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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沈微止凝重问。
“……真是算、无、遗、策。”丁闲的眼睛里怒火熊燃。“有人动过手脚,坤道那一段不是珍宫布局,而是镜像,我几乎被噬。”
“怎么会!”沈微止不可思议,“姑奶奶虽闭门不出,但父亲却每月还是会来请安——”
明白了。
国师若来,走的是乾道。
但若有人要来寻沈嫦救助长房,那十有八九便是女子。
所以在坤道布局即可。
“若是我的奇门再弱一些,怕是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丁闲后怕地吸气,“又或者,若你不曾进来拉我,恐怕我也支持不到终点。——你踏入坤道?”她睁大眼睛看沈微止。
“我无事,片刻而已。”
“你疯了?片刻也会震伤,再严重一些,你就会终身绝嗣!”
“我不会。”沈微止已经自查过身体,“还未和你圆房,不会那么悲凄。能起来走么?”
丁闲赶紧起身。
她若不能支持,沈微止或者会背她进去。
家族的最长者,夫君的姑奶奶,她会努力直立地去见。
“为何她们能如此缜密周全,料定我们的一举一动?”丁闲节约体力,不再破阵,只是追随沈微止而行。
“沈府最擅心机之人,在他们那边。”沈微止淡淡答。
“是谁?沈阁月?她长得不像啊。”
“是个躲在后面的人。”沈微止解释,“你不太会留心他,但他能在暗处,算出你的一举一动。”
丁闲在脑中梭巡一圈。“真的猜不到。”
“阁月的弟弟阁风。”
“沈阁风?”丁闲努力回忆。
“是。他是三房唯一男丁。”
——是了。
那日堂前,华丽而骄傲的是二房的池岸池亭兄弟。美貌惊人的是阁月,阁月的小跟班是阁晴。坐轮椅的是沈门子弟中唯一的残疾,沈机敏。机敏的妹妹机慧是劲装束发女子,与她一起的少年是四方幼子机颖。黝黑背剑的是权冲……
但是还有一个人。
一个明明在那里,丁闲却会将他忽略的人。
如墙角的暗影一般。
无表情,无动作,无言语。
只有一双幽幽的眸子,偶尔发出不引人注目的光亮。
沈阁风。
丁闲记住这个名字。
“我们到了。”沈微止的功夫半点也不含糊,奇门造诣在丁闲之上不少。
他携着丁闲,跪在一栋小小的茅草屋前。
“止儿携新妇,见过姑祖母。”
屋门推开。
年轻女子急急走出来,欲扶起沈微止。
“荀夫人在坐功课,不能见大少爷。大少爷怎么来此了?”
“辛夷姐姐,”沈微止软言恳求,“若无要事,我怎会闯珍宫进来这里?”
“七年前荀夫人已不再理会府中之事,恐怕很难……”
“——姐姐何不往阵中坤道一观?”丁闲忽然跪直了身子,斗胆开口。
“坤道?”沈辛夷不识丁闲是何人,将信将疑地抬头。
她是布阵之人,自有法门可以逆向查看。
看了片刻,沈辛夷忍不住踏入珍宫之中。
片刻之后回来,倒吸一口凉气。
“是谁竟下这么致命的毒手?”
“这两年都是玩命的。”沈微止苦笑,“早两年不也是?辛夷姐姐,烦劳设法,让我们见一见姑奶奶。——这是我的侍妾丁闲。”
“丁闲见过辛夷姐姐。”
“——你能从那里走出来,奇门很好。”沈辛夷端雅凝重,“快起来吧。我带你们进去便是。”
而刑堂那边,已然进行到预料中的那一步。
面对脏水污蔑,沈微行只有一句,“我不认识,亦从未见过沈银针。”
沈银针虽是茶营侍卫,但所负责的是沈盘出行时的护卫之责。
内宅女子,大多不认识此人。
于是沈阁月在堂上悠然问道,“那大小姐现今必定是处子之身咯?”
沈微行并未答话。
她警觉到危险的气息。
但从何避免?
“若大小姐是冰清玉洁,”乔璇玑若有深意地看了沈微行一眼,“那所谓通奸必定是胡扯。侍卫闯入龙池之事,要好好追究戍卫之责了。”
沈微行隐约觉得,自己似在海上行船。
并无退路。
沈阁月已经问,“大小姐可愿一验?”
然后天机夫人很识时务地开口,“大小姐身份尊贵,要如何验法?”
——找到沈微止最为信任的兄弟权冲,哭诉沈机慧自残,要沈微止来的那个,就是她了。
于是凤阁夫人一如演练好一般,问沈微行,“大小姐可有守宫砂?”
并无他路。
沈微行看了一眼堂外。
不知微止与丁闲进行得如何。
亦不知道,如果真要杀出沈府,要走何种样的路途,去过何种样的生活?
她答,“有。”
“请移内室一观。”乔璇玑懒洋洋道,看住沈微行的眼神,似看住一只被猪笼草捕住的猎物。
——沈修竹绝不可信。
沈微行已经确认。
但上百人的沈府。
竟是处处都不可信。
人人想要自己身、败、名、裂。
二十年来,所有艰辛苦楚,并非她沈微行德行有亏,只不过是因了“大小姐”这三个字而已。
“等一等。”
该来的,总要来。
沈垂杨不知何时悄然离去,此时捧着一些衣服,款款走入来。
“婢子得了大小姐白日所着的衣物。”
陷阱圆睁双眼。
沈微行自投罗网?
怀中是临出门时,沈扶桑塞在手里的动魄。
血刃长四寸,宽五分。
“请各位夫人一观——这是外袍,下摆有喷溅样的血迹,颜色较浅,是大小姐诛杀沈银针时所溅的。”沈垂杨口齿清晰。
沈微行有些难堪地看着自己的衣物被一件一件展示人前。
“大小姐其时未着上衣,外袍直接贴身而穿。这一件则是当时所穿的长裤,可以看到,与外袍同侧,并未染上血迹,可能与大小姐身手敏捷,见血喷射而出,便避开的缘故。”
沈垂杨将长裤翻转来。
有深色血迹,斑斑于上。
——沈微行宁可捱一千下皮鞭,亦胜过此时此刻。
“为何这里会有血迹?大小姐,现今可是月事在身?”
乔璇玑轻咳,“各位少爷在这里,垂杨,你留心些讲话。”
“恕婢子死罪——各位少爷终有一日会在自己新婚之夜见到这样的东西。”沈垂杨磕了个头,将衣服呈了上去。
“大小姐。……大小姐?”
乔璇玑唤了两声,见沈微行并无反应,于是叹了一声。
“君兰,去准备壁虎。——微行,我们去内室,验你的守宫。”
“不必了。”沈微行断然拒绝。
何必配合这出早已编好的戏演下去。
壁虎一定有问题。
守宫一定被戳穿。
“我的确被那个贼人玷污。”沈微行淡淡道,似在说一句与己无关之事。“但我不认识也没见过他,绝不存在通奸之事。”
这是她最后的证供。
女子失贞,便失一切?
未必。
沈微行双手握拳。
站在那里。
便传诸于天下又如何?
若心如石,自无荣辱,明月清风,不过是渺渺途中,过眼之物。
若命如星,本无羁绊,春秋寒暑,亦不会更改那周天上的永恒光芒。
“我不是处子。”她一字字道。
“——但我无过。”
☆、(21)人谁无过
沈府存诫堂。
私语化为声浪。
知情的,不知情的,皆被震撼,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沈微行站在其中。
此时此刻,这便是她要面对的“天下”。
沈阁月递了个眼神给她妹妹阁晴——那女孩声音尖利响亮,足可在一片吵嚷中脱颖而出。
她高声道,“既如此,大小姐说自己并未通奸,便请拿出未通奸的证据来——”
沈微行挑眉。“那你说我通奸,又有什么通奸的证据么?”
“——你非完璧,就是证据!”
说道理已说不通。
听起来合理。
但却绝不公平。
沈微行心中洞若烛火。
但没有办法说服天下之人。
沈阁晴见沈微行沉默,便更进一步,“公主殿下明鉴,大小姐既抵死不认,看来只有严刑拷打,才能得出真相,给到父亲大人一个交待!”
……十六岁的女孩,说出这样的话,毫无窒碍,顺遂流畅。
却是沈琪开口为沈微行辩护,“大姐姐本是受害之人,拷打她?你没毛病吧?要拷打也该去传与沈银针相关之人,或是龙池当日戍卫才对吧?”
沈阁晴冷哼一声,“琪妹妹,沈银针素日孤僻,并不与人往来。”
沈琪冷笑,“你一个内宅女子,怎么却知道他素日孤僻的?”
“你——”两个妹妹针锋相对,剑拔弩张。
沈微行注意的却是,苍白而低调的男子,如一个影子般,不知何时已在沈阁月身边,悄然耳语。
——你又有什么招数要出,风儿?
她在心中默默问。
假设自己站在对立面,会做什么,怎么做?
依靠这样的沉默,来砥砺自己的心智。
变得更聪明,更强大。
沈微行默默思索,忽然想到,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光芒。
但已来不及。
沈阁月咳嗽了一声,冷冷道,“大家都肃静——大小姐捱过父亲重刑,拷打她怕也是无济于事。但琪儿说得好,若有通奸之事,身边之人必定有所察觉;来人,备下十二轮回之刑,然后去紫微阁,传丁闲沈扶桑……如大少爷在的话,便请他同来见证。”
沈微行看住她美丽的脸庞。
沈阁月骄傲地一笑,居高临下与她眼神对视,“以防万一,请清松、垂杨、绿柳、君兰携侍卫一同前往。”
“清松,垂杨,绿柳,君兰。”沈微行复述这四个名字。
四名花营女使领命欲去。
铮然一声。
动魄出鞘。
“你们想去,怕是要先问过我的意思。”沈微行背对刑堂之门,垂首抬肩,动魄水平直指,封住道路。
乔璇玑霍然站起,“沈微行,在存诫堂出剑,你是要反出沈门么?”
“我是迫不得已。”沈微行的口气客气,而冷漠。
无论怎么做,怎么说,也保全不了自己和身边之人的时候。
那便用武力决定一切。
来世,或可得偿志愿。
“大小姐。”沈骏眉从人群中出列,“属下前去保护扶桑女使。”
他单膝跪了一跪,便出门而去。
沈权冲自人群中略退了半步。
天权夫人神色中有深深担忧与不舍,伸手去抓长子的手臂。
沈权冲已然推开,对着母亲屈膝一拜,然后转身。
一片诧然之中,沈权冲踏足刑堂门槛之上,向着堂内堂外聚集的数十名侍卫,朗声道,
“今夜之事,是沈门家务。茶营侍卫全部听我号令,退出存诫堂,回自己职守上戍卫。今夜所见所闻,任何一字,均不许对外吐露,否则格杀勿论!”
茶营侍卫轰然允诺。
成群散去,刑堂之中,顿时空旷了不少。
沈阁月气得将手中绢帕一撕为二。
“反了,造反了——你们都是要造反么?”
“权冲不敢。”沈权冲躬身一礼,“受父亲之命领茶营侍卫,此乃公务。稍后权冲作为沈门一份子的私心,月姐姐必能亲眼看见。”
沈微行持着剑,站在那里。
沈阁月无奈而慌张地看向沈池岸,低声道,“岸哥哥,亭儿被扶桑那个贱人所伤,我们之中最强的便只剩你了。”
沈池岸看一眼自己母亲神色,摇了摇头。
——沈微行挑战贪狼前夜,他已用下帖书,与沈微行相斗一夜。
沈门弟子,在获得沈盘亲赐的“六艺之巅”秘要之前,没有人会是沈微行的对手。
何况沈权冲亦是硬得扎手的对手。
自己阵营之中还剩下一个男丁沈机敏,是坐在轮椅上的残废,随父亲炼丹或是制一碗姜汤之类的或可,要打要杀,绝非易事。
一脸病弱的,沉默寡言的摇光夫人咳嗽了几声,站起来首次开口,“诸位姐妹,若国师出关,见如此家变,怕是不分立场,无论对错,都会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