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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兰曲-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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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兰、湘兰…师傅,湘兰回来了。”师兄们远远就看见一个男人抱着他们的小师弟湘兰,直往这边走来。
“这小子终该回来了,这回非好好赏他一顿排头吃不可。”胡旭拿着长约两尺的木杖就向外走去。
等冲到上头和奕歆碰了个边,打了一作揖,胡旭很有分寸地厉声教训道:“湘兰,还不快下来,直巴在公子身上成何体统,教公子累着怎好意思?还不快练戏去。”
湘兰轻轻回头看了一眼那生气的脸孔,又吓得马上缩回去,小脸直往奕歆颈后埋。
奕歆拍拍他,似乎也没将人放下来的意思,笑道:“哈哈,无妨,这小娃儿轻得很,不打紧的。老丈也别那么生气,方才他是迷了路,才叫我给遇上,就顺便送他回来了。”
瞧湘兰那副模样,胡旭也拿他没法子,叹了口气,又对着奕歆歉疚的赔笑说道:“真是劳烦公子了,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看他一身贵气、风度翩翩,又出现在贝勒爷府里,想不是个官人,也一定是哪家的公子哥儿,总不可怠慢。
“称呼不重要,你喊我一声公子便成了,日后你自会知道。”奕歆脸上显出笑容又不失威严的说道,接着他便将攀在身上的湘兰抱下,和善地说:“好了,湘兰,你该回去好好练习唱戏,我们晚上见。”
湘兰一脸迷糊的看着他,对他的话净是不解,可他没那股勇气问,也来不及问就被一旁的胡旭喝道:“磨蹭什么?还不快去!”
大眼轻撇,瞧见师傅手上的那把木杖还在不停挥呀挥的,浑身就是一阵哆嗦,他下意识就拉着奕歆的衣摆,紧躲在后。
奕歆笑了笑,用眼神对着胡旭示意,胡旭接过,心下了然,便将手中的木杖塞在腰间,以平常的口吻道:“别再闹了,快去找师兄们练练。”
“是的,师傅。公子再会……”瞧了师傅不生气了,湘兰这才依依不舍地挥动小手,就往师兄弟那儿跑过去。
和湘兰挥别后,见那小小身影离了眼,奕歆随及旋身笑问:“老丈,你这是什么班?今晚是唱哪些戏的?”
“老汉带的是香芰班,今晚签选唱的是娃娃戏和《还魂记》、《荆钗记》这两出。”胡旭说起来眉非色舞的,掩不过欣喜,仿若来此唱戏真受了什么大恩,得意之气洋溢于表。
奕歆仅是漾出淡笑,紧接问说:“那湘兰肯定是唱娃娃戏啰?”
看那小模小样,举手投足间千娇百媚,便有那么旦角的味儿,生得又是白净秀气,若不上台唱一唱,岂不可惜了。
奕歆想起湘兰俏嫩的脸蛋和那没由来的信任,不由又感到一阵窝心,这样水灵的娃儿能有如此天真纯洁的心思,信任不耍私,真是世间难得。
“是的,那孩子年龄虽小,但唱作的功力倒挺十足的,不输给他那些师兄们,或许他就是有这种天份,注定吃这行饭,不过也可怜了这孩子,自小没了父母,养成了古怪脾气,那天份或许就是老天爷所特意补偿赐予的,真希望他能争气些,为自己闯出一片天。”胡旭转眼殓下笑颜,提起湘兰,不禁心泛怜惜。
“唉…想想,我们这些梨园弟子,除了能在当时碰上运气,有所打响名号外,其实也算是见不得人的行业,没了不能入家祠和祖先们同葬,在地位上更是排属下贱的下九流中,又有多少人看得起你?做了一辈子、辛苦了一辈子,换得的还是世人的鄙睨,实在不值呀!……哎呀,一多嘴就说了那么多不相干的事,让公子见笑了,真是对不住。”
一晃神,胡旭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不该言明的话,做他们这职的,总要看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遇了官,自然就是些表面热迎,从不可太真,而现下他竟犯了大忌,不知这位面带贵气的公子爷会不发怒?
唉呀呀,这张胡嘴真是该打、该打!
“没什么,老丈所言有理,合该是我受教了。”奕歆淡淡一笑,对他突来的抱怨并不放在心上,反而升起些许的敬佩之意。
生见世面不同,出生官宦人家的他,若没巧逢胡旭道出身操贱业不为人知的悲苦,这辈子他可能也不会有幸听到此真心话吧!
此人间世道,有几人能不避俗地掏出真心?生在官场,哪一天面对的不是讹虞我诈、就是谄媚逢迎,试问忠君爱国,又谁可信誓旦旦?
唉……几希矣。奕歆不胜欷嘘,当今圣上年迈,各皇子们大都结党闹哄,纷纷扰扰,只为求得一席皇位,草井世民,有时真比他们高贵多了。
“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去忙些事,就先告辞了,有缘的话……自当相见。”奕歆话中故意透些玄机,便就此拱手拜别。
“公子慢走,方才的浑话望您不介意。”胡旭赶忙回了个揖,毕恭毕敬地送离。
手一扬,奕歆便头不回地阔步离去,白衫下摆随风飘曳,行走之间,真有说不出的洒脱。
湘兰……这名,他是记着了。
今晚的戏码,着实令人期待。
第二章
    花好月圆、明月高挂,微风徐来,吹动了一池春水,端亲王的承袭大喜便在此种美景下展开,到了夜晚,更是重头戏的开始。
喧喧闹闹了一早,屋脊梁柱、羊肠小径,皆是火红灯笼高高挂,照得满园的清明光亮,一片喜气隆隆。
到了时辰,家主将众宾客们全数恭请到内院花园里,只见花团中建了座大戏台和一张张的宴桌。
今晚算是个喜宴,也是家宴,留下请来看戏的均是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阔手席开百桌,好不热闹,朝廷亲贵们亦是穿着吉服前来道贺,而不是穿着平日的朝服,少了拘束,让整个宴会里更添增了一种融洽亲昵。
台前大场坐的全是百官亲贵,东西两侧共约十座包厢,珠帘掩密,坐的自然都是些端亲王府的女眷,像是端福晋、女妾们和一旁服侍的贴身奴婢。
大清礼教素来严厉,千金、闺女不可和男人们同一照面,就算是成过婚的妇女亦是,以至一袭春风吹来,只能隐约闻见淡淡的脂粉香和阵阵花香,别提说远观那帘后人的长相打扮,就连想亲近细看影儿、衣绢,都是瞧不得的。
好戏开锣啰!台下又是一阵欢喜雷动,锣鼓喧天、响震云霄,每个准备上场的戏班子个个是摩拳擦掌、精神抖薮,大伙儿都有同样的目标,让戏班一炮而红。
今日为了热场,破例来个娃娃戏抢先开台祝贺,并不是平常的《跳加官》、《天官赐福》,主唱娃娃戏的湘兰早就打扮好,画上胭脂脸谱,躲在戏台后正准备开唱。
可这种大场面他还是头次见到,靠在戏房窗口向前看去,人山人海的,不禁心头小鹿乱撞的发慌,尤其知晓师傅非常重视这场戏,硬是叮咛着“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箴言,若真的那般乌鸦被他搞砸了,那不就、不就……
越想越急、越想越可怕,连个大气都不敢喘出,一双单薄的肩头是簌簌发抖,伫立在后的胡旭见着他的不安,非旦没柔气安慰,仅脸一沉,用着平日贯有的粗声喝骂:
“不许慌!不许哭!要是你当众给我出丑,坏了我的招牌,看我回去不扒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赶出戏园子,这辈子你也甭想唱戏了,听见没?”
被胡旭这么一喝,哪还敢哭呀?欲夺眶的泪水硬是给逼了进去,吞入肚中,湘兰委屈的往发怒的脸上一闪,小声地回:“听…听见了。”
“听见了就给我好好唱,今日的娃娃戏全靠你撑着。”是尽力了,他这样骂道不知有无成效,接下来就得靠湘兰自己了,是福?是祸?由他决定,他无能改变。
咚!咚!咚!三通锣鼓响起,这会儿才是正式的开戏,原台下打闹、敬酒,闹如鸟雀的众宾客们此时却一个个安然入座,等着欣赏由京师顶尖演来的名伶好戏。
戏台的门帘一掀,当下湘兰的脸是白的彻底,整个面无血色,呆站在台阶上迟迟不敢踏出。
掌戏的胡旭见状,不禁暗暗叫苦,又是稀嘘又是哀叹的,心一横,便伸手使力将小湘兰猛前一推,给推到了戏台前。
想不到是这种上场方式,突然面对台下众多宾客的湘兰是瞬间呆住了,他低着头,微微往下一巡,目光就定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湘兰猛地睁大眼睛,那人也是同样注视着他,就这样四目交接,湘兰仿佛看见了那眼眸里的温柔,像是囫囵吃了颗定心丸,小嘴微微开阖,就这般唱了起来:
‘乱荒荒不丰稔的年岁,远迢迢不回来的夫婿,急煎煎不耐烦的二亲,软怯怯不济事的孤身体,芳衣尽典,寸丝不挂体,几番拚死了奴身己,争奈没主公婆教谁看取……’
如凄如诉、尽卑进亢,细细如声,道出五娘无食无米,强咽糠秕的悲苦,合上“山坡羊”的曲牌调儿更是道尽莫人知的心酸。
那抹嫋嫋身段,柳腰一弯、一旋,莲花指一拨、一弹,举手投足间就是带股凄凉韵味儿,在柳眉双凤的瓜子脸上,眼眉间的那份浓得化不开的忧郁,也透出映衬眸子的几许空闺孤寂,神情中不时流露的黯淡家世悲然,如行走于五里雾般的迷茫,叫台下的观众们是看得如痴如醉,全溶入柔柔莺燕的戏曲里,仿若感同身受着。
所有观赏者们均惊于湘兰的唱功,不禁交头接耳,热烈地议论。这小旦是这般的小,眉宇间透出掩不去的稚气,晃眼看去也不过才八、九足岁,但他成熟的身段和如道尽沧桑的舞姿动作又是如此惹人心醉,一声一句是那么的字正腔圆,整曲唱来韵味十足,实在有说不出的好哇!
唱毕,停了一会儿,人们都还沉浸在余音缭绕里,久久无法回神,半晌,台下突地一阵掌响轰天,几要拆了戏台、掀了屋顶,此起彼落的叫好叫座,热闹非凡。
初次上台开唱便博得许多喝采掌声,湘兰心中大喜,方才的恐惧哆嗦顿时烟消雾散,全没了个影儿,他站稳身子,又接着照着同样的宫调唱了曲《思凡》:
‘削发为尼实可怜,禅灯一盏伴奴眠,光阴易过催人老,辜负青春美少年!小尼赵氏,法名色空……’
念、唱俱佳,小湘兰更向前跨了一步,持起高嗓,将年方二八小尼的思春、思情活灵活现的带出。
‘那眉大仙愁着我,他愁我老来时有佘么结果?佛前灯不得洞房花烛;香积厨做不得玳筵东阁;钟鼓楼做不得望夫台……’
唱到了数罗汉,节奏便越使越快,突地拔了个尖,唱声煞是停住,静寂半晌后,台下又是同时间爆出个“好”,还不停地讨论打趣,不想他这么小小的一位伶儿竟唱得如此流畅之好,尤其是戏后的胡旭更是感动的差点老泪纵流,瞧湘兰之前未上台的怯场,还只盼他别当众出丑就好,没指望他立马定心唱完整出曲儿,谁知倒叫出人意料,不仅唱了,还多唱了出,竟比平日练时出色!
欣慰了、欣慰了,得徒如此,他这师傅又有何求呢?
娃娃戏这一炮,终归是打响了。
随着掌声欢腾起落,湘兰和各位打了辞行揖,便隐隐下了戏台。
坐在台下主位的奕歆,身着礼服、坎肩儿挺挺,自然就着一股霸主姿态,他招手无声叫唤,一名青衣奴仆便恭敬地走了过去,福身待命。
“去和香芰班的师傅说,闭戏时再叫方才那唱娃娃戏的小伶唱一折,酬金另赏。”奕歆嘱咐交待,就将奴仆遣了下去。
同是皇族亲贵的伍胥压了压声,推着臂肩,看戏之余不忘了打趣在旁的奕歆,笑问:“怎么?你何时对昆曲有兴趣啦,竟还加演一折?”啧,向来不喜赏戏的奕歆今儿个竟破例加戏了,是乐过头儿了吗?
“呵,不行么?况那小伶确是唱得好,难得看到如此顶拔尖儿的戏,加了出,让大伙儿看得过瘾。”听着方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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