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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钱的少爷没错……」她嘲讽地冷笑,「但他身染重病、朝不保夕,我嫁去虽是当新妇,但说不准隔天就成寡妇了。」
他沉默了,黝黑的大手紧紧地握成拳后又松开。别说是富贵人家,就是一般的市井小民,这种事他也见得多了。
「我只看过他一眼……」她幽幽地道。
灰败的脸色、瘦骨嶙峋的身子、凹陷的眼窝,躺在床上出气比入气还多,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副徒具人型的空壳子。
这就是她未来的夫君吗?她不甘心要嫁入这样一个倾颓腐败的家族,贪污的公公、好色淫乱的大伯、病危的夫君、耽于逸乐的小叔们,还有一堆贪婪如豺狼虎豹的亲戚--这样的未来,让她心惊。
他无言地看着眼前刚萌新绿的荷花池,宽厚的背影像一座山似的静立着,她话里的凄凉让他听得一阵心绞。
「那种飘荡的日子,不是妳这种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所能忍受的--可能好几天都喝不到一口热茶、吃不着一顿饱饭,甚至睡不了一顿舒服的觉。」
她轻挑秀眉,骨子里的傲气和倔强被挑了起来。「人生可不是吃得饱、睡得好就够了,如果心里头不舒坦,那比死了还不如。」
他沉默着,让人猜不出他的情绪。
她温言道:「只要你把我平安送到那里,我会给你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譬如……五百两。」
他转过头来,一对虎目炯炯发光。
她观察着他的神色。「对,五百两,你可以用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可以开一家店铺、可以做生意。我知道你胸怀大志,不甘于平凡,你需要一个机会。」
祥子仍是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你只要把我平安地送到济南就行了,我要去投靠我大舅,而你去包头。你要是肯顺道送我一程,我可以先给你一百两,你觉得如何?」
他一对浓眉紧攒着,若非她神色镇定如常,他真不敢相信她刚刚讲出来的话是在神志清醒的情况下所说的。
他哑声道:「妳就这么放心跟我走?孤男寡女的同行,妳的闺誉只怕会不保了。妳并不清楚我是什么人,或许,一出了杭州,我就把妳卖给人贩子了--妳知道,妳很值钱。」
她仍是微笑着,知道他是存心吓唬她。「我相信你是个正人君子,你是个生意人,也是聪明人。剩下的四百两得要把我平安送到济南去,我才会给你。再说,我也留了口信,如果我失踪了,凭我家的财力、势力,只怕天下之大,也再没有你能容身的地方了。」
「妳宁愿冒这种危险,也要逃婚?」祥子还想再确认她的决心。
「是的。」桔梗斩钉截铁地回答。
他的眼里闪烁着赞赏的光芒。「妳很聪明,也很勇敢,不知道这样的聪明勇敢会不会害了妳。」
「那就是我的问题了。」迎视着那对炽热如火的目光,她仍是自信而平静的。「记住,是三更时分,你若晚了,我就自己走。」
若说第一眼她的美丽把他迷得七荤八素,那第二次见面,她的明快果断更是让他吃惊。
当晚,两人踏上了旅途,挥别杭州,一路往北走。
故乡,被她渐渐地拋到身后了……
第二章
烈日高照下,一辆有些陈旧而不起眼的马车在官道上平稳地奔驰着,一个大汉手持缰绳驾车,他方正的脸上有对炯炯发亮的眼睛,浓眉大眼间具有北方男子特有的豪朗。
马车里探出一张令人惊艳的脸孔,坐在颠簸的马车上,连续赶了好几天的路,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妳还好吗?」祥子察觉身后的动静,头也不回地问了声。
「我没事!」虽然身子有些不适,桔梗仍是这么回答。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对她难掩苍白的脸色,并不发表任何评论,只是专心地驾车赶路。
达达的马蹄声单调地响着,又过了半个时辰后,马车在一处近河的草地上停了下来。
「休息一会儿吧!」他迅速地翻身下了车,解开系着马匹的绳索,牵着牠们到河边饮水。
听见他平淡的语气,她心思蓦地一动,知道他是为了她才停下来休息--他早就看出自己在强忍疲惫了。
「马儿累了,我们必须先休息一下。」他又抬头看了看天色。「等会儿得快点赶路,再晚一点就要下大雨了。」
下雨?今儿个一整天都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晌午过后,天空虽然转阴了些,但也看不出有任何会下雨的迹象。
「好端端的,怎么可能会下雨?」她挑眉质疑道。
他头也不抬地把马系好,催促她坐进车厢里。「快赶路吧!这雨一下起来,只怕一时半刻间是停不了的。」
她虽然仍感狐疑,但这一路上,他的判断还未曾出错过,反倒是她这从未出过远门的闺阁千金,处处都得仰仗他替她打点。他这大半辈子都在走南闯北,不但见闻广博,遇事又明快果断,处变不惊,使他成了远行时最可靠的人。
当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间驿馆休息时,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豆大的雨点直打得人头脸生疼,幸好他们已经安顿好了,此时才能够舒舒服服地吃上一顿热腾腾的晚饭。
「这场大雨会不到明天,我们得在这里待个两天,等雨停了,路也不那么泥泞难走了,才能再赶路。」祥子一边啃着夹满牛肉的馒头,一边对桔梗解释道。
「你怎么知道会下雨?」她好奇地问。
「这几年我拉了那么多趟骆驼,要是不懂得看老天爷的脸色,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祥子淡淡地说。
之后也多次证明,他确实善于观察天象,尤其是在判断天气上,几乎没有料错过。
☆
雨停了。
一早起来,她就看到他正忙着把一些布匹和货搬上车,还有几个伙计在旁帮忙,满满地装了一马车。
「这些是什么东西?」她好奇地问。
「我买的一些货物,打算把这些东西运到北方的城市去卖。」他一边调整包裹堆放的位置,一边回答。
「哦?」她被引起了兴趣,心里暗自猜想着他会买些什么货物。
「丝绸和茶叶在南方这里很便宜,但只要运到了北方,价格最少都能翻上两三倍。」
看着满满一车的货物,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布匹绸缎,立刻知道这些都是上好的货色,这一车的货物价值不菲,对于他有如此的财力,不免感到惊讶。
「这些是我全部的家当了。」看出她的疑问,他主动解释道:「趁着这一趟北行,顺道做这笔买卖,好攒些做生意的本钱。」
她出身于商贾之家,自然了解买卖有无这个道理,对于他的打算,也不免有些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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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着,她对这个男人多少也有些了解,他很安静,谨守礼教,不曾对她有过任何一丝不合宜的举动;她还知道,他总爱盯着她瞧,一双火炬般的目光总是绕着她打转。
她该尴尬、她该不悦,但是,当她捕捉到他的视线时,他眸里隐约的情意,却让她有种淡淡的喜悦。
她的头巾松开了,如瀑的长发散落了下来。
她将布巾折叠成三角形,俐落地将长发包好。在这段旅程中,虽然诸事不便,但她适应得很好,紧凑的行程虽然称不上舒适,却也没有想象中那般颠簸难受。
日头正炽,热得马儿也提不起劲儿赶路,祥子找了个小树林让两人稍作休息,囫囵地吃了点干粮。虽然气温正高,但因为挨着河边,又有大树遮荫,在蝉声喧闹中,反而有股沁人心脾的凉意。
在夏日的午后,南风拂面吹来,使她觉得更困了,倚着树干,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睁眼时,却见仍是日正当中,想来,她也只是打个小盹,但精神已是大好。她环顾四周,只见祥子坐在她附近,正聚精会神地用把小刀在雕刻什么似的,见她醒了,就将东西往怀中一揣。
☆
一连两天,总见他趁着闲暇时,用小刀雕刻着什么东西--就像现在,在这个荒郊野外的晚上,只见他就着火光,低头仔细审视着手中的东西。
一见桔梗走近,他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她。「这给妳。」
那是一根木簪,样式古朴而雕工精细,簪头刻着花朵模样的细致纹路,木头上仍残有他大手的温度,她的手抚过簪子,一股暖流也缓缓流过心底。这粗鲁的大汉啊!竟也有着心细如发的一面,不去细究他送东西的原因,只觉得心里一阵感动。
他不安于她的沉默,这才困窘地发现那簪子是如此寒伧,配不上她的美丽雅致。
她放下了头巾,披散着瀑布似的长发,她慵懒地梳理着头发,把长发绾起后,再以木簪固定好。在火光的照耀下,平时端雅雍容的美貌更添了几分柔媚,雪白的肌肤染上了一丝红艳,一时之间,他竟看呆了。
「好看吗?」她笑靥如花。
他微微涨红了脸,一时有些结巴。「好……好……好看。」
他炙热的眸光让她心头一颤,将他笨拙的模样看在眼里,心头漾起喜悦。
在这夏夜时分,偎着烧得正旺的火堆,只觉凉意稍减,但听着蝉鸣蛙叫,伴荽远方的狼嗥,仍是感到几许荒凉。
「别怕,这里的狼很少出来伤人。」祥子拨弄着柴火,静静地道:「以前这里来了很多的猎人,把狼差不多都猎光了,所以现在狼变得很少。」
「你以前来过这里?」桔梗对他过去的经历,一直感到好奇。
「来过。」他仰头灌了一口酒。「四年前路过时,这里的狼很凶悍,天黑时甚至没人敢走山路。」
环顾四野,山区里一片幽暗寂静,显得有些吓人。
「骆驼长什么样子?」她连狼都未曾见过,自然也对骆驼这种陌生的动物感到好奇。
「一种很高大的动物,背上有一两座小山似的肉峰,要穿过沙漠全得靠牠。这些骆驼既能吃苦耐劳又耐渴,只要给牠们一点水、一点食物,就可以撑上好几天,沙暴来临前,牠还会示警,沙漠里再也没有比牠更可靠的动物了。」
她听得兴味盎然。「你多说些给我听。」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他咧嘴一笑。「我们拉骆驼行走沙漠的时候,有时候会遇到一种现象,就是在一片黄沙中,突然会出现一些不存在的东西,像是绿洲、城镇、商队等,但一直往前走到那儿时,却什么也没看到。有些人一直追逐着那些幻影,最后就迷路了。」
她听了大为惊奇,他也好兴致地继续讲着,讲沙漠的日出、日落,讲蒙古的那达慕节庆,还有走过戈壁沙漠的各色人种,像是美丽的维吾尔族,穿著长袍的大食人,宗教信仰特别与众不同的回回人,听得她心醉神迷,大为倾倒。
「这世界这么大,还有好多地方我没有去过,好多东西没看过。」她幽幽一叹。
他淡然地说:「穷人家的孩子早早就得当家,因为穷才必须奔走天涯,不然谁愿意离乡背井?只怕妳这富家千金是不能理解我们穷人家子弟的心情。」
他话里的苍凉让她的心为之一酸。
「我的老家在山西,那里山穷人贫,山西人都往外地去走山口,赚了钱就回老家盖起深宅大院,那宅院的气派在江南还没有几户人家能比得上。」
她对他的话颇不以为然。「人人都说天下最富在江南,你还道是在山西。」
「那妳就不知道了,江南富虽富,但山西的那种富是妳想象不到的。」
她目光流转,轻声地笑了。「等你做生意赚了钱,也要回老家盖起一栋大宅院了?」
他爽朗一笑。「那是自然,落叶就得要归根。」
她注视着跳耀的营火,火光照着她的脸,在她眼眉下映出阴暗不明的影子,让她看起来有种独特的魅惑感。
「妳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祥子催她去休息。
她依旧睡在马车里,他谨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