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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还有一个也如被冰霜,这个人就是溥伟。
“鹿传霖。”太后叫道。
“臣在。”
“直隶提学使随你来了吧?”
“遵太后懿旨,臣把他带来了,就在殿外。”
“传他进来。”
“传直隶提学使进殿。”太监高声叫道。
提学使跪在大殿,西太后道:“近来学生的思想趋随于乱党,狂立‘革命’者日多。唉,这些学生,不好好在校读书,都偏信邪说,盲从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的鼓动,此风绝不可长,你做为提学使要竭尽心力,挽此颓风,扫荡邪说,把学生引领到爱国忠义的道上来。”
“臣一定竭心尽力宣扬我华夏五千年文明,把莘莘学子引到爱国忠君的道上来。”
“你们都听着,”慈禧阴沉的声音回响在大殿,“对于那些乱党邪学,决不能有任何的慈悲之心。即使是学生,若有乱党的思想,也决不能轻饶。要防微杜渐,一露头就狠狠地猛打。不仅要把那些嫩芽掐掉,还要连根挖出。你们满朝文武要当成大事来抓。”
慈禧太后训过话后,军机们回到西苑的值室,西太后回到寝宫。
“莲英——”西太后叫道。
并没有人答应。
“李莲英——”
还是没人答应。
“李莲英!”“慈禧大声喊起来。
“奴才在。”李莲英不知从什么地方来到太后面前,身体似乎是萎缩了一半。
“你怎么啦?”太后问道。
“奴才身体不舒服,身体发高烧,头脑昏沉,看样子是病了。”
“这几日你太过劳累——本来我想让你再到瀛台去一趟,你既然病成这样,就回房去休息去吧。”
“谢老佛爷。”李莲英退了出去。
“小德张!”
“奴才在。”
小德张的心里一阵狂喜,他看得出,他的地位又要升高一步。
“你到瀛台去看看皇帝的情况,速去速来。”
“嗻——”
小德张很快便回来,报告说:“万岁爷也奄奄一息,恐怕撑不过今晚。”
“速传醇亲王、端亲王、军机大臣、隆裕皇后等到皇帝那儿,若庆亲王回来,让他也去。”
“嗻——”
光绪帝的床前跪了黑压压的一片。
“皇阿哥,我……我本来要奉储君来,可风太大,所以没来,你有什么话对他说吗?”载沣道。
光绪帝道:“希望他不要像我,希望你也不要像我。你要果敢、果断,不能懦弱。”
袁世凯跪在后面的角落里,但还是被光绪帝看见了。
“那是袁世凯吧。”光绪帝道。
“臣在。”袁世凯稽首在地。
“抬起头来。”
袁世凯不得不抬起头,眼观鼻,鼻问口。
“看着朕。”
……
“看着朕!”
袁世凯和光绪帝的目光相接,光绪的眼里充满了怨毒。
光绪帝道:“朕临死尚有如许的人在此跪候,不知袁世凯你能否有朕这福气。”
这几句话似乎用尽了光绪帝所有的力气,说罢就瘫软在床上。
隆裕皇后走上前道:“皇上,你感觉怎样?”
光绪把脸转过去,对着墙壁。他虽不怨愤隆裕,但觉得与她没有任何话说。
“皇上,”隆裕皇后抚着光绪,柔声地说道:“换上衣服吧,皇上。”
“不换!”光绪帝愤然道。
几个太监拿来长寿礼服,刚要动手换,光绪用尽全身力气打掉大监的手厉声道:“谁给朕换衣,谁就是大逆不道。”
生时不穿而在死后穿寿衣,那是极不吉利的,是不祥的预兆。
载沣望着珍妃的姐姐瑾妃,向她示意。瑾妃走到床前道:“皇上,为了妹妹,奴婢请皇上穿上寿衣吧。”
“朕……就穿……这身衣服去见她。我的爱妃,我终于和你团聚了。”
说罢,光绪帝停止了呼吸。
在日落的时候,光绪帝崩。
小德张把光绪驾崩的消息传给慈禧,慈裕老太后的精神一震,似乎病全好了,手脚也特别地有力气。她又来到仪鸾殿,训谕军机及内阁大学士们把皇帝遗诏颁布天下。
军机大臣们见太后神安气和,精神陡增,非常惊讶。一个时辰后,颁下“光绪遗诏”,诏曰:
“朕自冲龄践阼,寅绍丕基,荷蒙皇太后帱育仁慈,恩勤教诲,垂帘听政,宵旰忧劳。嗣奉懿旨,命朕亲裁大体,钦承列圣家法,一以敬天法祖,勤政爱民为本。三十四年中,仰禀慈训,日理万机,勤求上理,念时势之艰难,折衷中外之治法。辑如民教,广设学堂,整顿军政,振兴工商,修订法律,预备立宪,期与薄海臣庶,共享升平。各直省遇有水旱偏灾,凡疆臣请赈请蠲,无不恩施立沛。本年顺直东三省、湖南、湖北、广东、福建等省,先后被灾,每念我民满目疮痍,难安寝馈。朕躬气血素弱,自去岁秋间不豫,臣治至今,而胸满胃逆,腰痛腿软,气壅咳喘诸证,环生迭起,日以剧增,阴阳俱亏,以致弥留,岂非天乎?顾念神器至重,亟宜传付得人。慈钦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以摄政王载沣之子溥仪人承大统,为嗣皇帝。在嗣皇帝仁孝聪明,必能仰慰慈怀,钦承付托,忧勤惕厉,永固邦基。尔京外文武臣工,其精白乃心,破除积习,恪遵前次谕旨,各按逐年筹备事宜,切实办理。庶几九年以后,颁布立宪,克终朕未竟之志,在天之录,藉稍慰焉。丧服仍旧制二十七日而除。布告天下,咸使知闻。”
太后的神安气和令人惊讶。又以新帝之名一谕,称述大行皇帝之德,并大后仁爱之恩。在这种情况下,追忆光绪初年,因为没有给同治帝立嗣,吴可读曾以尸谏。现在新立的皇帝溥仪已继与同治帝为嗣,以实践太后当年的谕旨。然而,如果不筹划出一种兼顾的方法,那么光绪帝就会和同治帝一样没有后嗣,士大夫一定会有起而争之的人,于是慈禧太后就独出己见,创为兼祧之举。谕曰:
“钦承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前因穆宗毅皇帝未有储二,曾于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三日降旨,大行皇帝龙驭上宾,亦未有储二,不得已以摄政王载沣之子溥仪,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兼承大行皇帝之祧。”
慈禧太后觉得,她的身体仍很康健,病体完全康复。摄政王监国的事又让他放心不下,她觉得,权力还是要攥在自己手里,于是又下诏日:
“现在时势多艰,嗣皇帝尚在冲龄,正宜专心典学。著摄政王载沣为监国。但所有军国政事,悉秉承子之训示裁度施行。俟嗣皇帝年岁渐长,学业有成,再由嗣皇帝亲裁政事。”
朝廷内外看了这道诏谕,立即明白:皇上三岁,监国摄政王不能独断国事,则监国徒有虚名。而溥仪则不过又是一个光绪帝而已。
禁卫军的铁甲马踏着长街,引来一支浩荡的队伍。几十个太监被裹在马队与步兵之中,在强劲的北风吹撼下,他们仍保持着队型。太监的正中,是明黄色的一顶轿子。
“开门!开门!”
醇亲王府的大门打开了,各处的灯光也随之亮了起来。
醇亲王和同来的王公及军机大臣的下马,小德张高声地念着慈禧太后的谕旨:
“钦承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大行皇帝龙驭上宾,未有储二,著摄政王载沣之子溥仪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并兼承大行皇帝之桃。自今日起,著嗣君在宫内教养,并在上书房读书。钦此!”
醇亲王载沣进屋后号淘大哭。当年他父亲接到让载湉进宫的懿旨时也是这样痛哭,载沣比他的父亲更悲恸。他父亲只是悲伤儿子的命运如同同治帝一样,而载沣却不仅为年仅三岁的幼儿悲痛,也为自己悲痛,为自己的过去和将来都受西太后的控制而悲痛……
“王爷,别哭了,老福晋晕过去了。”不知是谁向他报道。
载沣急忙擦去眼泪,来到母亲刘佳氏的房里。这里正忙成一片,一大群太监和妇差丫头挤在这里,灌姜汁的灌姜汁,传大夫的传大夫,闹腾了好长一阵,老福晋才苏醒过来。载沣和母亲四目相对,千言万语,一时无从说起。心中的万千苦痛,无法开口诉说。
“奶奶(满人喊妈妈为‘奶奶’,喊祖母为‘太太’),我们看看皇上去吧。”载沣道。
孩子睡得正熟,醇亲王和老福晋看着他睡得那样安样,想到今后他就要离亲人到那冷冰冰的宫中,不免又哭了起来。全家的人不住地劝解,正在这时,小溥仪被吵醒了,哇哇大哭。这个三岁——其实是两岁半的孩子就要让人抱去做皇帝了。
“孩子……不,皇上,来吧,老佛爷下……下旨意了,咱们必须赶快去,不然老佛爷要不耐烦了。”载沣哽咽着结结巴巴地说着,一个宫女抱起小溥仪,溥仪哭得更凶了。
小德张从宫女手中接过孩子。
“我的孩子……”瓜尔佳氏叫了起来,她抢过孩子,给他穿了几件衣服。
“这……这……,不合礼法吧。”小德张吞吞吐吐地说。他以为瓜尔佳氏不该那样对待即将登基的皇上。
瓜尔佳氏并不理会他,给孩子穿了衣服后,抱在怀里亲个不够,犹如生离死别。孩子不住地哭叫着,声音似乎要把房顶都掀开来。
佣人和太监们都在心里嘀咕着:这绝不是好兆头,哪见到小孩子哭得这样凶的,像是给鬼吓着了似的,哭得人心里冷溲溲的。
“老福晋又昏过去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大家又闹腾了一会儿,老福晋才苏醒过来。载沣让人把老福晋扶进里屋歇息。道:“军机大臣们还在等着,这就走吧。”
小德张伸手又去抢孩子,哪知小溥仪连踢带打就是不让他过去抱,小德张苦笑着望着军机大臣怎么吩咐,军机大臣也是束手无策,便和摄政王商量,载沣早已六神无主,只顾点头,他更是什么办法也没有。
王焦氏看她的乳儿哭得可怜,忙过来把溥仪抱在怀里,把奶头放进溥仪嘴里,溥仪这才停止了哭叫。
束手无策的军机大臣们和醇亲王商量了一下,决定由王焦氏这位嬷嬷抱着小溥仪一同到宫中。
“嬷嬷,孩子就交给你了?”瓜尔佳氏对乳母王焦氏哭着。
奶妈王焦氏抱着孩子,随小德张走了出去。
“嬷嬷,孩子就交给你了——”瓜尔佳氏还在高声地呼喊着。
“额娘——”小溥仪此时似乎明白了,将要发生什么事,哇地大哭起来:“额娘,我不愿意去……”
载沣架着瓜尔佳氏,没有让她冲出去。此时王焦氏则一躬身,出了门,迎着大风,钻进了轿子。
禁卫军马队的铁蹄仍踏在石板路上。可这时,这一行队伍再也保持不住队形了。
狂风怒吼着,尘沙碎石被卷起,扑打着人们的面目。每个人都难以睁开眼,他们只能歪着头,斜着身于躬着腰前行。所有的灯笼都被吹灭了,他们只能摸黑前行。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该死的天!”
这一声叫在人们的心头埋下不详的种子,这黎明前恐惧的气氛更炽烈了。
可是怒号的风声丝毫也没掩住小溥仪的哭叫,他的哭声似乎要穿透这铅一样的苍穹,冲开这铁一样的黑暗。
“太不吉利了。”人们都在心头嘀咕着。
终于进了午门,天也亮了起来。溥仪的哭声也止住了。大概是累得再也不能出声了。嬷嬷王焦氏本来要在西苑交由内侍,但她还是说服了小德张,让她抱着孩子走进了太后的仪鸾殿。
殿门甲厚厚的布帘挂着,掀开布帘进去,王焦氏不禁吃了一惊,她原以为太后住的地方一定是辉煌敞亮无比,可是呈现在眼前的,就如一个鬼域的阴间:整个大殿有如地下的坟墓。所有的窗子都挂上了厚厚的蓝色的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