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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无论如何,也得把五娘救出来!五娘有个万一,不光不好向东家交待,对我们天成元的名声,也牵连太大!天津局面本来就不好,我们失了手,那以后谁都敢欺负我们了。头一步,务必把五娘救出,下一步,还得将绑匪缉拿。我离京时,去见过九门提督马玉昆大人,马大人真给面子,提笔就给天津总兵写了手谕,我带来了。只是,眼前还不宜报官吧?”
“镖局老大说:先不能报官。就是报了官,官兵也不大顶事。我看也是,江湖上的事,还得靠江湖。所以,我已托靠了几家相熟的镖局,由他们全力营救。”
“靠得住吗?要不在京师的镖局,也请几位高手来?”
“我看不必。老大们说了,这班生瓜蛋已经给咱留好了口子:到时候,就出动它二十辆银橇车,派四五十名武艺高手押车,前去赎人。活儿要做得好,赎人,擒匪,一锅就齐了。现在,面儿上不敢有动静,他们正暗中探访,看这到底是哪班生瓜蛋做的营生。”
“自劫走人后,就再没有消息?”
“没有。”
“赎期是五天?”
“五天。老大们说,这也是生瓜蛋出的期限。在天津卫这种大码头绑票,还当是深山老林呢,写这么长期限,怕人家来不及调兵遣将是怎么着?”
“是怕我们调不齐十万两银子吧。你们津号调十万现银,不为难吧?”
“静之兄,我正在尽力筹措。天津局面不好,生意不敢大做,柜上也不敢多储现银。收存了,就赶紧放出。津门客户,多为商家,不像你们京号,能吸收许多官吏的闲钱。”
“再怎么说,你堂堂津号,还调度不了十万两银子?”
“局面好时,这实在是个小数目。天津眼下情形,静之兄你也知道,洋人跋扈,洋教招人讨厌,乡民祭坛习拳,跟洋人过招,乱案纷纷,生意哪还能做?”
“可我看你们的信报,老兄的生意还是在猛做。”
“也没有猛做,大家都收缩,留下满眼的好生意,就挑着做了几档吧。”
“这就是了。国藩兄,一听说出了此事,我就在想,这事怕不只是图财诈钱,是不是还有别的意图?”
“别的意图?”
“你刚才说了,镖局老大们都认定,这不像是江湖上的匪盗干的。可是从绑走五娘的情形看
,分明是熟悉我们内情的。五爷五娘又不是那种爱招摇的大家子弟,头一回来天津,才几天,那班生瓜蛋怎么就知道是我们的大财东?出事那天,又怎么知道他们要去海河看轮船,预先在沿途设好调包计?送肉票的,还自称是我们天盛川茶庄的伙计!这班生瓜蛋,就这么门儿清?”
“静之兄,出事后,我也这么想过。仔细问了跟着伺候的保镖女佣,他们说,怕抬轿的欺生,不仔细伺候,头几天就对他们道出了五爷五娘的身份,说天成元票庄、天盛川茶庄都是他们康家的字号。出事前一天,又跟轿夫约好,第二天去海河看轮船,叫他们早些来。保镖女佣都说,太大意了,也不知道天津卫码头就这么凶险。”
“那轿夫是怎么雇的,不到可靠的轿行雇,就在大街上乱叫的?”
“哪能乱叫!五爷五娘一来,我就给他们交待了,可不敢在街上乱雇车轿。还派了柜上的一位伙友,跟着伺候,替他们雇车雇轿。可没跟几天,就叫五爷给打发回柜上了,说跟着一伙下人呢,不麻烦字号了,张罗你们的生意去吧。五爷是好意,哪想就出了这样的事!”
“哪就这么巧?刚刚自家雇轿,就遇了歹人,还那么门儿清?”
“原先坐的轿,五娘嫌不干净,保镖才给换了轿。坐了两天,就出了事!”
“就这么巧?刚换了轿,就撞上歹人?”
“是呀,这是有些蹊跷。”
“所以我疑心,这中间是不是有咱们的对头在捣鬼?”
“那会是谁?”
戴膺和刘国藩分析了半天,也没有把疑心集中到一处。洋人银行,欠了坏账的客户,甚至西帮同业,当然还有江湖上的黑道,反洋的拳民,都有些可能,又都没有特别明显的理由。戴膺心里还有一种疑心:刘国藩是不是还有自己的仇人?但这是不便相问的。
戴膺只好先拿出他带来的五万两银票,叫刘国藩赶紧去张罗兑换现银。此外,他还想见见镖
局的几位老大。
二爷和昌有师傅日夜兼程,飞马赶到天津时,已是出事后第四天了。
二爷见到五爷,真是惊骇不已!不但消瘦失形,人整个都变傻了,痴眉惺眼的,竟认不出他是谁。
“五弟,我是你二哥呀!”
五爷还是痴痴地望了望,没有特别的反应。
二爷擂了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茶碗乱跳,五爷居然仍是痴痴的样子。昌有师傅慌忙将二爷拉出来了。
二爷虽然一生习武,可他是个慈善天真的人。现在,脸色铁青,怒气逼人,真把大家吓住了。他问:“这是哪路忘八干的,清楚不清楚?”刘国藩忙说:“镖局派人打探几天了,依然不大清楚。叫他们看,不像是江湖上的盗匪,不知从哪来的一班生瓜蛋。”
二爷喝道:“生瓜蛋他也敢欺负爷爷?”
戴膺就说:“二爷一路风尘飞马赶来,还是先歇息要紧。明日一早,咱们就得去大芦赎人。”
二爷又喝问:“为甚等明天?既是生瓜蛋,为甚不早动手?”
昌有师傅站起来,说:“二爷,你就听戴掌柜的,先歇息吧。我去会会镖局的老大。有我呢,一切不用二爷太操心。”
二爷仍想发作,但看了看昌有师傅,终于忍住了。
于是,二爷和其他武师拳手,就留在客栈歇息,昌有师傅只带了两个拳手,赶去会见镖局老大。
津门镖局的几位老大,当然知道昌有师傅的武名。当年,昌有师傅也在太谷镖局做过押镖武师。所以,几位老大一定要尽地主之谊,招待他。
他对老大们说:“眼下我只是缺觉,不缺醉。等跟着各位老大救出人,擒了贼,咱再痛快喝一顿,如何?”
武人不爱客套,想想人家飞马千里而来,是够困乏了,就依了客人的意思。几位老大介绍了探访结果,更详细告诉了翌日如何装扮,如何运银,如何布阵,如何见机行事。
昌有师傅听了老大们的计谋,以为甚好。只是觉得,二十辆车,四五十号人,浩浩荡荡,会不会把绑匪吓住了,不敢露面?
老大们就问:“昌有师傅,那您有什么高招?”
昌有说:“我看人马车辆都减一半,只去十辆橇车,每辆也只跟两人。这样阵势小,还保险些。又不是占山为王的主儿,挑二十来个高手,我看没有拿不下的局面。各位老大看成不成?”
老大们议了议,觉着也行:“有您这样的高手,那就少去些人马吧。您要不来,我们真不敢大意,万一有闪失,谁能担待得起?”
昌有忙说:“这事全凭各位老大!各位的本事,我能不知道?用不着排那么大阵势,就能把这事办了。”
经商量,昌有从他带来的武师中挑八位,剩下由镖局出十几位,组成一班精锐,扮成车倌,出面救人。另外再安排一二十人,预先散在附近,以在不测时接应。为了少惹麻烦,不惊动市面,明天还是越早走越好。最好,能赶在绑匪之前,先到达大芦。那样,在地利上不至吃亏。于是,定了天亮时赶到大芦。
这样,后半夜就得出动了。议定后,昌有师傅匆匆辞别各位老大,赶回客栈,抓紧休歇。
4
大芦在津南,离城五六十里远,那里有一处浩淼的大湖,风烟迷漫,苇草丛生,常有强人出没。但津门镖局都知道,近年并没有什么草上飞聚啸于此,也没有出了别的山大王。出事以后,镖局天天都派有暗探在此游动,什么线索也未发现。
镖局老大当然知道,绑匪指定的赎人地点,决不可能是他们的藏身之地。不过,绑匪既然将此定为赎人的地点,那应该有些蛛丝马迹可辨。怎么会如此无迹可寻?尤其是京号戴老帮带来五万银票后,赎资很快备齐了,在第三四天,就想缴银赎人。绑匪留的肉票,也说是五日之内。但镖局派出的暗探,却在大芦一带什么动静也没有发现。也许
他们是深藏不露,非等来运银的橇车不肯出来?生瓜蛋也会隐藏得这样老辣?
要不要贸然押着银子,前去试探,镖局老大和京津老帮都拿不定主意。换回人来,那当然好,要是浩浩荡荡白跑一趟,那在津门市面还不知要引起什么骚动。所以,第三天没有敢出动。
挨到第四天,镖局谋了一个探路的计策:雇了一队高脚骡帮,驮了重物,浩浩荡荡从大芦经过。到大芦后,选了僻静处,停下来休歇。但盘留很久,依然没有任何人来“问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不测?正在忧虑,二爷和昌有师傅赶到了。见二爷那样悲愤,也没有敢对他们说出这一切。
反正是最后一天了,留下的惟一出路:必须押银出动。
为了在天亮后就能赶到大芦,大约在三更天,武师们就押着运银的橇车,静静地出发了。除了十辆银橇,还跟着一辆小鞍轿车,那是为了给五娘坐的。
现在是二爷坐在里面。
昌有师傅本不想叫二爷去,二爷哪里肯答应!但上了年纪的二爷,装扮赶车的跟车的,都不合适,那就只好装成一个老家仆了。昌有师傅叮咛他,必须忍住,不能发火,二爷要见了绑匪就忍不住,那五娘可保不住出什么意外!二爷当然什么都答应了。
出城以后,依然是黑天,二爷却从车上跳下,跟着车大步流星地往前奔。赶车的是太谷来的武师,就悄悄说:“天亮还早呢,二爷你还是坐车上吧。”
二爷说:“不用管我!”
赶车的武师,也不敢再多说话。
天黑,路也不太好走,但整个车队,一直就在静悄悄地行进。当然,谁心里都不平静。
绑匪是不是生瓜蛋,镖局老大们已经不大敢相信。镖局就是吃江湖饭的,五天了,居然打探不出一点消息。会不会是闹义和拳的拳民做的活儿?可天成元票庄一向也不十分亲近洋人,不会结怨于拳民的。刘老帮也极力说,拳民们才不会这样难为他。可是现在押这样一大笔现银,黑灯瞎火的,又不走官道,最怕的,就是遇了这些拳民。遇贼遇匪都不怕,遇了像野火似的拳民,那可就不论武艺论麻烦了。叮咛众弟兄不要声张,尽量静悄悄赶路,也是出于这种担忧。
好在一路还算顺利。又是夏天,不到五更,天就开始发亮了。在麻麻亮的天色里,路上遇过两个人,模样像是平常乡民。见影影绰绰走出这样一溜银橇车,乡民都吓呆了,大张着嘴,一动不动看车队走过。
他们准以为是遇了匪盗!
见了这种情况,车队更加快速往前赶。天亮以后,押着这样多银橇,那毕竟是太惹眼了。
这天竟是个阴天,到达大芦时,太阳也没有出来,满世界的阴沉和寂静。他们停在了一个没有人烟的荒野之地。不远处,即能望见那个浩淼的大湖和动荡着的芦苇、蒲草。
绑匪不会来得这样早吧?不过,镖局老大还是派出人去探查。
二爷过来,悄悄问昌有师傅:“你会凫水不会?”
昌有也低声:“也只是淹不死,但落入水中,也等于把武功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