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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几乎想见我就见我,从来没有过阻拦。
叶奕雄说:如今就时兴这样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多好啊!
在我转身的时候,他还是从身后抱住了我。我挣开他的手,冷冷地站在一边说:快把你的玉佩拿出来吧,我马上要到会场去呢。
叶奕雄说:不就报道个赵宗平嘛,没问题,他怪罪下来有我呢。说着,便将那枚古玉佩拿了出来。
这真是一块好玉,温润剔透,但是不是战国时期的古玉我不敢说。
叶奕雄得意地看着我说:在所有做首饰的材料中,玉与人最亲也最近。黄金是钱,钻石是价,而玉是生命。这你信不信?叶奕雄将玉佩握在手里继续说:握玉在手中,轻轻地抚摸再抚摸,就像抚慰自己光滑的肌肤柔软的心。你会感觉玉是活的,有体温有心跳,有温润的水份,正和着你的思维在跳动。有位玩玉的行家跟我说,让玉常常贴着肌肤最好,玉不会辜负你缕缕的滋养,时间久了,玉就像有灵性的鸽子,即使放飞也记得回家,因为经过你体温的玉,必定会留住你的生命气息。
叶奕雄就是与众不同,他这张嘴能把死人说活,活人说死,一块玉佩就罗列了一大堆堂皇的理由,幸亏我不是买家,否则非被他唬弄了不可。
我拿起玉佩在光线下晃了晃说:只知道唐代古玉、宋代古玉、明清古玉都是难觅的好玉,战国时期的玉还没怎么听说过,当然古玩还是讲究年代的,年代越久越好。但这枚玉佩的雕工好像不是太精细,你看这上面的花纹不均匀。我将玉佩递给叶奕雄。
叶奕雄接过来在光线下晃晃,忽然说:你还真说着了。
好的玉料仅仅是制作玉器的基础,它的价值还是要以人工设计雕琢后才能体现出来呢。唐太宗说的好:“玉虽有美质,在于石间,不值良工琢磨,与瓦砾不别。”所以说,玉工水平的高下又是决定玉器品位的重要砝码。我停住话打量叶奕雄,感觉他的情绪已被我一番话打得一落千丈了。
照你这么说,我费了半天劲淘来的这块玉佩并没什么价值?叶奕雄忐忑地问我。
为了帮他定神,我说:能搞到一块战国时期的古玉就已经相当不易了,绝对完美的东西到哪里去找呢?
有姐姐这句话就行了。叶奕雄脸上绷着的神经总算松驰下来了,他有时候就是这样单纯得令人欣喜。
我急忙纠正他说:我不懂玉啊,你别听风是雨,我这点皮毛还是从你那里贩来的呢。
叶奕雄将玉佩放进装饰橱里说:我收藏的东西,只要你的眼睛为之一亮,我就认定它是好东西。
你这是爱乌及乌啊。我讥讽道。
不,我是爱鸟及鸟。叶奕雄说着伸出手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鸟是他对我的爱称,他经常叫我雌鸟,而我心里对这称呼十分厌恶。
走,今天我请你吃饭,我们到玉颜楼,新开张的一个酒店,里面的菜全是养颜美容的,昨天一个哥们请我,我就推到了今天,为了带上你。叶奕雄说着就更衣换鞋。
在叶奕雄换衣服的时候,我想怎样才能摆脱他,这几天我真的没有时间。于是我说,叶总,不,我亲爱的弟弟,今天听姐一句话,我这几天都没有时间陪你,我有工作,我是报社的首席记者,我不能扔下工作陪你玩吧?
叶奕雄一拍胸脯说:工作工作,你一天到晚就是工作,失业也没什么了不起,我来养你。
你真那么靠得住吗?那我为什么还没嫁?而你在有老婆的背景下为什么还成为我的情人?……
叶奕雄听我这样说,愣在那里,半天无话。
我趁机微笑地跟他招招手,白白!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我想起导游黄小姐已经在昨天将李曼姝的手包转给我了,我当时就把它放在车内后备箱的一个大包里了,我在想是见到李曼姝就将手包交给她,还是等一等再转交她,也许她见到手包就什么都明白了。这样一想,我又感到还是应该先沉住气,将李曼姝的话引出来再说,只要她开了口,那就是无尽无休的故事了。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以后,我就想李曼姝见到我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的出现着实让李曼姝吃惊,她那双睁大的眼睛似在向我发问:天下的事情难道真是这么巧吗?
你?……李曼姝指了指我问:黄小姐怎么把我安排到你家里了呢?
我笑笑,我的笑容温婉,想让李曼姝吃个定心丸,这漫长的等待已经够她焦虑了,而我的出现更会使她一头雾水,毕竟是八十二岁的老人了,又涉及着国籍,出了人命可不是好玩的。
我拍拍肩膀将她扶坐在沙发上说:您的手包丢了,黄小姐到我们报社去刊登寻包启示,跟我讲了这件事情,我就建议她先将您安排到我的住处吧,我这里房子宽敞些。
可黄小姐说她们公司会为我找住处的。李曼姝说。
那不过是个遁词而已,如今的旅游公司都讲究效益,让他们无来由地出一笔钱,不知要经过多少番论证呢。我解释说。
李曼姝好像听明白了,在我将沏好的茶水端给她的时候,她颤抖着手说:那就谢谢了。
我顺便挨她坐下,看她轻轻地喝水。她的手老了,青筋暴露在外,而皮皱得像火鸡的脖子,人世的沧桑都堆在这皱褶之中了。而她偏偏又不想把那曾经的不幸和苦难说出来。今天,我一定想办法让她倾诉。
我正出神,李曼姝突然问:你是记者,你说手包能找得到吗?
能,肯定能,如果真的找不到,我再帮您补办护照等手续。您千里迢迢回来,故乡的人总该对得起您吧。听黄小姐说您生在中国,您是怎么到韩国去的?我直接地问。
李曼姝看了看我,眼神中仍有一种怀疑和胆怯,当她的眼神跟我相对的时候,她把头低下了,声音微弱地说:这话说起来太长了,有时间再聊吧,能不能给我烧点饭,我饿了。
我这才想起李曼姝已经很久没正儿八经吃饭了,尽管冰箱里储存了一点食品,但不一定合老人的口味,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走,我带您到外边吃吧,我们这个小区的外边是一条繁华的商业区,您想吃什么我就请您吃什么,对了,还有一家韩国料理,是正宗的韩国人开的菜馆。
李曼姝说:我在韩国天天吃韩国的饭菜,到了这里就随俗吧。我想喝点稀粥,小时候我经常喝那种粥,里边有红豆、花生、杏仁……
未等李曼姝唠叨完,我就接过话说:是不是八宝粥啊,走吧,那条商业街上真有一个粥馆,中央领导来的时候还到那里喝过粥呢,那里的粥都带有食补的性质。我想起八角楼就在我说的粥馆附近,李曼姝坐在那里就会透过窗子望见八角楼,睹物思源,不信她的情绪不激动。
我梳妆打扮了一番,又换上了一件黑色的金丝绒旗袍,胸前那枚银色的小鹿胸针还是叶奕雄送给我的呢,它将这旗袍点缀得更有韵味了。我是故意穿这件旗袍的,我第一次在八角楼前发现李曼姝的时候,她就穿了旗袍。
我走出更衣室,李曼姝的眼神在我出现的一瞬间突然一亮,她说:你好漂亮噢。
我说:是旗袍漂亮。
对,中国的旗袍就是打扮人,这也是我的老祖宗的贡献。
您的老祖宗?我立刻问,您是满族人吗?
噢噢……李曼姝慌乱地应道,因为心有所忌,她显得语无伦次。
我怕她难堪,急忙说;走吧,我们吃饭去吧。
小区离商业街只有几百米,我们步行。李曼姝的步子很小,我扶着她,随着她的速度。经过八角楼,我有意停下来跟李曼姝说:这幢旧楼二战时期曾经是侵华日军的慰安馆。
李曼姝像是有意回避似的,步子竟然快了起来,似乎我的话并没吹进她的耳朵里。
我的心里更加有数了。
粥馆就在八角楼对面,我特意找了个靠窗的位子,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八角楼的皮肤,再一转脸,又可以看到八角楼的全方位面孔了。
李曼姝的情绪有点不安,坐下后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我拿过菜单,请她点菜。
她推脱说:还是你点吧,点什么我就吃什么。
我跟她微笑了一下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我随即点了六个小菜,两碗八宝粥。
菜很快就上来了,李曼姝指着盐水毛豆和水煮芋头说:这些东西都是我小时候常吃的。
但愿都合您的口味。我将芋头推到她的面前,李曼姝用手捏起一个开始剥皮。
菜都上齐了以后,我也拿起了筷子。李曼姝无声地吃饭,她真是饿了,一会儿就把碗里的八宝粥吃尽了。我喊服务生再来一碗,这回我给她换了皮蛋瘦肉粥。
见李曼姝津津有味地吃皮蛋粥,我有意地试探说:刚刚我在家里穿旗袍的时候,您说这是老祖宗的贡献,您是满族人吗?
李曼姝似是而非地点点头,好像对我所问的问题兴趣不大。
我知道她在回避这个问题,便心有不甘,掘地挖金般继续问:您在这座城市生活过吗?听说过慰安妇的故事吗?二战期间这座城市曾经是日军的大本营,仅慰安馆就有四十多处,女人们在这里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她们大多来自中国、韩国、还有日本,二战结束后许多慰安妇要求日本赔偿,可最近我看到东南亚媒体报道有一位亚洲的女大学生居然呼吁:二战期间的慰安妇应该为自己当年的献身行为而自豪,说慰安妇舒缓了士兵紧张不安的情绪……
什么?这话是谁说的?!李曼姝未等我的话音落地就抢着问,说这话的人根本不知道当年慰安妇的真相,那是女人被畜牲摧残,根本不是人活的样子。李曼姝将碗推到一边,她的眼睛里喷出了一股愤怒。
可您了解当年的真相吗?如果您是历史真相的见证人,别说您丢了一个包,就是丢了十个包,本市政府也会赔偿您,作为历史的见证、慰安妇的见证,如今实在是寥寥无几了。见李曼姝不语,我加快了语速说:李曼姝女士,不瞒您说,您前两天在八角楼前转悠时的情景早就引起我的注意了,我们这座城市为了保护八角楼这座古建筑,正在寻找当年慰安馆的见证人,您如果能站出来指认,会为这座城市带来真实的历史记忆,尽管它证明了民族的耻辱,但一个不忘耻辱、承认失败的民族才是有出息的民族。我进一步激发李曼姝的情绪。
不知是赔偿手包的话起了作用,还是我阐明的大道理起了作用,李曼姝沉思了片刻,最后摇晃着站起身说:走,到八角楼去。
机会终于来了,这是一次非同寻常的新闻机会,我必须大张旗鼓地制造舆论。我边走边给报社和电视台、电台的朋友打电话,让他们速来八角楼,与城建会议有关的重大新闻将在这里发生。
我的朋友们真够哥们,他们在我和李曼姝到达八角楼的时候也抵达了那里,几乎与我们同步,而他们距八角楼的距离可比我们不知远了多少倍,这就是记者抢新闻的职业特点。
李曼姝在八角楼前停下脚步,用手指指它说:就是这里了,真的就是这里了,扒了皮我也认识它的骨头啊!
说着,李曼姝向楼上望去,她的脸突然老泪纵横,双肩颤动,就像高烧前打摆子一样。就在我试图上前搀扶她的时候,她的喉咙发出了悲愤的哭声,开始声音很小,最后竟一声比一声大起来,这哭声持续了十几分钟,李曼姝手上的一条绢丝手帕全湿透了,围观拍照的记者被老人的哭声感染得红了眼睛,纷纷上前拍照。
我迎着闪光灯,扶着李曼姝往楼上走,我的情绪被她的情绪感染着,心情如铅一样沉重,我不时地用纸巾擦脸,生怕别人看见我奔流不息的泪水。65年前,李曼姝正是从这里踏入了屈辱的人生,这屈辱在她的内心掩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