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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爷说:“当此危急关头,两家再不联手护帮,哪还配做西帮领袖?”
孙北溟忙说:“我也是此意。郭毛两位大头都联手了,可见危局不同寻常。”
展开帖子,是专致太谷帮的:
太帮各号财东总理均鉴:
近来京师银市挤兑汹涌,危急异常。兑付吃紧,不是一家两家,凡我西帮票家,均受重压。此系时局拖累,与我西帮作为无关。但稍有不慎,势将危及我百年宝业!郭毛愚笨,亦觉到了祁太平三帮联手护市的紧要关口。理应邀三帮各号执事大人共议对策,惟怕时不待我。郭毛只得冒昧作断如次:一曰凡有京号未复业者,应尽速开张,不得撤关一家;一曰不论京号底账保全与否,以往放出的汇票、银折、小票,一概认票兑现,不许拒票拒兑;一曰各家财东老号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也得为京号调足兑付银资,须知京号一旦不支,我西帮在各码头即全线受累;一曰一旦有力不能支者,各家都得尽速援救,不能袖手,不能有一家倒塌。
以上四款,万望太帮同仁与平、祁两帮同守。另,津中银市亦有挤兑迹象,若步京市后尘,也望遵上款应对……
孙北溟是票界老手,当然知道郭毛二位提出的这几款,都是必不可少的。只是,第一款就似乎首当其冲朝他来了!真没有想到,他稍一迟疑,竟受到全帮所指……不过,孙北溟此时已无委屈,惟感愧疚。看过急帖,便对三爷说:
“郭毛二位果敢行事,也是西帮之幸。只是,我老迈迟钝,未能敏捷调银,支持京津两号及早开业……”
三爷忙说:“各家有各家脾气,早一天,晚一天,又能怎样?我们无碍大局就得了。”
孙北溟说:“这次非同寻常!西帮各大号都争先恢复京号,惟我拖累天成元,以令京市对我号生疑,实在……”
三爷打断说:“生什么疑?要多少,有多少,它生什么疑!前两天,老太爷还对我说呢:多学学孙大掌柜,遇事要沉得住气。”
孙北溟说:“那是老东台着急了!”
三爷说:“大掌柜要老这样自责,我也要急了!”
孙北溟才说:“不多说丧气的话了。调往京津的银锭,已走了三天。银子一到,两号即可开业。”
三爷就问:“发了多少银子去京津?”
孙北溟说:“各发了十万两。现在看,是发得少了。”
三爷说:“那我们赶紧再发一批!前头十万两兑付还未告罄,这后一批就到了。如此源源不断,也算后发制人的一种阵势。”
孙北溟立即说:“甚好!三爷,我这就立马张罗,再往京师发十万两银子!”
三爷说:“局面如此危急,老号也不能太空虚了。我这就回康庄,先起四十万两,交大掌柜调动!”
孙北溟说:“老号尚有余银,还用不着东家填补呢。再说,我也正想从南方调银北上。
这一年来的,南边庄口存银不少。”
三爷就说:“大掌柜,也许我沉不住气,我看还是先不敢调南银北来。京津银市危情,很快也会传到南边的。那边起了风浪,我们就是救急,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孙北溟说:“三爷所虑不谬。不调南银,我手里也还有腾挪余地的。”
三爷说:“大掌柜,不必多说了。我这就回康庄起银,你赶紧安排起镖!当此关口,还是赶早不赶晚吧。老太爷已经放了话:这次填补京津窟窿的银资,不必写利息,日后原数收回就得了。这是救急!”
孙北溟说:“写利不写利,再议吧。”
三爷交待,将平帮郭毛的急帖,先给志诚信的孔庆丰看看,再通告太谷各号同仁。之后,就匆匆赶回康庄。
2
三爷赶回康庄,还不到黄昏时候,他便去见老太爷。
但老亭出来挡住说:“三爷,来得不巧,老太爷正睡觉呢。”
正睡觉?午间已过,入夜尚早,这是睡的什么觉?三爷便说:“有件紧急的事,要禀告老太爷,也不宜叫醒吗?”
老亭说:“近来老太爷夜间睡得不好,昨夜更甚,几乎没合眼。熬到现在,刚入睡……”
三爷就说:“那就再说吧。只是,近来京市危急,老太爷不拘何时醒来,都给说一声,我有急事求见。”
老亭满口应承下来。
三爷从老院退出来,一直焦急地等待着。这是要从银窖里起银,不经过老太爷办不成。偏赶上老太爷刚睡着,这么不巧!近来老太爷夜间失眠,只怕也与京津危市有关吧。老太爷什么没经历过,这次居然也忧虑不安了,可见京津局面严峻异常。去年京津失陷时,老太爷似乎也没这么忧虑过吧?一直候到深夜时分,老院仍无动静。三爷只好不再等候了:在此紧急关口,老太爷安睡如此,是福是祸,他也实在无奈。一切还得等到明天。
三爷决定去睡,却无一点睡意。京津局面令他不得安宁,这不用说了。这一向叫他异常兴奋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邱泰基去津号领庄。这是他想过、却不能提出的一项重大人位安排。老太爷不但主动提出,而且竟那样强横,真是太叫三爷意外了。
意外的惊喜!
不过,三爷毕竟老练了一些,他未让自己的这一份惊喜,露出一点痕迹。
京号有戴掌柜,津号有邱泰基,不管局面如何险恶,总还是叫人放心一些。老号支援京津如此缓慢,是否同邱泰基的人位有关?孙大掌柜是不想派邱泰基去天津的。只是,在这紧要关口,还是装糊涂吧:孙大掌柜不能得罪。
这样想着,也就涌上几个止不住的哈欠。正要洗漱了睡去,忽然有小仆进来说:“老亭要见三爷。”
三爷慌忙提了件白府绸长衫,就跑了出来。
“老太爷醒了?”他一边穿长衫,一边问。
老亭却凑近了,低声说:“请三爷换件黑颜色的衣裳。”
三爷不解其意,就说:“老亭,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老亭就支开其他仆佣,小声说:“请三爷换身黑颜色的衣裳,再出来。”
“为甚?”三爷已发现老亭就穿了一身黑。
“出来就知道了。”
三爷换了一身黑出来,外面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才意识到,正是月初时候。在黑暗中他还是发现,老亭并未带他去老院,却来到后院,又走近挡着侧门的那座影壁。三爷这才忽然意识到:这是要开启一座平时不动的秘密银窖吧。春天,老太爷向他交待家底时,九座秘密银窖,此处居其一。
看来,老太爷并不迟钝,要起巨银,支援京津。
老亭低声对他说:“去见过老太爷吧。”
三爷努力向黑暗中看去,影影绰绰发现有四五人在近处。惟一坐在椅子上的,应当是老太爷。
他刚走近,就听见老太爷极其低沉的声音:“站住看吧。”
老太爷话音一落,四个人影就动起来了。
渐渐地,三爷能大致看清眼前的一切了:那是四个身强力壮的家仆,正麻利地拆去影壁脚下的那个花池。花池周边,原来就是用青砖活垒起来的,拆开几无声息。池中正盛开的西番莲,扒去池边的土,竟被一簇簇搬走:原来都是栽在花盆里,被土浅浅掩埋了。
移去花盆,四个家仆又伏下身子,用手扒拉残留的池土:不用锹铲一类家伙,显然是怕有响声。
此时,眼已看惯了,不再觉着四周太黑,但暗夜的寂静却似乎变得越来越沉重,三爷只怕这寂静被忽然打破。举目四下里望望,除了满天星斗,就是宅院高处的眺楼里那守夜的灯光。
景象依旧,寂静也依旧。几个家仆小心移动垫在花池底下的石板时,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三爷是头一回经历这场面,心不由得收紧了一下。可老太爷那里,没有任何反应。他也才松了口气。
移开石板,就露出窖口了:一个像井口似的黑洞。秘密窖口,隐蔽得就这样简单?
这时,老太爷交给老亭一件什么东西,应该是银窖的钥匙吧。老亭接过来,就麻利地下到窖口,不见了。等老亭出来后,就有两个家仆下到窖里,另两个留在上头接应,一个似从井里汲水一般,开始往上吊取银锭,一个就往库房搬运。
这一起银,就起了将近两个时辰。因为快到黎明时候了,才停下来。停下来,又将窖口的花池复原,才算收工。
自始至终,老太爷一直端坐着未离开,三爷当然也不敢动。老亭没闲着,在窖口张罗着帮忙。还有一人,先是站在老太爷身后,起银开始便走了,那是家里的账房先生,他显然在库房收银。
收工后,老太爷跟到库房,三爷就劝他先补着睡会觉再说,老太爷却说:“前半夜我已经睡够了。你没睡,也只好吃亏。天亮以后,你得去见孙大掌柜,叫他赶紧往京城起镖运银。”
三爷本来也打算如此,就连声答应下来。正要走,老太爷叫住说:“先不要着急走,你也见见这几位。人家辛苦了大半夜,也不说句慰劳的话?老亭,叫他们进来吧!”
说话间,就见进来四位中年汉子。不用说,这就是刚才起银的那些家仆。三爷在灯光下看他们,自然觉得更强壮,只是没有一个很脸熟的。忙说:
“各位辛苦了!”
四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老亭说:“三爷也辛苦。”
老太爷就说:“今儿就由三爷陪你们吃饭,我累了。”
那四人就退了下去。老太爷也由老亭扶着,回老院去了。这时,账房先生过来说:“三爷,这批银子大多是光绪初年的官纹银。还有几包,是墨西哥鹰洋。”
三爷就说:“那还得交炉房重铸吗?”
账房低声说:“老太爷起这批银子,我看是有用意的。”
“什么用意?”
“这批银子原样运进京,京市就会知道我们已动了老底,诚心救市。”“那就原样起镖?”
“自然。”
这天夜里,康家从此处银窖起出二十万两银锭。此后,连着起了三夜,共六十万两银子。
老太爷对三爷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看现在到了用兵的时候了。我们备足了兵马,就看字号的掌柜老帮如何调兵遣将,布阵擒敌。你给孙大掌柜、京号戴掌柜、津号邱掌柜交待清楚:挤兑再凶险,咱银子也跟得上;窟窿再大,咱也赔得起!”
有老太爷这样的气魄,三爷当然不再忧虑什么。这三天中间,他说服孙大掌柜,接连往京津又发去两批银资。发运京师的,每批二十万两;发往天津的,每批十万两。
3
各号这样紧急往京津调银,镖局的生意自然也兴隆得很了。但就在康家接连起镖发银不久,传来太谷镖被打劫的消息。这不但叫康家焦急不已,也震动了祁太平三县的商界和武林。
因为太谷镖被劫,这可是太罕见了。
祁太平一带的镖局,在票号兴起后,并没有怎么衰落。有了票号,异地交易虽然走票不走银了,但也因此交易量剧增。月终、季终、年终结算找补,银钱的调动量还是很大。尤其祁太平,从各码头挣到的银钱,那是要源源运回老号的。这种走银,没有可靠的镖局,当然不成。
祁太平一带的镖局,由于收入不菲,因此能吸引武林高手来做镖师。这一带的形意拳武坛,所以能名师辈出,也是因为投身武界出路好,不论押镖护院,都有稳定而又体面的饭碗。有饭碗,又有用武的实战需求,武艺自然越发精进。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