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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她说:“我家七口人。这几年,我们的日子好过了。我大儿子是暖窖的记账员,女儿在水电站工作,二儿子在中学念书。全家人有的在公家工作,有的在家务农。我家今天的好日子和解放前相比,真的是天地之别。在伪满洲国的时候,我们全家都手拿打狗棍,到各村去要饭吃,过的是乞丐的日子。那时候,我的大儿子是先天性残废,像个小狗似的活着,乡亲们谁见到他,谁都心酸。
“在伪满洲国时代,我们家种的是稻子,在秋收之后,全部收成一粒不漏地要上交给伪满洲国政府。我们一家老小自己吃的是政府配给的橡子面。那时,如果在谁家里查到一粒大米不交,政府就以‘经济犯’论处。这类‘经济犯’被日本鬼子抓去,就很难活着回来,九死一生。如果被伪满警察抓去,也要被打个半死。因此,我们只能靠吃橡子面过日子,靠到外边去乞讨混日子。
“说实在的,生活再艰难再苦,我们也不怕,我们也还能忍受;我们最怕的是,日本鬼子来抓劳工。我老头子就是被日本鬼子抓去当了劳工,一去没回来……(刘大娘一面说,一面擦着流下的眼泪)。说也是,我们这村里被抓去当劳工的,就没有谁能活着回来的。
“全国解放后,我们这些穷人可真的翻了身当家做了主人啦。我们分到了土地,盖上了新房,吃的、穿的,都不发愁了。不仅如此,新中国人与人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我尊重人家,人家也尊重我。譬如我这个残废儿子,以前不如一条狗,现在已成了有用的人才。他也有了工作,在暖窖里当了个记账员,也可以自食其力。更值得庆幸的是,他已经和正常人一样,受人尊重了。”
刘大娘一面说,一面顺手拉开了屋角的一只瓮盖,让溥仪看看里面的大米。这时,刘大娘的儿子在旁边笑着说:“大米有什么可看的?”刘大娘立刻反驳过来说:“没有什么可看的?我倒想问问你,你在‘康德’那年头,看到过吗?”
刘大娘和儿子的对话,深深震动了溥仪的心。一种无法回避的忏悔和负罪感,在溥仪的脑子里折腾个没完。
溥仪当初怕别人知道自己是当年的康德皇帝,只不过是想逃过人家的指责和臭骂,只不过是自己还没认识到所犯罪行的严重性,至少是拉不下老脸,去认错、认罪。如果今天再稀里糊涂地瞒过刘大娘,不向刘大娘认罪,他已感到在良心上是“不可饶恕”的。
于是,溥仪立即站起身来,走到刘大娘的跟前低头说:
“您说的那个康德,就是伪满洲国的汉奸皇帝溥仪,就是我。我向您请罪……”
接着几个伪满洲国的大臣和将官都立起身来说:
“我是那个下令抓劳工的伪勤劳部的大臣,我有罪……”
“我是搞粮谷运出的兴农部大臣,我向您请罪……”
“我是给日本鬼子抓‘国兵’的伪军管区司令,我有罪……”
刘大娘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来她家访问的,就是老百姓破口大骂的溥仪,就是投靠日本、为虎作伥、让东北人当牛做马、做亡国奴的小皇上。由于伪满洲国的殖民统治,有多少老百姓死于非命,有多少老百姓流落街头,沿街乞讨。而这个骑在老百姓头上的卖国皇上,却仍然自由自在地活着,实在是天理不公。家仇、国仇、民族仇使刘大娘无法咽下这口冤气。如果当时,她拿起菜刀,砍死几个伪大臣,谁也无可指责。但刘大娘毕竟是受过新中国教育的新农民。她压着自己的怒火,转身跑到了屋外,便嚎声大哭了起来,她还哭喊着:“真是冤家路窄,杀人犯怎么来到了我家!”
刘大娘哭了一阵之后,在大儿子的劝阻下,她又回到了屋内。她看了看村干部,又看了看头也不敢抬的溥仪,她心也软了。她只好擦了擦眼泪,叹了一口气,很不情愿地把这口杀夫之仇的怨气咽了下去。
最后,刘大娘说:“事情都过去了,不用再说了!”她见溥仪还在低着头,便说,“只要你们肯学好,听毛主席的话,做个正经人就行了!”
刘大娘这句感人肺腑的话,使溥仪和几个大臣都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时,当记账员的残废儿子说话了,他说:“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只是我妈不知道。毛主席说,大多数战犯都能改造过来。他老人家的话是不会错的。你们好好改造、认罪,老百姓是可以原谅你们的!”
我参与引渡末代皇帝溥仪始末(32)
刘大娘母子的这几句话,反映了新农民的政治觉悟和宽大胸怀,使溥仪深受教育。
溥仪自感一生计较得失,不断发誓要复辟、要报仇,远不如一个农民,竟有如此非凡的气度。
20世纪八十年代(1985年)溥杰就他们在抚顺进行思想改造一事,对我讲过这么一段话(我因工作关系,在全国人大,同溥杰多有接触),他说:“理论学习,固然重要,它可以使我们对世界、对人生有一个高层次的认识。然而,当年安排我们到工厂、农村去参观访问,所看到的事实,对我们的启发教育更大。”他还说:“每个人,包括日本战俘,通过参观访问,具体地看到了日本入侵在中国造成的灾难,看到了人民解放后的新面貌。”同时,通过参观访问,他们看到了、听到了许多用血和泪谱写的历史故事。而且,这些历史故事常常会使那些极为反华、极为顽固的战犯为之震撼,受到触动,不得不低头认罪。
其中有这么一个故事:
东北南满有一个村镇,位于抚顺露天煤矿大坑以东。这个村镇的名字叫平顶山,居住有一千多户人家。
1933年,在平顶山发生了一场骇人听闻的杀人惨案。
日本侵略军占据东北之后,为加强其殖民主义统治,采取铁蹄征服的办法,在各地实行“三光政策”。
这年中秋节的夜里,南满抗日义勇军在平顶山出现,他们以打游击的形式,出击了日本侵略军,当场就击毙了日军扬伯堡采炭所长渡边宽一和十几名日本侵略军,并烧掉了日本侵略军的仓库。
第二天,日本侵略军以搜索抗日军队为名,实乃为日本侵略军的损失进行报复,派出了六个小队,死死地包围了平顶山。约有两百多日本侵略军端着上有刺刀的步枪,挨门挨户地、把平顶山村的老百姓、不分男女老幼、一律赶出家门,然后又一个不留地把这些无辜百姓赶到了山坡上。等三千多老百姓全部聚齐时,日本侵略军队长一声令下,日本鬼子用六挺机枪,向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野蛮扫射。刹那之间,三千多平民百姓都倒在了血泊里。这些野兽般的日本鬼子,用机枪反复扫射,还不放心,又端起刺刀,挨着个地又扎了一遍。
第三天,这些没有人性的日本侵略军,带了不少炸药和工具,又回到死尸遍地的平顶山坡。他们为了毁尸灭迹,竟采取了用炸山、用炮轰崩山的办法,把全部尸体用山土掩盖了起来。不仅如此,他们还用汽油把平顶山老百姓的六七百栋房子全部烧光。最后,日本侵略军又把这片山坡,用铁丝网封锁了起来,不准外人靠近。接着,日本鬼子又向周围各村发出布告,声称:谁要收留从平顶山逃出的人,谁的全家都要处死。
三千多中国老百姓全被日本机枪扫死,又用刺刀扎了一遍,老百姓的房子也被化为灰烬,平顶山可真的已被日本人平了。已经不可能还会有人生还,更不可能有什么高人会逃此劫难。然而,事情就是这样离奇,这样令人意外。真的就有人从死神那里挣脱了出来。
有一个名叫方素荣的五岁女孩,她从血泊里爬了出来,并被一个过路的残废老矿工救走。
27年之后,方素荣已长大成人。她是当年平顶山惨案的幸存者之一,也是日本人在平顶山欠下这笔血债的一个见证人。
受尽人间苦难的方素荣,经历了日本侵略集团的垮台和投降,经历了解放战争和全国解放。她在这极不寻常的年代里,在乡亲们的扶养和关怀下,逐渐成长为一个有能力的国家干部。在50年代末,方素荣已出任抚顺露天煤矿托儿所所长,从事矿上的福利工作。
一天,一批经过思想改造和认罪的日本战犯,有组织地来到抚顺露天煤矿参观。当他们参观到煤矿的福利事业的时候,很自然地来到了方素荣所领导的托儿所。
当这批日本战犯来到托儿所的时候,方素荣不愿意出面接待,有意回避这些日本战犯。
出自对外礼貌上的需要,托儿所的工作人员如实地向这些来访的日本战犯做了解释,说:“对不起,我们没安排所长出面接待你们,因为她本人就是平顶山人,她是日本侵略者血染平顶山的幸存者。我们不愿意安排让她和你们见面,是不愿意让她再受刺激。”
这些日本战犯听到方素荣的遭遇后,都深深感到,他们在中国的罪行是不可饶恕的。后来,他们考虑到,不当面向侵华战争的受害人表示认罪和歉意,是无法告慰受害者的亡灵,也是无法平静自己内心的愧疚。于是,他们对托儿所的工作人员说:“我们这些日本人是有罪的。我们诚恳希望能见到方所长,很想当面向方所长表示谢罪,并通过方所长,向每个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灾难的中国人,表示谢罪。”
接着又有一个日本战犯补充说:“我们已经认识到,日本发动的侵华战争,是有罪的,平顶山坡的野蛮屠杀,是有罪的。我们是认罪的日本军人,我们恳求方所长,抽出一点时间,出来见见我们。”
这位托儿所的工作人员在很不情愿的情况下,将这些日本战犯的要求和他们的诚恳态度告诉了方素荣。
方素荣听后,有些为难。她本来就不愿再见到杀她全家的仇人、刽子手,因为她一见到仇人,就会想起她的爷爷、她的妈妈和弟弟。每想起平顶山的往事,她就有些受不了,就要流眼泪。但是,她又想,她已经是机关干部,气量也不能永远如此狭隘。经再三考虑,她对该工作人员说:“为了工作需要,我只能见他们一下。”
我参与引渡末代皇帝溥仪始末(33)
全体来托儿所的日本战犯见到方素荣,二话没说,都立即立正向方鞠九十度的大躬,有的战犯连鞠三躬,以表示认罪、谢罪。
方素荣和每个受害的中国人一样,见到她全家的杀人凶手,难以控制自己的感情,气愤极了。如果她手中有枪,当场把这些战犯全部打死,也不为过;如果她手中有条皮鞭,当场向每个战犯身上抽上几十鞭,也难消三千多乡亲含冤惨死的仇恨。然而,这天,方素荣面对这些低头认罪的战犯,她忍住了。同时,她也联想到这些日本人,也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普通人,她的心又软了下来。方只说了声:“你们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在这里留下的罪孽太大了。我们中国老百姓世世代代永远不会忘记的。对你们这些肯认罪的日本人,我们也只能另眼看待了。”
这些战犯一再请求,请方素荣向他们讲讲1933年的她的这段悲惨经历。
方素荣为了不使这些日本人忘记这笔血债,也为了不让这些日本人怀疑这件历史惨案,她答应了这些战犯的要求,她忍住内心的悲痛,向他们讲了一下,27年前她所亲身经历的这场灾难。
“那年的一个冷飕飕的上午,全村的人都被日本兵从家赶出来。家里不准留人。日本人把我们往山坡上赶。我爷爷领着我,妈妈抱着我弟弟。小弟弟不满两岁,还不会说话。我们几个人的前前后后都是邻居。鬼子兵和汉奸们吆喝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