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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斐很客气地问:“我能为你做什么?”
她有点豁出去的样子,愿意把他打发掉。
欧阳有点意外,他摸摸胡须,咳嗽一声。
“有话请说。”
“我们与一位女士谈过话。”他宣布。
祖斐心想,这会是谁呢?
“这位女士,以前是你的家务助理。”
祖斐啼笑皆非。
“她透露相当宝贵的消息给我们。”欧阳先生的面容肃穆,完全不像开玩笑。
“她说什么?”祖斐问。
“她说她看到异样。”
“你不会相信她说的话吧。”祖斐扬起一条眉毛。
欧阳氏郑重地答:“我们相信她所说的每一个字。”
“荒谬。”
“方小姐,她不是一个编谎话的人,同时,也没有那样丰富的想像力,她说的,一定是真的。”
“多么简单的逻辑!”
“我们很佩服你的镇定,方小姐。”
“我是奉公守法的好市民,又不作奸犯科,何用惊惶失措。”
“可是道义上,你应该站在人类这一边。”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我根本没有任何义务陪你探讨这种荒谬的理论,欧阳先生,你应当知道作为一个天体研究员,你己离经背道,走火入魔。”
“是,”他不否认,“我是多么妒忌你,你有难能可贵的机会与他们接触。”
祖斐说:“我不能帮你,以后再骚扰我,恕不客气。
祖斐站起来,去拉开办公室门。
“据我推测,你并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
“再见,欧阳先生。”
“这个,”他自口袋取出一个小小咖啡色玻璃瓶,“如果你想知道,把这个放在他的饮料中,你便会知道。”
祖斐非常震惊非常愤怒非常悲哀。
“为什么,”她责问欧阳,“为什么你要用种种方式逼我露出原形。为什么,为什么你我不能和睦相处,为什么要使我图穷匕现?看到我最丑陋的一面,真能使你满足?”
“不,不是你,方小姐,是他。”欧阳后退一步。
祖斐逼前,“不,是我,你针对我,你逼迫我去掀露他人私隐,你挑战我的人格,一次又一次你向我纠缠,你利用我,你煽动我做你的烂头蟀,好达到你自私的目的!”
“方小姐,我只不过要求你站在我这边——”
“你是一个鄙劣的小人,我不管你有什么身份,有什么衔头,你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捣乱者,你给我滚出去。”
事败了。
欧阳退出去,一个踉跄,手一松,瓶子滚到地毡一角,他落荒而逃,也顾不得捡拾。
沈培在门口经过,“那是谁,”一眼看到祖斐恼怒的容颜,“不识相的追求者?”
祖斐把不安的情绪按捺下去,但声音不由自主颤抖。
沈培问:“是谁令你动气到这种地步?”有点作贼心虚,怕适才开会时意见太多,得罪祖斐,“不会是我吧?”
祖斐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自顾自发呆。
沈培进房来,脚下却踢到一样东西,顺手捡起,放办公桌上。
她看到祖斐脸色发青,大异寻常,咕哝一声苗头不对,先避一避锋芒,下班时分才慢慢向她解释,便借故退出,替她掩上门。祖斐犹豫半晌,终于掏出怀刚送的小无线电话,那个号码,早已背熟在心,一拨即通。
她说:“我找程作则教授。”
接线生问:“请问尊姓大名。”
“方祖斐有要事请求会面。”
“等一等。”
过了三数秒钟,程作则的声音出现,“祖斐?”
“程教授,我必须见你。”
“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请说。”
“今夜七时,我到山坡前来等你。”
“怀刚知不知道这件事?”
“不必通知他。”
“届时见。”
祖斐吐出一口气,这才回到现实世界来,推开门,发觉同事早已外出午餐,大堂空荡荡,只有几个女孩子留下来,织绒线的织绒线,打瞌睡的打磕睡,也有人捧着电话趁空档与朋友喁喁细语。
祖斐跑过去找沈培,她不在。
又去找周国瑾,自然也不在。
祖斐更觉得自己脱了节,家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她已跟不上脚步。
祖斐用手臂交叉抱住自己,看着窗外,三十多层大厦底下的车与人似蝼蚁一般。曾经有一刻她渴望离开这一个层面,去到越远越好,把幼年时的罪衍,和她的过犯,撇下不顾,从头开始。
“方小姐?”
祖斐转过头来。
一个女孩子向她微笑,“吃苹果?”她们买了水果上来。
祖斐接过苹果,放到嘴边,咬一口。
小女孩关注地看着祖斐。
祖斐朝她笑一笑,“谢谢你。”
小女孩腼腆地点点头。
沈培回来了,右手提着大包小包,这家伙,定是趁午餐时间去购物。
“沈培,”祖斐连忙过去,“买了什么?”
沈培没料到她有心情问及这种琐事,连忙答:“女儿的衣物。”
“天气真的很热了,是不是?”
沈培呆呆看着她,竟说起天气来了,这位小姐,葫芦里卖什么药,沈培不禁有一丝惶恐。
只见祖斐如服食过镇静剂似,动作较常人慢一点,但不急不躁,按部就班。
下午,沈培一直注意她,同大姐开会,她做的几点注释,也相当有水准,补充了计划的不足。
祖斐好像没事了。
她难道已与靳怀刚达成协议?
轮到沈培心不在焉。
会后周国瑾说:“这才是方祖斐呀,恢复常态,令我放心。”
祖斐紧紧握住大姐的手。
周国瑾不明所以然,但机警的她知道祖斐一定有她的原因,便任由祖斐握着。
祖斐终于放手,“明天见。”
沈培问:“去喝杯东西?”
“别陪我,你女儿在家等你。”
“来看,我终于找到她要的东西,”沈培打开纸包,取出一条粉红色叠纱裙。
“啊,”祖斐忍不住低呼出来,“谁在小时候不梦想拥有一条这样的裙子,穿上必然像个小公主。”
“你瞧。”沈培十分得意地扬开裙子。
裙身上还钉有一粒一粒亮片,闪闪生光。
“太美了,她一定爱煞。”
“是的,长大之后,很难有这样简单的欢乐。”
祖斐点点头,开头的时候,女孩子都想做漂亮的蝴蝶。
沈培把衣服小心折起放好,然后问祖斐:“你没事吧?”
“我很好。”
“祖斐,我目击你度过不少难关,这次一定也可以。”
“是,我行。”
祖斐并没有怀疑过自己。
沈培收拾一下,“我先走一步。”
她比祖斐先离开写字楼。
这个难关,不会比她以前熬过的关口更难度过。
因经验丰富,尽管难做,不愿意去做,也会做得很漂亮。
祖斐觉得她胃部像是穿了一个洞,空荡荡,凉飕飕。
那只小小的瓶子被沈培拾起,此刻搁在桌子上。
欧阳君像一个茅山道士,不知他瓶里装着什么阿物儿。
祖斐轻轻扭开瓶塞,近日发生的奇事太多,如果瓶中冒出一阵烟霞,有个巨人现身,向她一鞠躬,说声“主人,你有什么吩咐”,她也不会再觉得稀奇。
但是没有。
房间静悄悄的。
约三四公分高的瓶子内装着液体,她将瓶子倾侧,把一两滴液体倒入茶杯内,褐色的药在水中打转化开,渐渐消失,无色、无味。
这个人从什么地方弄来这种东西,想必也要花点心血时间,所以说要害人也不是容易的事,同样要花工夫动脑筋。一念之差。
祖斐盖好瓶塞,把小瓶放进口袋。
她熄掉办公室的灯,休息片刻,她出门叫计程车到郊外去。
好奇的司机在倒后镜中打量她,祖斐别转面孔。
天黑了。
她不觉得路途遥远,满怀心事,一直垂着头。
年轻的司机不由得起了惜香怜玉之心,他想,她一定是前去与什么人开谈判,他猜测,是个负心人吧?
他同情后座的女客,感情已腐烂到这种地步,不如退出,留个全身。
他偷偷张望她。约在那么偏僻的地方见面,怕她要吃亏。
快要到达那个指定的停车湾了,司机减低速度。
祖斐探头出去,看到一辆车子在前面等她。
“就在这里。”
司机:“要不要我等你?这里叫不到街车回去。”
祖斐点点头,“好。”
祖斐下车,看到程作则也自另一辆车上下来。
她迎上去,“教授。”
“你想到什么地方去谈话?”
“在车上方便吗?”
程作则想一想,“也好,不会碰见闲杂人等。”
祖斐上了他的车,关上门。
程作则开门见山,“祖斐,你的入境证不获批准。”
祖斐不语。
“你的感情丰富,性格冲动,不合规格。”
祖斐苦笑。
“即使你可以顺利移民,相信我,祖斐,你也不会快乐。”
隔了很久,祖斐答:“是,我知道。”
“对不起。”
“不用向我道歉,程教授,我今日要求见你,根本想托你同怀刚说,我不能去。”
程教授有一点点意外,“你不打算亲自告诉他?”
“没有必要。”
“也好,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告诉我,程教授,你们那里,搞不搞人际关系,有没有排挤倾轧。”
“这是所有高级智慧生物的拿手好戏,断断少不了,你不能看轻我们。”
“再告诉我,在你们那里,有没有真正的自由?”
“如果你照上头的规例法律去做,可以获得某一程度的自由。”
祖斐微笑,那有什么分别。
程作则十分感喟,长叹一声。
异乡人10
10
“教授,我想提醒你,有一位姓欧阳的先生,对你们有超乎常人应有的兴趣。”
“我知道他。”
“你知道?”
“他是个小丑。”
祖斐悲苦中也不禁“嗤”一声笑出来。
“他走遍全世界尾随我们,绝不放弃,一有机会便要暴露我们。”
“他可危险?”祖斐担心。
“不,他很讨厌,但没有杀伤力。”
祖斐放下心来,“或许他只是好奇心炽。”
“有一个人老在你门口张望,即使没有恶意,也不受欢迎。”
祖斐说:“他拿你当假想敌,为什么?”
“我完全不知道所以然,或许他觉得我与他有相似之处,你怎么看,祖斐?”
祖斐笑,“你们都是男人,还有,职业都是教授。”
程作则点点头,“所以他名正言顺地向我挑战了。”
“他还把这个给我。”
祖斐把玻璃瓶交给程作则。
也不是鲜活,程教授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接过来,摇一摇,“叫我们喝下去,好叫我们变成八爪鱼,他是不是这样说。”
祖斐点点头。
程作则又叹口气,“祖斐,你真是我们的好朋友。”
“你这样说,好像我背叛了地球似的。”
程作则拍拍她的手背,“真可惜怀刚不能与你在一起。”
祖斐胸口像是挨了一拳,眼泪夺眶而出。
程作则知道她倔强,只得假装看不见。
过了一会儿,祖斐说:“我不想……迟些拖下去……留一条啰嗦的尾巴。”
她没有抬头,看不到程作则的表情。
“我会告诉怀刚。”
“我只是我,”祖斐说,“你们一定明白,你们对我们性格的认识,恐怕远在我们之上。”
“我们都喜欢你,祖斐。”
“我知道。”
“你看来非常疲倦,祖斐,待我送你回家休息。”
“我有车。”
程作则替她打开车门,祖斐慢慢向计程车走过去。
司机看见她无恙,松口气。
谁说没有好人,谁说人已经不再关心人。
祖斐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