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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把它洗了一遍。
白桦
杜仲没回来,我的心,就像欠火候的豆腐一样,提不起来。杜仲要是连着三天不回麻风院,我不敢保证我有信心活到第四天。治好病,再处决,对法院来说,这可能是个规定,对我顾婷娥来说,又有什么意思呢?终究躲不过一死。再说,就算政府允许我活,我也不见得愿意活。把好朋友一石头砸死了,这事情确实是我做的,就算治好麻风病,杀人的事实也改不了。我想,如果一件确实发生过的事实,通过几年的打针吃药,有办法让它变成假的,像梦里面发生的事情一样,我就等,多少年都等。可是,没这个可能!我是麻风病,这也许真能治好,我是杀人犯,吃多少药都变不了。我承认,这几天我没多想这个问题,可是,突然间想起来时,就觉得自己多活一秒钟都脸红。麻风院里又是这么个样子,一座好好的院子说烧就烧了,吴鹤声和陈余忍突然就死了,大家都还装得平平静静,就像死了两个蚊子一样。可我觉得吴鹤声和陈余忍变成一万个吴鹤声和陈余忍了,凡是有空气的地方就有吴鹤声和陈余忍,一抬头就能看见。
要说变化,也是有的。田淑兰话少了,有时候会叹口气,苏四十把她叫了去,大半天没回来。也有一个人没睡懒觉,大个子伏朝阳!他就像一个双面人,摇身一变就是一个样子,上午带大家放火烧上湾的院子时,是革委会主任的样子;下午,大家都在睡懒觉,他冒着雨走出院子,像个小偷一样蹑手蹑脚的,又是一个受委屈的中学生的样子。天快黑前他才回来,还是蹑手蹑脚的,两条长腿像蜘蛛的腿子一样。他进了院子,竟然破天荒地朝女病区走来了。平时,他几乎不挨近女病区。我一看,急忙钻进被子里。他果然站在我们门边,犹豫了一下才敲了门,声音很轻。“谁?”燕子问。“我,开门。”伏朝阳的口气里没一点凶狠劲儿。燕子下去开了门。我继续假装睡觉。我听见伏朝阳问:“燕子,白桦树上的字,你们见了没有?”燕子老实答:“早晨,我们看见过。”伏朝阳焦急地问:“怎么没有了?”燕子说:“我们再没去,也没告诉别人。”伏朝阳的声音还是柔和的,甚至是脆弱的:“你没撒谎吧?”燕子说:“我向毛主席保证!”燕子的保证很顶用,伏朝阳转身走了,没有拉门,也没有从台阶上绕过去,而是直接从院子里穿过去了。第二天早晨,我和燕子去了温泉那边。我们找见了那两棵白桦树,上面的字确实没了,是用刀子剜走的。白桦树的树皮像纸一样薄,一层一层的,很容易就能剥掉。不过,我记得那两句话中的一句是:我见过毛主席,为什么会得麻风病?另一句是:我是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红卫兵,如何如何,反正没任何问题,他怎么会惊慌失措呢?
告别蝴蝶
天亮后,我就焦急地告别了一家三口。大叔和蝴蝶一直把我送到崖顶上。我要求父女俩完成一个任务,就是劝说大妈让她同意一家人一同出山,“绑也要把她绑下山!”我准备拍马离开时,看见蝴蝶突然泪汪汪的,我说:“蝴蝶,大哥一定回来接你们!”她又笑,泪汪汪地笑,说:“你走吧,大哥,我们等着你。”我自己也泪汪汪了,但还是狠了狠心策马离去。
快到上湾了,没听到黛玉的叫声,我觉得奇怪,听见马蹄的声音,黛玉应该咬几声才对。我猜,谭志和房爱国可能把黛玉收拾了,那才好,有狗肉吃了。再后来,我就看见了那一大堆乱蓬蓬的灰烬,这让我的眼睛很不舒服,好像走错地方了。我使劲眨眨眼睛,灰烬变得更清楚了,毫无疑问,那就是原来的院子,周围的那些树有的完全烧焦了,有的只剩下半截黑秃秃的树干,有的半黑半绿,灰烬好像还在冒烟,细看时才知道是浓浓的湿气,说明院子是昨天烧掉的。小公马自己停了下来,不往前走了。我下马,走到原来是院门的地方,感觉天空被烧出一个小小的缺口,永远都愈合不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现在不怕面对任何事情,我勇敢地跃马驰往下湾。
到了下湾,我看到大家都好好的,眼神还是昨天的样子。谭志和房爱国穿着普通的白大褂,和病人们混在一起,有说有笑,伏朝阳默不作声地坐在台阶上,忧心忡忡,丝毫没有革委会主任的架势,苏四十及时从屋里出来,用明显向我示好的表情看着我,我看到我这麻风院院长的地位此刻才算确立了。我还看见了婷婷玉立的顾婷娥,她和燕子站在西边的台阶上,头发巧妙地盘在头顶,脖子上还围着条绿头巾。我的目光和她的目光相触的一瞬间,她脸红了。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舞台上帮着拉幕的情景,一出戏要结束时,我抓着红丝绒的幕布,藏在幕后面,快快地从一边跑向另一边。她脸红的样子,是那么清晰,脸红的过程全部都让我看见了,这让我大受感动。我脚底下绊了一下,差点跌倒。我也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苍天作证,我对她的爱情至死不渝!我永远爱她,她是麻风病和杀人犯我也不怕,或许正因为这样,我才更加爱她。
我把谭志和房爱国叫到中院,问他们上湾的院子是怎么烧掉的?还出过什么事?他们把经过原原本本对我讲了,我倒没什么吃惊的,心想上湾的院子烧掉也好,医生正好下来和病人同吃同住。我心里烧乎乎的,安静坐一会儿都做不到,好像昨晚上喝过的鹿血酒此刻才起了作用,我想做更大的事情,想像黄继光欧阳海等英雄人物那样做一点大事情。我就对谭志和房爱国说,我想从麻风病人身上取一点肉下来,植在自己身上做试验。谭志和房爱国立刻脸红了,一声不吭。我越说越激动,几乎喊起来:“从今天开始,咱们要向传统观念挑战,向世人证明麻风病没那么可怕,麻风病人也是人!”这些话反过来也刺激着我,让我全身充满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气概。谭志和房爱国吓得头都不敢抬一下,我心里更觉得有意思,更想为难为难他们:“你们两个说话呀!”两人还是低着头,我推推谭志,谭志这才抬头,脸红成猪肝,叫了声“杜院长”,然后使劲摇头。我又推推房爱国,房爱国也抬起头,也红着脸,说:“还是谨慎一点好,杜院长。”我放声笑了,这声音连我自己都不熟悉,我说 :“植在我身上,你们支持我就行。”
三舅
杜仲和谭志、房爱国三人从中院出来,就站在门口。谭志喊:“大家听着,杜院长要发表重要讲话。”我估计,杜仲既然刚从韬河县城回来,肯定要讲一讲“文化大革命”的最新情况。我兴趣不大,我丈夫杨勇已经死了,爸爸人在部队上,我自己在麻风院,大牛叔叔和妈妈偷起情来就更方便了,说不定外面敲锣打鼓,他们抱在一起才痛快呢!反正韬河县城没值得我牵挂的一个人了,就算把全县城的老老少少都用机枪扫了,我的心也不会揪一下的。真的,我确确实实是这么想的,不怕你笑话,我其实特别希望有人用重机枪把全韬河的男男女女扫得干干净净,一个都不剩!甚至把猫猫狗狗也扫了,把出气的东西都扫了,不过,我的小四除外。?大舅二舅三舅我都不牵挂!
“为什么?”我问顾婷娥。
我想让她再次提及“三舅”这个人物已经很久了。
“我心里早就没他了。”
“当时,你那么爱他。”
“当时爱他是因为尊敬他。”
“后来呢?”
“后来我开始看不起他了。”
“有什么具体原因吗?”
“也没啥大原因。有一次,他当着我的面给刘英洗脚,把刘英的脚抓在手上,就像抓着一块玉一样,那种样子让我看不起。”
“洗脚怎么了?”
“他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他不该当着你的面。”
“而且,我感觉,他把我爱他的事,全告诉刘英了。”
“还有别的原因吗?”
“有呀,我舅舅家的人,我后来都不喜欢了,我外婆外爷,三个舅舅,两个姨姨,我都不喜欢,原因很简单,我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中知道,我妈和我爸,还有大牛叔叔的事情,他们一清二楚,可是,全都装聋作哑。”
试验
杜仲捋起左手的袖子,拍着亮亮的胳膊说:“我们三个大夫刚才商量过了,决定由我亲自做一个,从你们哪个人身上取一小块肉下来,植进我的胳膊里,让所有的人看看麻风病是不是那么可怕?”我一听,脑子里嗡地一声,真想用最快的速度跑过去,一把堵住他的嘴,可他已经说完了,我急得要命,却没一点办法。不过,大家好像没听明白,一个个都木呆呆的,苏四十和伏朝阳也没声音。“事不宜迟,马上就做手术,谁愿意和我合作?”杜仲提高了嗓门。大家还是没反应,静悄悄的。只能听见风从看不见的树梢上滚过的声音。“谁跟我合作谁就是为科学研究做贡献!手术很简单,从病人身上切一丁点儿肉下来,植在我身上就可以了。后果嘛,完全由我杜仲一个人承担!”杜仲环视着大家,先看着男病区那边,再看着女病区这边。好多人都低下了头,我也低下头,我甚至想赶紧藏到屋里去,我特别担心他点我的名。“后果由我一个人承担,如果我染上麻风病,我心甘情愿。”杜仲又说。这时,终于有人说话了,是苏四十,他看了看坐在台阶上发呆的伏朝阳,才开口说:“杜院长,我斗胆说一句话,我觉得这个试验用不着做了,那个外国人已经做过了,没必要再做一遍。”苏四十的话音刚落,很多人都跟着喊:“就是,没必要再做了。”我死死地盯着杜仲的脸,希望他改变主意,但是,杜仲下了台阶,向前走了几步,问低头不语的伏朝阳:“伏主任,你的意见呢?”伏朝阳这才慢慢抬起他的娃娃脸,仍旧坐着不动,说:“人家外国人能做到的,我们为什么就做不到?”杜仲紧跟着问:“你愿意和我合作吗,伏主任?”伏朝阳突然站起来,那一瞬间我心里不由地紧张了一下,因为我清楚地看见,站起来的伏朝阳和坐着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空气都变了。他盯着我们这边说:“我推荐一个人!”
他推荐的人竟是我。
他说:“我推荐杀人犯顾婷娥!”
我吓得快晕倒了,赶紧扶住了燕子。
杜仲问:“顾婷娥,你愿意吗?”
我想不到我会说:“那好吧。”
杜仲说:“太好了,咱们马上开始。”
我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毛主席语录
杜仲、谭志和房爱国三人带着顾婷娥进了中院。伏朝阳走过去,站在中院门口,说:“咱们用预祝并等候手术成功,好吗?”
“好——好——”大家喊。
“我读一句,大家跟一句!”伏朝阳清了清嗓子。
大家也纷纷清着嗓子。
最新最高指示:
最新最高指示:
千万不要再上《修养》那本书的当,
千万不要再上《修养》那本书的当,
《修养》这本书,是欺人之谈。
《修养》这本书,是欺人之谈。
毛主席说:
毛主席说:
要抓意识形态领域里的阶级斗争。
要抓意识形态领域里的阶级斗争。
毛主席说:
毛主席说:
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
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
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
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
造反有理。
造反有理。
毛主席说:
毛主席说:
勇敢、坚定、沉着。
勇敢、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