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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体面的饭碗。有饭碗,又有用武的实战需求,武艺自然越发精进。练一身武艺,浪迹天涯,四方摆擂,一门心思争天下第一,那不过是写武侠小说的文人,借以演义一种状元梦吧。梦醒处,还是“学得文武艺,售予帝王家”。形意拳武师,将武艺售予商家,有价交换,稳做了专职武人,倒也能从容涵养自家的性情。这是闲话。
那时代镖局走镖,所经过的沿途地面,即俗称江湖者。那是要经过拜山、收买以至凭借高强武艺较量、征服,踩出一条熟道来。祁太平镖局,因镖师武艺好,走镖又频繁,熟道撂不生,所以在他们的江湖上,一般无人敢轻易劫镖。尤其因为他们财力跟得上,该打点的,打点得大方,重大走镖,极少有闪失。久而久之,江湖上便有了“祁太平镖,天下无敌”的名声。
咸丰初年,因怕太平天国北进,西帮在京的票号、账庄都及早歇业回晋。那次西帮由京携带回来的银资就有数千万两,以至引发了京城的银荒,即今天所谓的金融危机。这数千万银子,如何在京晋间平安转移?主要是托靠了祁太平自家的镖局。京晋间运银走镖,本来就既重要又频繁,早踩成了最稳当的一条江湖熟道。所以,数千万两银子源源紧急过境,几乎未出什么闪失。说是奇迹,不过分;说祁太平镖局本来就该做这样漂亮的活计,也不过分。
去年京津突然陷落,倾城逃难,各号来不及托靠自家镖局,加之京晋间拳乱大盛,踩熟的江湖也乱了套。这次西帮由京撤晋,损失空前。西帮受损,晋省镖局也觉脸上无光。
近来祁太平的镖局武林重整江湖,只想挽回往日的声威。所以,为打开旧道,很下了功夫。
本来走镖已畅通无阻了,怎么又忽然出了劫镖案?
敢打劫太谷镖,那也不会是一般毛贼。
京市危急万分,偏偏走镖又受阻,这不是天要灭我西帮吗?
三爷听说有太谷镖被劫,头发都竖起来了。他认定是自家的银子遭了劫。虽不是很心疼自家的银子,但觉走镖受阻,这几天几夜算白忙乎了!自家的京号本来就开业迟,现在银子又接济不上,处境会怎样,真不敢想象。
他嘱咐四爷、老夏,先不敢将这消息告诉老太爷。然后就骑了匹快马,飞奔进城。
在广义堂镖局寻见李昌有师傅,三爷劈头就问:“这是出了哪路神仙,竟敢劫太谷镖?”
昌有师傅笑了笑,说:“三爷不必着急。要知道是哪路神仙,还能叫他劫成道?打发了几路探子,去打听了。”三爷说:“昌有师傅,你说我能不着急?京津那头,水漫金山了,紧等这头的救兵呢。怎么偏偏就半路杀出这样一路神仙?”
昌有师傅说:“刚经乱世,摸不准江湖了。你们康家这两批货,前头一批,应该过去了,不会受堵;后头这一批,只怕堵在了寿阳,但不会遭劫。”
三爷听了,才稍安心一些,忙问:“那是谁家的镖给劫了?”
昌有师傅说:“虽不是广义堂押的镖,但总是太谷镖!既劫成一家,别家他也敢劫。太谷武界都憋了一口气!”三爷说:“谁能不憋气!有什么要商界办的,你们说话。”
昌有师傅说:“商界正吃紧的时候,我们武界偏失了手,脸面上都挂不住。”
三爷说:“商界武界本来是一家,不用说见外的话!”
昌有师傅说:“三爷稍忍耐一二日吧。镖道不通,我们武界才着急呢。已经去请车师傅了,要商量速战速决的办法。”三爷听了,也就赶紧告辞出来。
送走三爷没多久,车二师傅果然匆匆赶来。他显然不相信竟有敢劫太谷镖的。敢劫太谷镖,那就是敢跟他车氏门派形意拳打擂。多少年了,真还没几个敢这样打上门来的。所以一见李昌有,就问:
“太谷镖真给劫了?”
“前晌,有从寿阳过来的信差说,东天门外头出了劫镖的,劫的还是太谷镖!好几拨走镖的,都停在寿阳了,不敢再往前走。”
“真有这样的事?劫了谁家的?”
“详情还不知道。广义堂、公义堂、兴义堂几家大镖局,都派了急马去打探。”
车二师傅一听,就跺脚说:“出了这种事,还能坐在太谷干等探子回来?等回探子,再商量对策,再招呼兵马往东天门奔,什么都误了!尤其‘太谷镖失手’这种消息,早传遍江湖了。快招呼一帮高手,先奔寿阳吧!”
“先奔寿阳?”
“能直奔娘子关,更好!越靠前,越好张罗。”
“那就听师傅的!我这就去联络各镖局。”
“昌有,我也跟你们去寿阳。”
“哪用师傅出动!师傅出动,也太抬举这帮劫道的毛贼了。”
“毛贼敢劫太谷镖?”
“说不定还是一帮生瓜蛋。”
“净往好处想!就冲你们如此轻敌,我也得去!”
李昌有说服不了车二师傅,只好先去联络镖局。
镖局老大一听车二师傅的点拨,才像忽然醒悟:前晌是慌了。干等着探子来回跑,真要误事。但各位老大也不同意劳车二师傅大驾,车师傅一出动,太引人注目,好像太谷镖真要败落,连老师爷也抬出来。车师傅还是在太谷坐镇为上。
车二师傅也只好不坚持了。他把李昌有叫到僻静处,秘密做了交待,也传授了以前用过的一些计谋。
当天傍晚,李昌有和另十来位形意拳高手,带了数十位一般的拳手,骑马飞奔寿阳。
康二爷听说太谷武界要去寿阳打扫江湖,也赶到城里。但镖局老大哪会叫他去?
李昌有一班武师赶到寿阳时,天还未亮。他们也顾不及喘息,就寻受阻在此的太谷镖师。
这些镖师已将东天门外的劫镖案打探清楚,派人回去搬兵了。一见李昌有这一帮高手,还以为援兵已到,只是惊奇如此神速。等这面把来历说清楚了,大家又赞叹起车二师傅来:车师傅好像算准了寿阳急等援兵!但李昌有问清了前头的敌情,并没有轻松下来。
原来,在晋省东天门之外,也就是直隶井陉一侧的深山中,隐藏有一帮流匪。匪首不是别人,正是今年春天德法洋寇围攻东天门时,散布流言,引发逃难乱局的那个潘锡三。此人当时是盂县的一个乡勇练长,有些武艺,但品行不良。乘娘子关危急时候,勾结了官军中一帮兵痞,四处散布洋军已破关入晋,官军大溃。他们本来不过是想制造一点混乱,趁机抢劫一把。哪想,他们散布的谣言,竟引起雪崩效应,娘子关邻近的平定、盂县,连知县大老爷都弃城逃跑了,一般百姓更是举家逃命。溃逃大潮波及寿阳、榆次,连祁太平一带也人心惶恐。潘锡三虽抢到了不少财物,但局面安定后,受官府通缉,只好逃匿到井陉深山中。近来见官道上标车来往频繁,就跑出来抢劫了一趟。
镖师们打探到,潘锡三一伙仅十来个人,也没有武艺太高强的。但这伙人手里握有几杆洋枪!他们劫镖成功,就因为放了几枪,打中一位镖师的小腿,血流不止,其他武师拳手一时也慌了,为救受伤镖师,只好弃镖上马逃走。
手里有洋枪,真还不好对付。你武艺再好,到不了他跟前!
“这伙强人,哪来的洋枪呢?难道他们有本事打劫洋军?”李昌有无意间问了一句。
一位镖师说:“据我们打听,东天门附近因德法洋军围攻了好几个月,长短洋枪遗失当地民间不少。潘锡三他们不是从民间抢来,就是收买来的。”
另一位镖师就说:“昌有师傅,我们不妨也收买几杆来!”
李昌有就说:“买来吧,我们谁能舞弄了它?”
“潘锡三他们,也没有请洋人操练吧?我看他们也不过放出响声来壮胆,也是瞎舞弄!”
李昌有听了这位武师的话,忽然有悟,忙问:“遭打劫的那几位镖师,还在不在寿阳?”
“还在。伤了腿的,肿得厉害,不敢走了。”
李昌有就赶紧去见他们。
这几位是合义堂镖局的武师。合义堂在太谷不是大的镖局,他们那次也没押太多的银子,阵势上就显得单薄。潘锡三头一次劫镖,就选了他们这家软的欺负。
李昌有看了看那位镖师的伤腿,说骨头没伤着,赶紧拔毒吧。然后问当时劫匪放洋枪的情形。
几位都说,当时听到头一声,还以为甩响鞭呢,只觉奇怪,也没害怕。劫匪是伏在路边的半山坡,叫嚷放下买道钱。我们只是笑,以为是些放羊汉,吆喝着解闷。也就朝他们吆喝:爷爷们押的就是银子,想收劫道钱,赶紧过来取!跟着又是一声响鞭,但也没伤着谁,牲口也没伤着。我们又笑骂那些杂种,他们又甩了一鞭。这样来回好一阵,才忽然伤着大哥的腿。
见了血,我们也才醒悟了,这帮杂种,放的是洋枪!
李昌有忙问:“洋枪放得不密集?”
“要密集,我们几位都得伤着,牲口也得伤着!隔半天,叭——放一声,隔半天,叭——放一声,稀拉得很。”
“放了多少声,才伤着你们?”
“啊呀,放了好一阵,少说也有十几声吧?”
李昌有不问了。去年太谷的义和拳围攻福音堂时,他不在场。听人说,福音堂里就只有三杆短洋枪,但人家放一枪,外头拳民就死一个。所以只是死人,久攻不下。听京号回来的掌柜们也说,去年京师陷落前,官军攻打洋人的西什库教堂,也是人家放一排洋枪,官军就倒下一片,几十天攻不下来。洋枪厉害,就厉害在远远放一枪,便能要你性命。潘锡三他们手里既有洋枪,怎么放了十几枪,才伤着这边一条小腿,连牲口也没放倒一头?
可见这帮劫匪也不会舞弄洋枪!
李昌有断定了潘锡三他们不大会使洋枪,心里也才踏实了。他参照车二师傅的交待,很快就谋出一个擒匪的计策。
当下,他将所有滞留在寿阳的太谷镖师,都召集起来,与自己带来的武师拳手会合成一股。
略作交待后,就立马开拔,向东奔平定而去。
所有押往京师的银镖,也都起运同行。因此,也无法行进太快。到天黑时候,赶了近百里路,终于到达平定城。
镖师们按昌有师傅吩咐,分头作了安顿,才歇息下来。
第二天一早起程时,镖师们已一分为二了:四名镖师还是照常打扮,押了一股小额银镖,插了“太谷镖”旗标,走在前头。其余大队镖师拳手,已改扮成驮炭的脚夫,脸上手上都抹上了煤黑,所骑的马匹,也就改扮成高脚帮的驮马。押运的银锭也都放进装炭的驮具里,只在上层伪装了炭块。他们分成四五人一帮,陆陆续续跟在那四位镖师后面。
这一带煤窑多,这种驮炭的骡马帮随处可见。
这一带山路也更崎岖,加上扮了驮炭马帮,也不宜急行。不过这天也行了八九十里,到天黑时终于到达东天门最险要的关隘故关。
李昌有也没多作交待,只命大家饱吃一顿,美美睡一夜。因为明天就要跟劫匪交手了。
这天又行五六十里路程,到后半晌时候,才算出了东天门,进入井陉境内。这里依然山势险峻,即便是官道,也崎岖难行。路上空空,未见任何行人车马。
镖师们都提起精神,预备迎敌。
但一直寂静无声。他们不断朝山坡张望,绿树野草间也不见任何动静。
这一带正是前几天遭遇劫镖的地界。劫匪不出来,是径直往前,还是诱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