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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1-平步青云-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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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师爷”遍布十八行省、大小衙门,所以有句“无绍不成衙”的俗语,尤其是州县官,一成了缺,第一件大事就是延聘“刑名”、“钱谷”两幕友,请到了好手,才能一帆顺

    风,名利双收。

    王有龄的这个朋友,就是刑名好手,不但一部《大清律》倒背如流,肚子里还藏着无数的案例。向来刑名案子,有律讲律,无律讲例,只要有例可援,定漱的文卷,报到刑部都不会被驳。江浙桌台衙门的“俞师爷”,就是连刑部司官都知道其人的,等闲不会驳他经办的案子,所以历任臬司都要卑词厚币,挽留他“帮忙”。

    俞师爷的叔叔曾在福建“游幕”,与王有龄也是总角之交,但平日不甚往来。这天见他登门相访,料知“无事不登三宝殿”,便率直问道:“雪轩兄,何事见教?”

    “有两件事想跟老兄来请教。”王有龄说,“你知道的,我本来捐了个盐大使,去年到京里走了一趟,过了班,分发本省。”

    盐大使“过班”,自然是州县班子,俞师爷原来也捐了个八品官儿,好为祖宗三代请“诰封”,这时见王有龄官比自己大了,便慢吞吞地拉长了绍兴腔说。“恭喜,恭喜!我要喊你‘大人’了。”

    “老朋友何苦取笑。”王有龄问道:“我请问,椿藩台那件案子现在怎么了?”

    “你也晓得这件案子!”俞师爷又间一句:“你可知道黄抚台的来头?”

    “略略知道些。他的同年,在朝里势力大得很。”

    “那就是了,何必再问?”

    “不过我听说京里派了钦差来查。可有这事?”

    “查不查都是一样。”俞师爷说,“就是查,也是自己人来查。”

    听这口意,王有龄明白他意何所指?自己不愿把跟何桂清的关系说破,那就无法深谈了。但有一点必须打听一下:“那么,那个‘自己人’到杭州来过没有?”

    “咦!”俞师爷极注意地看着他,“雪轩兄,你知道得不少啊!”

    “哪里。原是特意来请教。”

    俞师爷沉吟了一会放低声音说:“既是老朋友,你来问我,我不能不说,不过这一案关系抚台的前程,话不好乱传,得罪了抚台犯不着。你问的话如果与你无关,最好不必去管这闲事,是为明哲保身之道。”

    听俞师爷这么说,王有龄不能没有一个确实的回答,但要“为贤者讳”,不肯直道他与何桂清的关系,只说,托人求了何桂情的一封“八行”,不知道黄宗汉会不会买帐?

    “原来如此!恭喜,恭喜,一定买帐。”

    “何以见得?”

    “老实告诉你!”俞师爷说:“何学台已经来过了。隔省的学政,无缘无故怎么跑到浙江来?怕引起外头的猜嫌,于黄抚台的官声不利,所以行踪极其隐秘。好在他是奉旨密查,这么做也不算不对。你想,何学台如此回护他的老同年,黄抚台对他的‘八行’,岂有不买帐之礼?”

    “啊!”王有龄不由得笑了,他一直有些患得患夫之心,怕伺、黄二人的交情,并不如何往清自己所说的那么深厚,现在从旁人口中说出来,可以深信不疑了。

    “再告诉你句话:黄抚台奉旨查问,奏复上去,说椿寿‘因库款不敷,漕务棘手,致肝疾举发,因而自尽,并无别情’。这‘并无别情’四个字,岂是随便说得的?只要有了‘别情’,不问‘别情’为何,皆是‘欺罔’的

    大罪,不杀头也得坐牢,全靠何学台替他隐瞒,你想想看,这是替他担了多大的干系?“

    一听这活,王有龄倒有些替何桂清担心,因为帮着隐瞒,便是同犯“欺罔”之罪,一里事发,也是件不得了的事。

    俞师爷再厉害,也猜不到他这一桩心事,只是为老朋友高兴,拍着他的肩说,“你快上院投信去吧!包你不到十天,藩司就会‘挂牌’放缺。到那时候,我好好荐个同乡给你办刑名。”

    “对了!”王有龄急忙拱手称谢,“这件事非仰仗老兄不可,刑、钱两友,都要请老兄替我物色。”

    “有,有!都在我身上。快办正事去吧!”

    于是王有龄当天就上藩署禀到,递上手本,封了四两银子的“门包”。

    候补州县无其数,除非有大来头,藩司不会单独接见,王有龄也知道这个规矩,不过因为照道理必应有此一举,所以听得门上从里面回出来,说声:“上头身子不舒服,改日请王老爷来谈。”随即道了劳,转身而去。

    蓝呢轿子由藩同前抬到佑对观巷抚台衙门,轿班一看照墙下停了好几顶绿呢大轿,不敢乱闯,远远地就停了下来,工有龄下了轿,跟高升交换了一个眼色,一前一后,走入大门。抚台衙门的门上,架子特别大,一看王有龄的“顶戴”,例知是个候补州县,所以等高升从拜匣里拿出手本递去,连正眼郁不着他,喊一声,“小八子,登门簿!”

    那个被呼为“小八子”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但架子也下小,向高升说道,“把手本拿过来!”

    在藩台衙门,手本辽往里递一递,在这里连手本都是白费,好在高升是见过世面的,不慌不忙摸出个门包;递了给门上,他接在手里掂了掂,脸色略略好看了些,问一句:“贵上尊姓?”

    “敝上姓王!”高升把何桂清的信取出来:“有封信,拜托递一递。”

    看在门包的分上,那门上似乎万般无奈地说:“好了,好了,替你去跑一趟。”

    他懒洋洋地地站起身,顺手抓了顶红缨帽戴在头上,一直往里走去。抚台衙门地方甚大,光是中间那条甬道就要走好半天,王有龄便耐心等着。但这一等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不但他们主仆忐忑不安,连门房里的人也都诧异:“怎么回事,刘二爷进去了这半天还不出来?”

    “也许上头有别的事交代。”

    这是个合理的猜测,王有龄听在耳朵里,凉了半截,黄宗汉根本就不理何桂清的信,更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否则决不会把等候谒见的人,轻搁在一边,管自己去交代别的事。

    “刘二爷出来了!”高升悄悄说道。

    王有龄抬眼一望,便觉异样,刘二已泅不似刚迸去时的那种一步懒似一步的神情,如今是脚步匆速,而且双眼望着自己这面,仿佛有什么紧要消息急于来通知似地。

    这一下,他也精神一振,且迎着刘二,只见他奔到面前,先请了个安,含笑说道:“王大老爷!请门房里坐。”

    何前倔而后恭?除掉王有龄主仆,门房里的,还有一直在那里的闲人,无不投以惊异的神色,有些就慢慢地跟了过来,想打听一下,这位戴“水晶顶子”的七品官儿,是何来历?连抚台衙门赫赫有名的刘二爷都对他这样客

    气?

    等进了门房,刘二奉他上坐,倒上茶来,亲手捧过去,一面间道:“王大老爷公馆在哪里?”

    “在清和坊。”王有龄说了地址,刘二叫人记了下来。

    “是这样,”他说,“上头交代,说手本暂时留下,此刻司道都在,请王大老爷进去,只怕没有工夫细谈。今天晚上请王大老爷过来吃个便饭,也不必穿公服。回头另外送帖子到公馆里去!”

    “喔,喔!”王有龄从容答道,“抚台太客气了!”

    “上头又说,王大老爷是同乡世交,不便照一般的规矩接见。晚上请早些过来,我在这里伺候,请贵管家找刘二接贴就是了。”

    高升这时正站在门外,听他这一说,便悄悄走了进去,王有龄看见了喊道,“高升,你来见见刘二爷。”

    “刘二爷!”高升请了个安。

    刘二回了礼。跟班听差,客气些都称“二爷”,所以刘二不管他行几,回他一声:“高二爷!”又说,“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只管招呼我,不必客气!”

    “是,是!将来麻烦刘二爷的地方一定很多,请多关照。”

    这时王有龄已站起身,刘二便喊:“看!王大老爷的轿子在那里,快抬过来。”

    他的那顶蓝呢大轿、一直停在西辕门外,等抬到大门,王有龄才踱着八字步,走了出去,刘二哈着腰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那些司道的从人轿班,看刘二比伺候“首县”还要巴结,无不侧目而视,窃窃私议。

    回家不久,果然送来一份黄宗汉的请帖,王有龄自然准时赴宴。虽然刘二已预先关照,只开便衣,他却不敢把抚台的客气话当真,依旧穿公服,备手本,只不过叫高升带着衣包备用。

    到了扰台商门下轿,刘二已经等在那里、随限把他领到西花厅,说一声:“王大老爷请坐,等我到上面去回。”

    没有多少时候,听得靠里一座通上房的侧门外面,有人咳嗽,随后便进来一个听差,一手托着银水烟袋,一手打开棉门帘,王有龄知道黄宗汉出来,随即站起,必恭必敬地立在下方。

    黄宗汉穿的是便衣,驴脸狮鼻,两颊凹了下去,那双眼睛顾盼之,看到什么就是死盯一眼,一望而知是个极难伺候的人物。王有龄不敢怠慢,趋跄数步,迎面跪了下去,报乞请安。

    “不敢当,不敢当!”黄字汉还了个揖,他那听差便来扶起客人。

    主人非常客气,请客人“升炕”,王有龄谦辞不敢,斜着身子在下方一张椅子上坐下。黄宗汉隔一张茶几坐在上首相陪。

    “我跟根云,在同年中感情最好。雪轩兄既是根云的总角之交,那就跟自己人一样,何况又是同乡,不必拘泥俗礼!”

    “承蒙大人看得起,实在感激,不过礼不可废。”三有龄辩,“一切要求大人教导!”

    “哪里!倒是我要借重长才……”

    从这里开始,黄宗汉便问他的家世经历,谈了一会,听差来请示开席,又说陪客已经到了。

    “那就请吧!”主人起身肃容,“在席上再谈。”

    走到里间,两位陪客己在等候,都是抚署的“文案”、一个姓朱的管奏折,一个姓秦的管应酬文字。两个人都是举人,会试不利,为黄宗汉邀来帮忙。

    这一席自然是王有龄首座、怎么样也辞不了的。但论地位,论功名,一个捐班知县高踞在上,总不免局促异常。幸好他读了几部实用的书在肚子里,兼以一路来正赶上洪杨军长驱东下,见闻不同,所以席上谈得很热闹,把那臼惭形秽的感觉掩盖过去了。

    酒列半酣,听差进来向黄宗汉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只听他大声答道:“快拿来!”

    拿来的是一解盖青紫泥大印的公文,拆开来看完,他顺手递了给“朱师爷”。朱师爷却是看不到几行,便皱紧了双眉。

    “江宁失守了。”黄宗汉平静地对王有龄说:“这是江苏巡抚来的咨文。”

    “果然保不住!”王有龄咽然问道:“两江总督陆大人呢?”

    “殉难了。死得冤枉!”黄宗汉说,“长毛用地雷攻破两处城墙,进城以后,上元县刘令,奋勇抵抗,长毛不支,已经退出,不想陆制军从将军署回衙门,遇着溃散的长毛,护勇、轿班,齐轿而逃。陆制军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轿子里!唉,大冤枉了!”

    黄宗汉表面表现得十分镇静,甚至可说是近乎冷漠,其实是练就了的一套矫情镇物的功夫,他的内心也很紧张,尤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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