上时,梅蕊的心颤了一下,好像爹娘将她遗弃了似的。
十六年来,她第一次有了失宠的感觉。
回头看着老神在在的陆秀廷,她的心情更加消沉和矛盾。
这个难缠的男人为什么偏要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呢?!
她转开眼睛郁闷不平地想,视线却落在那个令她陷入如今这困境中的瓷坯上。然而,就算在现在这样的坏心情下去审视这件作品,她仍不得不再次承认,这是今天所有作品中最美丽、也最符合她心境的杰作。
那是一个梅花杯,上面堆了三朵梅花,表示对梅翁一家三口的尊敬,另外一边堆贴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表示对梅蕊的仰慕,花蕊下衬托的一对花叶,表示对她的追求,底周附上梅花树干作为承托的脚架,象征着对未来美满幸福的寄望。
这个梅花杯含意深刻,造型新颖,她如何能不喜欢呢?
可是如今,她又不能不怨它,都是它太美,才让她选错了人。无奈中,她生气地转身,不想再看它。
“这是追求幸福的梅花杯,你以为不理它,它就会消失吗?”
陆秀廷的话将她的心事直接道了出来,但她并不吃惊,因为她早已知道这个男人会读心术,总能准确将她的心事说出来。
然而她还是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他,看着那张年轻英俊,还带着几分狂放不拘的面庞,她纳闷着,这样精巧的东西果真是出自他那双手吗?
“它就是在下亲手捏的,姑娘难道不信?”
陆秀廷再次将她心里的猜忌说出,梅蕊眉头一聚,却发现自己与他相接的目光仿佛被黏住了,无法转开。
他们注视着彼此,所有的困惑、苦恼和希望都在彼此的眼波中传动,所有的思绪都回到了他们相识的往事中……
·精彩内容载入中·
第二章
·精彩内容载入中·梅花自古以来就是德化人最熟悉并喜爱的花卉,发展迅速的陶瓷业多以梅花为装饰。明自永乐年起,尤以德化陆氏精致象牙白制作的梅花杯最为有名,不仅深受人们欢迎,也是朝廷指定的贡品和海外贸易的重要瓷器。
两年前,陆氏计划要烧制一种新型梅花杯,十六岁的陆秀廷雄心勃勃地提出要亲手做一个瓷坯。
获得爹爹允诺后,他独自来到梅岭,想实地观察梅花初绽的神韵。
早春的风吹开了堆积天空的云,吹化了覆盖梅岭的雪。寂寞的山岭中一朵朵花蕾在梅枝上迎风绽放。
“果真是『梅花香自苦寒来』!”他嗅着散发在寒冷空气中的梅花清香,怀着愉快的心情沿着山路往上走,不时盘桓于积雪中的梅树下,细细观赏着缀满枝头的姿容各异的梅花。
忽然,他看到不远处的山下有一片庞大的建筑群,最让他欣喜的是在一段园墙边的皑皑白雪中,有一株粗大的梅树枝伸出了墙头。
与其他树不同的是,这株梅树不是只有花蕾点点,而且还有大朵大朵盛开的花朵,那鲜艳的色彩仿佛会说话似地召唤着一亲芳泽。
他疾步下山,站在墙脚抬头仰望那一簇簇紧密相依、攀枝竞开的艳丽花儿。寒风中,娇艳的花瓣轻轻颤动,花瓣上的露珠晶莹透亮,让他无法克制地想靠近它,将那花瓣上的每一种颜色、每一次颤动都看清楚。
陆秀廷看看身后有块大石头,他走过去将它搬移过来,放置在墙脚下,然后站了上去。
可是他不知道,迷住他的梅花正开自梅花山庄大小姐梅蕊的后花园。
院墙内,梅蕊独自站在这株她幼年时亲手种植的梅树下赏梅。由于她个性好静,当她赏梅作画时不喜欢有人在她身边,所以大家都一如既往般各忙各的去了,只留下她独自一人在院子里赏梅。
这株梅树是爹爹专门为她培植的品种,不仅花期长,而且每年总是最先开放,最后凋谢,因此是她最喜欢的一株。
看着在寒风中竞相开放的花朵,她甜甜的笑了。
对梅花,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熟悉感和亲切感。她喜欢梅花的傲然神态和清香味道,懂得梅花的万种风情,每一朵梅花在她的眼里都具有无穷的生命力。
就在她用心与在风中摇曳的花朵交谈时,忽然一声细微的响声惊动了她,她转到树的另一侧抬头寻找,发现竟然有个身着蓝色短袄,打扮似窑工的年轻男人正蹲伏在她的院墙头上。
无聊的男人!
她心里厌恶地骂着,认定墙头上那人又是一个前来偷看她的不肖之徒,于是她不打算理睬他,只想去找下人来赶走他。
可是就在她想悄悄走开时,猛然看到那人的手正伸向她心爱的梅花!
“不许动我的花!”她情急地大喝一声。
虽然她的声音不大,可是在这宁静的清晨仍犹如平地惊雷。
“啊——”墙头上的陆秀廷一声惊呼,拽着树枝摔落院内,满树花瓣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
他本来只是想摸摸看那花瓣是否真如眼中看到的那般嫩如羊脂,感受一下那柔嫩似绒的质感。不料被这乍然响起的娇喝吓到,加上墙头积雪初融湿滑,他一个没站稳,重心直往下坠。
为了稳住身子,陆秀廷正在摸梅花的手本能地抓住树枝,没想到树枝竟断了,他连枝带人地从墙头摔落墙内。
虽说地上有积雪,可是没有防备的他仍被摔得不轻。但他顾不上检视自己身上是否有伤,也来不及将眼前的女孩看清,就连忙起身抱拳赔礼道:“对不起,是在下一时疏忽……”
“出去!”可对面的女孩不等他说完,就冷然发出了命令。
这让历来谦虚礼让的陆秀廷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自己有错在先,也无法生气。
他直起身,对背对他的女孩再次解释道:“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前来梅岭踏雪寻梅,被这里独开墙边的梅花所吸引,为就近赏梅才攀上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