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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什么也没说。屋子里的所有人都能看到,她正在用尽全副精神拼命忍住不哭出来,她的嘴唇已经被咬紫了。
“得了,咱们走吧。”那个高警察招呼他的同事。
“你好好想想吧,别忘了自己是什么人!”矮警察甩下这句话,如掌了得胜鼓一般,三个人一起走了。
这是他们习惯的行事,他们从中得到权力的满足,他们根本不顾及也根本想不到他们行为的残酷含义。他们毁坏的东西太多了,他们毁掉了她的家,又挑了这样一个日子来毁掉她的自尊。本来,云芃的自我保护能力很强,她不大容易受到别人的严重伤害,她总能维护内心深处的一个精神世界,这个精神是属于她自己的,无人能触及,就是这点精神一直支持她,使她抵御外力的攻击,即使在被轮番批斗,挨打受骂时,她都能挺过来,而不会让自己受到严重的心理伤害。这正是她的十分与众不同之处。但是今天,在那个警察指着她的鼻子羞辱她之后,要求她像往常那样保持镇定,实在是太过分了。
“李老师,您千万别生气,别让他们毁了您的心情,今儿可是除夕呀。”小黄安慰她说。
“我不会的,不要为我担心。”云芃的声调冷静得有些刻板。我怎么可能不受影响呢!我是人呀,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啊!她心里哭喊着。
“那好,李老师,呃,”小黄看着表说,“太晚了,我恐怕我们必须得走了。”
“你们走吧,不留你们了,你们是该回去和家人们在一起了。”云芃说。
“你们先走,我再呆一会儿,帮李老师收拾一下。”雨生说。
“那,再见了,新年快乐。”
“你们也新年快乐。”
在遭受了那么残酷的侮辱之后,我怎么还可能快乐呢?她悲愤地在心里自问。
就如同这个世上的其他东西一样,要建造它们,你必须花费许多的努力,但是要想毁掉它们,通常,只是举手之劳的事,但要再想把它们修复得完好如初,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当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人时,云芃发现,她根本无法去做他们计划好的,期望已久的事了。此刻,她的精神状态,她的情绪,都被极大的破坏了,甚至连她的身体都受到极大的影响,僵硬得简直有些疼痛。她受到了深深的伤害,残酷的伤害。
我从这个世界上所要求的,只是过我自己的生活,我所做的事没有伤害任何人,他们为什么竟会那样对我呢?为什么?她在心中无声地、无望地抗议着。
第二十四章 乱世中朱颜依旧(6)
“云芃,咱们来做点儿什么吧,做什么都行。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他们凭什么无缘无故地伤害别人?你一定不能……”
“我不……会……的。”云芃咬咬嘴唇,慢慢地说道。“我决不会让他们得意的。”她又咬了一下嘴唇。“咱们该干什么干什么,我能。”
“太好了。”
“不过,安全起见,你今天恐怕……不能在这儿过夜了。”
“是的,真对不起,云芃。”
“那不是你的错,咱们……一起来庆祝这个新年吧,来吧!”
这次做爱是痛苦的,他们用自己的身体,用彼此的身体绞缠扭打,以赤裸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的抗争。云芃咬着牙,她觉得干涩疼痛,从未有过的难受,但她还是近乎狂暴地动作着,她的心里在喊,至少,我的身体是我的!我的精神是我的,你们拿不走,你们没办法!!
他们费了很大的努力,才从除夕夜发生的那件事中缓过劲儿来。美好的情绪在顷刻之间被残酷地破坏,恢复起来就需要时日了。她以她自己的方式自卫,首先是在那两个警察进行了不速之访的当夜与雨生疯狂地做爱,她抱定自己从那么多年以前就一直坚定持有的特立独行的信念,坚决不去理会别人对她的看法。不管她如何做,她还是更加清楚地意识到了,她的所作所为的确是不可能见容于这个社会的。也许不仅是这个社会,哪个社会又能容得她?是的,当年她父亲娶一个比他小二十岁的妾,人们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而她所做的事,与一个比她年轻二十岁的男人相好,不管是旧社会还是新社会,都肯定被认定是伤风败俗荒唐至极,难怪人民警察要在大年三十不辞辛苦地亲自来教训她呢。
就好像他们制止得了我似的!他们做不到的!她在心里咒念着。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毕竟深深地伤害了我。我无法做到对那些恶毒的话完全置若罔闻。那些毒汁般的言语不由自主地沾染在我的头脑里了。如果说我一直善于无视社会舆论的话,我却无法与我的内心抗衡,一旦我自己的头脑中产生了什么念头,它就会缠着我再也不放了。噢,老天爷呀,我真恨我已经五十岁了,我恨我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但我毫无办法。也许,我作为一个女人的那部分生命所剩不多了。
现在她更确切地知道自己真的很脆弱了,从不止一种意义上讲都很脆弱。这是她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好吧,那么怎么办呢?她问自己。
她给自己的回答是:就像以前所做的那样,以自己的方式生活,听天由命吧。具体到和雨生的关系,尽管现在他对我很热情,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他大概终归会回到大多数人的生活轨道上去,找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子,结婚生子。我为自己做好准备吧,当那种情况发生时尽量少受伤害吧。与此同时,在我仍然为人渴望时,我没有理由不去充分享受快乐。
第二十四章 乱世中朱颜依旧(7)
不管人们的悲喜死活,日子按照它的规矩往前走。又走了几年,雨生结婚了,不是和她。云芃拿了二百块钱,她全部积蓄的一半,给了雨生,说,“请你帮我给你选个结婚礼物吧。”
后来的那些除夕,有几次是大哥和云芃一起吃年夜饭。其他的除夕,新年,或是平常的日日夜夜,云芃都是和自己作伴。
欲望已经熄灭了,回忆也有些模糊了。日子继续一分一秒一步不差地走着。
尾声 逝水飘零(1)
1980年秋,北京。
走在颐和园的长堤上,思想着自己六十年的经历,她百感交集。甲子之间,世事更迭,风云芃变幻,于她,无论盛极,穷极,最要紧的,只是情和欲。至今,剩下的,只有对那个男人的爱,那是无人可以撼动的云芃天胜境。
三十多年前她第一次与天森和她母亲一起到这儿来的情景,真是宛如昨日,就是在那一天,她和他结成终生的缘分。还有在那以后发生的事,那些云芃上天上的日子,真真是云芃上天上的日子!天哪,我们那时有多快活啊,我们的面前只有幸福与快乐!虽然早已如残絮落花,逝水飘零,仍忘不了那时的美妙记忆,怎能忘呢?已然刻之骨、铭于心了啊。
亲爱的天森,三十多年啦!在这么多痛苦的等待之后,昨天晚上我终于收到了你的一封信。我觉得,这个园子是咱们永恒爱情的见证,所以,我就到这儿来了,到这个所有的事开始的地方来了。在这个园子里慢慢走走,我觉得,到处都可能碰见你。
你看,你说的每一字每一句我都记在了心里:
最亲爱的云芃:
我日日夜夜都在思念你。
我怎么能不日夜思念你呢?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惟一的爱,就像你所说的,你是我的灵魂伴侣。如果说在我一帆风顺时你给予我的,足以使我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的话,那么,在我经历艰难困苦时,对你的回忆就是我活到今天的最重要的,惟一的支持。亲爱的云芃,我就靠着这回忆才活到今天啊。三十多年的苦难从我在香港落水的那一刻就开始了。我知道,人们都以为我死了,他们正在寻找我的时候,确切地说,正在寻找我的尸体的时候,我正躲在一个小渔船上,那个船主救了我的命,幸亏了他的大善心,容我留在船上养伤。我蜷缩在几尺见方的小舱里整整二十几天,二十几天时间,足够我梳理推断清楚了:就是我引为好友的那个许先生,阴谋杀死我,夺走那笔钱,夺走我携带的那些金条。如果我认真听了你的提醒,对姓许的加以防备,可能就会避过这一难吧?云芃,你是从哪儿来的那么准的直觉呢?你这个女人啊,总能让我惊喜。让我再说回来,我必须让姓许的确信我已经死了,否则他是不会罢手的。等那个案子结束以后,我就离开了那条小渔船,开始流浪,打工,甚至乞讨,像条狗一样活着。
那种生活你肯定挺难想像的。后来,我在一艘葡籍远洋船上谋到一份锅炉工的工作。在海上,确切地说,在锅炉舱里漂流了三年多以后,我设法来到美国,在这儿安顿了下来。我宁愿不把我受过的苦告诉你。无论如何,经过几年非常艰难的原始积累,我在洛杉矶开了一家餐馆,不用再为安危衣食发愁了,用大陆的话说,也是个小资本家了。使我很沮丧的是,我发现,我无论多么努力,我也不可能再有所发展了,在五十岁的时候,我也就认命了,放弃了我改变地位的努力。现在,我只是一个餐厅老板。
尾声 逝水飘零(2)
我儿子的母亲几年前去世了。我后来有过几个女人,都是萍水之聚而已,对此我不想瞒你,但是,我没有一天不想你,我惟一的爱,云芃。我不在意你和别的男人可能有过什么样的关系,我知道,你是我的,四十年前,你把你给了我,我把我给了你,这是我们心灵的约定,没有人可以改变的。你接到我这封信时,就是我在向你求婚的时候。我惟一想知道的是,现在,你想做我的妻子吗?我仍然能得到你吗?
云芃,过去三十多年中,我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大陆,因为你在那儿!我不敢想,可总在想,我知道你一定受了很多苦,我心疼!但有一点我很放心:你是富有的,你的富贵在你的血里,在你的骨头里,即使你失去了锦衣玉食,失去了所有的东西,也没有人可以侵犯你的富有、高贵的内心世界,在那里,有我与你同在。说到这儿,我忍不住想问:咱们的云天阁,那个云芃上天堂的宅邸怎么样了?如果我们已经失去它了,我们是否可能把它买回来?它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太多太多。
我盼着你的回音。我保证,见到你的答复后,我会跳上最近一班飞机,动身去看你,娶你。最亲爱的云芃。
对你终生不渝的爱!
你的灵魂伴侣
天森
一时间,她有些搞不清楚。她不知道那是现实中的东西,还是只是一种幻想。他说的每一个字听上去都那么真真切切,但是,怎么又有些像是她梦中的东西?无论如何,即使此刻是幻,谁说它不可能成真呢?她已经给他写好了回信:
最亲爱的天森,我在这个世界上惟一所爱的人:
谢天谢地,我终于接到你的信了。
就像你一样,这么多年来,我总是在想念你,昼思夜想。无论我和谁在一起,无论我做什么,你是那个惟一能给我生存下去的力量的人。
接到你的信,那种狂喜的心情是无法形容的。是的,是的,是的!我想做你的妻子,我要做你的妻子,就像几十年前,我告诉你的那样。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了,我宁愿当面告诉你我这些年的经历,在你的怀里。想到我们将要重逢,经过的一切苦,都无所谓了。
作为女主人,我没能保住咱们的云天阁,我知道你不会为此责怪我的。我以为将会为此抱憾终生,可是现在我们又有可能把它买回来了是吧?我真高兴!我多么想念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