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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说出来,老东西也更容易相信吧。他相信了,也才会暴怒吧?他暴怒了,也就说明他被伤着了……
这样一个好办法,怎么就没有早想出来?
杜筠青想出这个办法以后,她的心境倒真正平缓下来。因为只要对康笏南做这样一次忏悔,她就再也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无论老东西是目瞪口呆,还是假装不相信,那都无关紧要了。她真可以平静地去死了,无憾地为自己的罪孽去死。
所以,在做这样一次忏悔以前,杜筠青想进城去洗一次澡。她已经很久没有进城洗澡了。就是关在这密不透风的屋里,杜牧她们也不愿叫她多洗浴,她们怕她受风病重。她已经太肮脏了。她不能这样肮脏着身子去死。
这天,趁着清醒时,她对杜牧说:“你去给老夏说一声,叫他们套好车马,我要进城洗浴一回。”
杜牧立刻惊讶地说:“老夫人,你病成这样,哪能进城洗澡呀?”
杜筠青就平静地说:“我知道我病得快不行了,趁还能动,进城洗浴一回。只怕这也是最后一回洗浴了。”
杜牧慌忙说:“老夫人是开通人,怎么也说这种吓唬人的话呀?”
“我何必吓唬你?病在我身上,还能不能抗住,也只有我清楚。”
“老夫人,谭先不是说了吗?能熬过春天,就该大愈了。眼看春天已经来了,你正有熬头……”
“你不用多说了,能熬过熬不过,我比你知道。你就照我的话,去对老夏说!”
“老夫人,这么不吉利的话,我哪敢说?”
“杜牧,我真熬不过春天了。生死在天,天意不活我,我也不强求。只是,平生喜爱洗浴洁身,我不能这样满身肮脏死去。你把这话说给他们。”
“老夫人想干净,我们在家也能伺候你洗浴。”
“在家哪能洗得干净?最后了,我得把自己洗干净。”
“可是,你怎能经得起……”
杜筠青忽然变了口气说:“杜牧,我求你也这样难了?”
杜牧慌忙说:“老夫人,我这就去把老夏叫来!”
“等你把他叫来,只怕我又迷糊过去了。杜牧,叫你传句话,真这样难?”
“老夫人,我还能不听你吩咐?我这就去见老夏!”
杜牧刚出去,睡意果然又像浓雾般弥漫过来。等杜筠青醒来,已经是斜阳西照的时候,她并没有想起这件事。直到杜牧伺候她吃过饭食,喝下汤药,才终于想起来,忙问:“杜牧,叫你见老夏,见着没有?”
杜牧说:“见着了,见着了,老夫人有吩咐,他哪敢不见!”
“他答应没答应?”
“老夏初听了,也不敢做主,赶紧去问老太爷。老太爷斟酌半天,还是答应了,说:‘出去走走、洗洗,或许能散散邪气。只是,你们得万分小心伺候!’”
“他们真答应了?”
“可不是呢。老夏当下就过来了,想问问老夫人什么时候套车。那时,老夫人又犯困,睡着了。”
“快去告他,明天一早就把车马预备妥吧!”
杜筠青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容易就答应了。看来,他们也相信她快要死去。不去多想了,临死前能进城洗浴一次,她已经满意。
进城的日子,他们推迟了几天,说是要等她精神好些,再出行。进城的那天,她的精神还果真格外好。在车轿里,虽然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可居然没有犯困!马车一直跑到那片枣树林,她依然清醒着。
杜筠青凑近小小的轿窗口,望着还未出新叶的那片枣树林,任心中翻江倒海。
这是罪孽之地。
这也是令她刻骨铭心之地。
她不恨三喜。她依然想念他。这个英俊的车倌,是她这一辈子惟一喜欢过的男人。他也许真的为她而死了。
马车驶过去了,但她还能望见那片枣树林。而且,就这样一直望着,很久了,居然没有犯困。
今天这是怎么了,病也忽然变轻了?不过,杜筠青还是再次吩咐杜牧:洗浴时,她犯了病,迷糊着了,你不用怕,请继续为我洗浴。只要小心不要把我淹死,别的都不用怕。
做了这样的吩咐以后,她依然没有犯困,直到快进城时,才有种困意慢慢飘来。
这最后一次洗浴,杜筠青没有留下多少太清晰的记忆。完全清醒后,已经重新躺在那久卧的病榻上。不过,她感觉到了身体的轻快:洗浴是真的。
趁着干净,赶紧做最后一件事。但她似乎许久没见老东西了。
她问杜牧:“老太爷一直没有过来?”
杜牧忙说:“老太爷常来。来时,净赶上老夫人沉睡不醒。老太爷不让惊动老夫人,但要细问病情,醒的时候长些了?进食多些了?还常坐着等一阵。”
杜筠青问:“老太爷常在什么时候来?”
杜牧说:“也没准。”
既没个准头,就都赶上她昏睡不醒的时候?杜筠青就对杜牧说:“老太爷再来时,你长短把我摇醒,我有话跟他交待。”
杜牧说:“老夫人的吩咐,我记住了。只怕到时摇不醒……”
“那你就用针扎!不拘用什么办法,叫醒我就是了。”
“就怕老太爷不许……”
杜筠青冷冷地说:“杜牧,我求你真这么难了?”
杜牧忙说:“我当然听老夫人吩咐……”
然而,两天过去了,杜筠青依然没见着康笏南。杜牧说,老太爷来过一回,她使了大劲摇,也没摇醒。后来,老太爷喝住她,不许再摇。
杜筠青没跟杜牧生气,只是平静地说:“那你过去,请老太爷过来,就说我有要紧的话,跟他交待。”
杜牧倒是立刻去了,但迟迟不见回来。直等得杜筠青的困劲又上来了,杜牧才匆匆回来,说:“老太爷不在屋里,跑出去也没找见,去问老夏,才知道进城了,说是有……”
杜筠青没听完,就睡过去了。
改日清醒时,又吩咐杜牧去请老太爷。这回,杜牧倒是很快就回来了,并说:“老太爷说了,他立马就过来。”
可杜筠青没等来康笏南,就又昏睡过去。醒来问起,杜牧说:“你刚睡着,老太爷就到了,只差一步!”
以后几次也一样,不是找不见人,就是等不到人,好像老东西已经看透她的用意,故意不见。
杜筠青感到自己已经支撑不了多久,因为醒着的时候,分明更短暂。她不能再延误了。见不着老东西,见着别人也成。挑一位适当的人,做那样一次忏悔,也会传到老东西耳中吧。
挑谁呢?
可挑的人,无非是四爷、六爷,三娘、四娘。那件事,说给三娘四娘,她们一定会叫嚷出去的,尤其一定告诉老太爷。可老东西也许不大相信她们的话,媳妇们说三道四,他一向讨厌。四爷呢,他会不会被那件事吓倒,手足无措?六爷太年轻,也不宜对他说这种事。三爷不在家。二爷呢?他大概也不爱听她多说话。还有一个老东西正宠着的人:宋玉。可你能把她叫来?老东西从不许宋玉进这大书房来。
杜筠青挑来挑去,又剩下了那两个人:老夏和老亭。
老亭是老东西的近侍。但他太冷酷,也太可能瞒下不报。
老夏呢?老夏圆滑,什么话都听。他对老太爷更是忠心不二。他知道了这样的丑事,不敢瞒下不报吧?三喜失踪,吕布反常,说不定老夏早有猜疑。她临终说破,他更会深信不疑。他也许会对所有人瞒下不报,但不大敢欺瞒老太爷吧?他得给自己留后路。也只有老夏,有可能穿过老亭的防线吧?
杜筠青就这样错误地挑中了老夏。
老夏当然是一叫就来了。杜筠青刚说:“我怕快不行了,有几句话想向老太爷交待……”
老夏立刻就把杜牧一干仆佣支开了。
杜筠青没有迟疑,赶紧说:“我对不住老太爷……”于是,把那件事说了出来。
老夏瞪着眼听完,说:“老夫人,你是刚做过这样的梦吧?”
杜筠青说:“这几个月,我已经不会做梦了,一睡过去,就像死了似的。这事,你不说给老太爷也成。但我死后,怕不宜进康家的坟地吧?我这样的人,埋进康家坟地,只怕要坏了他家风水的!”
老夏极力忍耐着说:“老夫人,你在说胡话吧,我看得赶紧把谭先叫来!”
“我不是说胡话。这件事,老亭已经知道,你依然不知,只怕老太爷会迁怒于你。所以,我才给你做此交待。这件事,于你们谁都无关,只是我一人的罪孽。你要怕受牵连,就在我死前,设法把老太爷请来,我当面给他做交待。”
“老夫人,你一定做噩梦了!”
“这是我临死前的交待!”
老夏却已经在招呼杜牧她们:“快过来,小心伺候老夫人!”
杜牧一进来,老夏匆忙就走。
杜筠青看那形势,相信老夏是匆匆见老太爷去了。
老夏虽被杜筠青的临终交待,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但跑出来后,却很快就平静了。老亭已经知道了那件捅破天的丑事?他越想越不像!老亭是个什么人,他能不知道?老亭要真知道了
这件事,即使要瞒住老太爷,也不是现在这种做法了。他会叫这妇人死得更痛快!
老夏留心试探了老亭,没有任何异常,一切还是依老例进行。
此后三天,杜筠青很想见老东西,看他知道了那件事是什么表情。可惜终于没有见着。她清醒的时刻,也是越发短暂了。
到第四天,她就片刻也没有醒过来。
4
三爷得知老夫人病重的消息,正在杭州。
去年腊月,三爷带着汝梅南下时,最先也是停在汉口。汉口是大码头,加之已近年关,汉号的陈老帮极力挽留,他们就留在汉口过年。过罢年,即沿江而下,经九江,安庆,芜湖,镇江,到南京,一路都有停留。出正月时,才经苏州,到了上海。
因为戴膺在上海,三爷就多停留了一些时候。汝梅初到江南,偏赶上一隆冬,外间不算冷,屋里却太不暖和。再加上不能习惯的潮湿感,又冷又湿,真是不好受。三爷嘴上对她说:“出来就得受罪!这点潮气就扛不住,你还想到口外?口外,那才叫受罪!”可还是很心疼她,见上海的上等客栈屋里还暖和些,也就有意多住些时日。
出来这一路,三爷所见着的各庄口老帮,都不似孙大掌柜那样令人心冷,一个一个既知礼,又不生分,坦诚说事,情同故交,很叫他感到舒服。这才叫他想起邱泰基劝过他的话:多往外埠码头跑跑,尤其该多往江南跑跑。所以,他曾想在上海住到春暖时候,再从容往别处去。可汝梅哪能长住得了?没多久,就又嚷着去杭州。
他们到杭州没几天,就得到老夫人卧病的消息。三爷初听了,觉得很突然,老夫人一向心宽体健的,怎么说病就病倒了?他看老号发给杭州庄口的信报,说老夫人得的还是一种疑症,只嗜睡,不思饮食,城中名医亦有些束手无策。各庄口可于本埠寻医问药,有验方秘方速寄回,切切。
得的还是疑症?
三爷回想这次出远门前,曾去见过老夫人。那时也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有些憔悴罢了。怎么就忽然得了疑症?既已这样满天下寻医问药,可见病情不寻常。
三爷就毅然决定不再往前走,立马返回太谷。汝梅当然有些不情愿,但见父亲不容分说,也只好默然了。也幸亏她早催促,来到了杭州!
返回上海,三爷与戴老帮说起来,戴老帮也是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