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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属下们谁也没有在他面前谈论此事,但他感觉得到,众人看他的眼神已经和过去不同了,那些眼神里都明显多了一丝期盼,他明白那种期盼地含义,他也正一步步向那个方向努力。
李珰的告密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他面对复杂局面挑战的难度,但从另外一个角度,这件事也明确了他的身份,使他角逐天下有了最大的法理依据。
这时,门吱嘎一声开了,严庄走了进来,尽管他心中很急,但他走路的步子却尽量走得轻一点,他知道李庆安此时一定是心绪不宁,太多的事情忽然而至,若不是情况紧急,他也不愿意打扰李庆安的思考。
“先生来了,请坐!”
严庄坐下下来,往日天天看到的李庆安,此时在他心中却有些异样了,应该说是他严庄的心境有些变了,自从听说李庆安是建成之后,严庄几乎一夜未眠,他想得太多,原来他是劝李庆安自立,因为他知道李庆安暂时还没有问鼎天下的资格,但现在不同了,李庆安变成了宗室身份,所有的奢望一下子都变成了希望,严庄已经将自己的从前的思路全部推翻,开始了一种全新的思路,严庄也有自己的理想,助自己的主公建立帝业,这何尝不是一种功业?
“使君,我刚刚接到碎叶的消息,庆王也反对夫蒙灵察入安西。”严庄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先生,你的想法呢?”李庆安不露声色地反问道。
严庄笑道:“我有一计,可以利用庆王除去夫蒙灵察。”
李庆安淡淡一笑道:“除掉夫蒙灵察的办法很多,我可以借回纥人的手,也可以让吐蕃人或大食人来收拾他,可除掉了夫蒙灵察,李隆基明天又派高仙芝来怎么办?或者后天又让哥舒翰来,我又怎么应对?”
“这个……”严庄有些哑口无言了。
这时李庆安又笑问道:“若让先生选择,先生以为是谋略管用还是战争管用?”
“不战而屈人之兵,属下以为伐心为上。”
“那我再问你,在谋略中是阴谋为上,还是阳谋为上?”
严庄沉吟片刻问道:“我只知阴谋,不知何为阳谋?”
“阳谋就是顺势而为,随势而动,以拙胜巧,重剑而无锋,比如曹操挟天子而令诸侯,就是阳谋。”
严庄点了点头,笑道:“如此说来阳谋为上,阴谋为下。”
李庆安却摇摇头,“我认为真正的厉害是阴谋加阳谋。”
他随手拾起桌上的一份报告道:“我也接到消息,夫蒙灵察已经到凉州了,他身边只有四百名护卫。”
……
十一月,大风和寒潮席卷草原,唐胡联军在半年前对回纥草原的扫荡已经初见成效,金山以东数千里的草原上已经很难看见有牧民的影子,对唐军的畏惧使大多数牧民都选择了东迁,回纥也很难再发动对同罗部的进攻。
随着冬季来临,草原上彻底变得安静起来,但生性谨慎多疑的崔乾佑仍然不放心,从九月起,他便派出近百支小队对草原上的0散牧民进行清洗,烧光牧民的草料,抢夺他们的牛羊,将他们驱赶到遥远的东方,这种清洗一直延续到十一月第一场冬雪降临才宣告结束,尽管金山以东数千里的范围内都成了无人区,但崔乾佑还是控制住了三个胡人部落东扩的急切野心,在李庆安的命令没有下达之前,唐胡联军依然扼守金山,不向东前进一步,随着大雪来临,数万联军终于撤军了,他们都是草原人,知道回纥人绝不可能在没有补给的冬季发动攻势,在开春前都会平安无事,但崔乾佑还是留下了近一万军队驻守金山,防止紧急情况发生。
沙陀人也返回了伊州北部的草原上,但他们并没有全部解散休息,一支由三千最精锐沙陀人组成的骑兵,在沙陀王子朱邪尽忠的率领下,越过了折罗漫山,一直向东疾行半个月,抵达居延海,又折道沿张掖河南下,到达了距离张掖约百里外的要黎山附近,像狼群一般潜伏起来。
十一月底,去安西赴任的夫蒙灵察在四百金吾卫士兵的护送下,经过二十几天的行军抵达了张掖城,他们在张掖休整了三天,又继续出发了,和草原一样,河西走廊也感受到了寒潮的袭击,寒风劲吹,呼啸着、盘旋着在河西走廊上肆虐,商人和牧民都已经很少在野外看到了,苍茫的大地上,萧瑟的冬景一望无际,所幸还没有下雪,道路没有封锁,否则大雪封路,河西走廊上将极难行走。
尽管风景清冷,但夫蒙灵察依然兴致勃勃,天宝元年,他就是河西节度使,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他都十分熟悉,天宝初年,突骑施酋长莫贺达干叛乱,正是他夫蒙灵察率领西征,在天宝三年一举击败莫贺达干,并将其斩首,平定了叛乱,只可惜他用错了人,让高仙芝崛起,使他痛失安西帅印,黯然东归。
一别安西已近六年,今天他终于再一次踏上了昔日的辉煌之路,令他心潮起伏,临行前李隆基亲自置酒与他践行,圣上的密嘱仿佛还在他耳边回荡,“公此去安西,望不负朕之重托,早日将李庆安人头献上,朕许你为安西郡王,从此以后,你主军,庆王主政,直至公老死于任上。”
在他皮囊中还有一幅李隆基亲笔手书横幅:‘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望着苍凉的天空,感受着遒劲的西风,夫蒙灵察心情激荡,他几乎要忍不住仰天长啸了,他泪光莹莹,在马上自言自语道:“陛下请放心,老臣最多用两个月,一定将李庆安人头献与陛下,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
这天上午,他们已经离开张掖两余百里,前面便是健康军,再向前走七十里便是著名的崆峒山了,那边的人口便开始密集起来,而从健康军到崆峒山这一段路程比较荒凉,人烟稀少,夫蒙灵察便想让健康军护送他一程。
离军营驻地还有两里,远方已经看见了一座城堡,城堡周围便是唐军大营的栅栏,健康军有兵力三千人,是防卫张掖的重要力量,远远地,一队骑兵向这边奔来,片刻便奔至眼前,为首军官是一名三十余岁的校尉,他上前拱手道:“卑职健康军校尉张泉参见夫蒙大帅!”
夫蒙灵察见只是一名校尉来欢迎自己,心中不悦,便道:“你们罗将军呢?他怎么不来迎接本帅!”
“回禀大帅,罗将军已不幸在吐蕃战役中阵亡。”
夫蒙灵察一怔,他随即又道:“那你们军营中的最高指挥官是谁?他怎么不来迎接本帅?”
张校尉依然不卑不亢道:“回禀大帅,健康军目前的最高指挥官就是卑职。”
“什么!”夫蒙灵察大吃一惊,急忙追问道:“那你们军中还有多少士卒?”
“回禀大帅,只有一百人。”
夫蒙灵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他才叹了口气道:“何以至斯?”
张校尉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哥舒大帅打吐蕃,将河西军基本上都抽光了,结果损兵折将,死伤近半,打完仗后,士兵都补充了陇右军,我们河西军都是后娘养的,哥舒大帅哪里肯顾我们,夫蒙大帅应该也看到了,张掖城原本应有五千守军,现在也只有一千人,凉州城多一点,有三千人,这是因为它们是城池,所以好一点,像我们这些0散驻军,大部分都只有一两百人,向西走都是一样。”
夫蒙灵察无语,半晌他才狠狠骂道:“该死的哥舒翰,自己无能,却连累了河西军!”
“要不,夫蒙大帅请进营住一晚,我们营房颇多,明天再走!”
健康军只有一百人,对他于事无补,夫蒙灵察见天色还早,便摆摆手道:“我就吃一顿午饭,马上出发,就不住了。”
“夫蒙大帅请跟我来!”
张校尉带着他们便向军营而去,在军营里吃了一顿午饭,夫蒙灵察又继续上路了,如果走快一点,可以在天黑前赶到崆峒山,他一声令下,队伍加快了速度,沿着官道向西疾奔而去。
但仅仅只走出二十里,夫蒙灵察便发现了异常,十几名跟在后面的随从始终没有能赶上来,他勒住战马,四处张望,风中仿佛带有一种血腥的气息,一种不祥之感从他心中生出。
“夫帅,我们向前还是回头!”随从首领大声问道,他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不等夫蒙灵察回答,便有人指着前方大喊,“大帅,前面有骑兵向我们冲来。”
“大帅,左面也有,好像是胡人。”
“右面也有!后面也有!”
汗珠从夫蒙灵察的额头上滚了下来,他做过三年的河西节度使,知道河西走廊上有马匪,但那些马匪大多是羌胡,他们是绝不敢打军队的主意,而现在……
“大帅,怎么办?”
“突围,向后突围!”
夫蒙灵察大吼一声,调转马头便向后拼命奔跑,他心中明白,这不是马匪,这是李庆安要对他下手了,如果能赶回健康军的城堡,或许他还有一线生机。
三千沙陀人装扮成羌胡,他们仿佛狼群一样从四面八方扑来,杀气席卷大地,黄尘滚滚,铁骑奔腾,护卫夫蒙灵察的金吾卫尽管个个威风凛凛,在京城不可一世,但在狰狞的死神面前,在真正的生死搏杀面前,在沙陀人野狼一般冲击面前,金吾卫骑兵们吓得胆寒心裂,甚至不少人惊慌失措地叫喊起来。
夫蒙灵察已经找不到突破的缺口了,他只能杀开一条血路,拼死杀出去,他拔出宝剑大喊:“杀!杀出一条血路!”
霎时间,铁骑扬起的黄尘铺天盖地,遮蔽了阳光,三千沙陀铁骑席卷而来,这三千沙陀精锐骑兵是从一万五千沙陀士兵中挑选,个个精通骑术,彪悍凶狠,每个铁骑的气势皆骇如惊雷,而三千铁骑更是让大地也为之惊惧,他们仿佛三千匹嗜血的野狼,摧枯拉朽般地冲进了金吾卫的队伍中,瞬间人头滚滚落地,残肢断臂漫天飞,惨叫声、哭号声、求饶声,发疯般歇斯底里地尖叫,金吾卫士兵在沙陀人的刀下哀鸣。
朱邪尽忠手执一把三十斤重的金环长刀,他就像一头狼王,那阴毒的目光牢牢盯住夫蒙灵察,夫蒙灵察和四十名骑兵合成一团,在拼死向外突围,他不慌不忙,纵马在四周游荡,但目光始终不离目标,他在等待最好的机会扑上去。
夫蒙灵察身边的士兵不断被杀死,越来越少,只剩下了十几人,这十几人再也无法严密保护夫蒙灵察,他的后背暴露出来,机会来了,朱邪尽忠猛地一催马,战马如箭一般射到夫蒙灵察身后,狠狠一刀劈进了夫蒙灵察那苍老的后背。
夫蒙灵察年老体衰,已经没有力气了,那沙陀人四面八方的叫声和刀光,使他头昏眼花,他知道自己死期已至了,心中充满了悔恨,就在这时,他的后背一阵剧痛,身体仿佛被撕裂了,这一刻,他眼前仿佛出现了老妻的规劝。
“你还有三年就退仕,膝下孙儿成群,为什么不在家安享晚年?”
是啊!他为什么不在家安享晚年了,这个答案他永远也想不到了,朱邪尽忠的重刀竟将夫蒙灵察的后背劈成了两半,他猛地一抽刀,反手剁下了夫蒙灵察的人头,拎在手上大喊:“我得手了!”
沙陀人撤退了,霎时间风消云散,奔得无影无踪,草原上一片血污,到处是残缺不全的尸体,血流成了河,濒死的战马躺在地上抽搐挣扎,十几名幸存的金吾卫坐在尸体堆中,有人呆滞,有人大哭,有人狂笑,他们大多被吓傻了。
夫蒙灵察的安西梦便在张掖嘎然而止,他到死也没有能再踏上安西一步。
……
龟兹,李庆安正在奋笔疾书,他在给李隆基写一封奏折。
“河西马匪为羌胡所扮,为患已久,臣数年前赴北庭就任,遭遇猖獗马匪,三千马匪将臣围困于玉门关,臣险遭不幸,然河西非臣管署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