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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里,明凯一面摇着唤铃,一面留心观察着街上情形,一路荡去。在府衙街,他找了个茶摊坐下,喝着茶,听着周围人们拉闲话儿。闲谈,自然是天南海北,七言八语漫无边际,但仔细听,多数是议论这几天来城外发生的事;特别是“闹洋人”那夜的騒乱,给人的话题最多。
到傍晚时分,街上忽然一阵大乱,于是就有人喊“官兵大队回城啦!追捕乱党的官兵捕空啦,收兵回来啦!”接着就是乱纷纷的噪杂的吆喝声。人马过处,马蹄杂踏,烟尘四起,鞭棍乱挥,呼叫哭喊,盆罐飞崩。
燕明凯退避到街边屋簷下远远的看着,直到这一路凌乱拉杂的队伍过完,他才离开长街,远远尾随在后边,准备看个究竟。一直到城根兵营,军兵收尽。这时天色已大晚,一些店铺都掌上灯来了。
明凯在就近一家门面整齐的酒馆里,坐在个靠墙的桌案边,要了酒菜,慢吃慢喝着。他本不善饮,但为遮掩形跡免强喝一点儿。这里原已有几个人在吃喝着,一面说着些什么。他也无意听那些醉话,只是候着兵丁们来时听听他们都怎么说。果然,不多一会儿,门外吵吵嚷嚷的进来一伙营兵。一路走着还骂骂咧咧的。进门就喊“伙计。拿酒来。”堂倌掂着腚儿跑来让座、擦棹案、问候、倒茶。
几个兵丁推推搡搡,连拉带扯的坐下。一时间酒菜上来,于是碗筷叮咚,杯盘齐响;这些人就饿狼捕食一样吃喝起来。此时,随后又陸陸续续进来几伙兵丁。骂爹骂娘的,有说苦叫累的,有怨天怨地的,哄哄闹闹的边吃边喝着。明凯在一边不时的端起酒盅往嘴上贴,只把酒暗暗泼在了桌下。后来,他终于从这些军兵的嚷闹中听得确实了——此去出兵空去空回来。黄总兵因为儿子丢失还狠狠埋怨了常千总一顿。说是他太多事;又是发现假炮,又是报告知府,才弄得这么劳师动众,还惹的乱党把金豆子从家里给掏了去。这让常千总和吉把总都很灰心丧气,再谁也别提那乱党的话了!
听到了这些,燕明凯乘兵丁们闹哄的空儿悄悄离开了酒店。他得赶快把这些情形,告诉锁柱他们。于是就在黑暗中越过城墙回王家来。
且说这天傍晚王锦屏开手“教徒”。为了稳住金豆子,她先从守心敛意招法教起。为使他更加信服,她在开手教功法之前,又给表演了几手小手法:首先是点燃一根香线,插在地上,然后退出二十步站定,把一豆大的石子托在左掌上,略瞄一瞄,用右手食指对那石子轻弹开去,那石子便准确无悮的将香火击灭。然后讲解说:这一招称做流星射月。可以击伤敌人的眼睛,从而战胜他。第二招是站在一棵数丈高的桑树下,让金豆子随便指定哪一片叶子,她认准之后,只一掂脚便蹿上去摘下它来。她说这招叫紫燕捉食。第三招是立于屋簷之下只一折腰便双脚倒挂于屋簷之上。随后再倒返过身躯跃上屋顶。她说这叫珍珠廉倒捲。
锦屏每做一招,金豆子就吐一下舌头,现在他已是附首贴耳了。于是她又讲:“一个人要做成一件大事情,必须立心定性;要说泰山崩于前,黄河溃于后而不动摇,那是太过玄乎了,不合人情。但是总是要有一条恒心方能成就一项事业。学武、学文都一样,更要有这种恒心,所以我师傅教我就先从守心敛意起手,达到目不旁视,耳不杂听,任凭什么也干扰不了才成。
守心敛意,又叫意守丹田,只把心思放在丹田上;倘有一点外骛,那就是没守住丹田,那就学不成艺了。学好了这一步,再教你站桩,还有拳、脚、打、动等等招数。现在你就先把心拴住,拴在丹田。”说罢就领他到房内在锁柱的睡处坐下,给他一面讲说着摆了姿式;双手合十,盘腿跌坐,两眼轻闭,牙齿略合。然后告诉他“要坐一个时辰。任凭外面有什么响动,你也不要管。到时候我来叫你;不叫你,你要是随便动,那就是心不诚。心不成就没法学艺了。记住。我就在那屋去练功,到时候就来叫你。”说罢退出屋去,关好门。锦屏施好“定身法”,天也就到了定更了。
姑娘回到自己屋,见娘正在轻手轻脚的收拾东西。这时忽听门响,抬头见是明凯进来。在灯下,见他红着脸,还带着一股酒气。她迎过来,指指那一屋示意他轻声些。让了坐,倒过一盏茶给他。一面送过来,又嗅嗅鼻子,斜睨了他一眼,含笑问:“在外面吃过晚饭了?”
明凯知她是怪他的酒气,只点点头“嗯”了一声。王老太太小声说:“要是外面没吃好就现做点,饭总得吃好;小人儿,饭不能含糊。”
明凯道:“伯母操心了。吃好了。”
“那么你先歇会儿。我们收拾收拾。锁柱一会儿就回来了。他去看外面船车都予备得怎样了。”
锦屏向明凯说:“我要去看看锁柱,你愿意给我做做伴吗?”
“我就和你一起去吧。”说着两人一前一后,轻轻的走出来。
三十二产儿混血成家丑(1)
三十二棋一局走仗义移家投亲友
渔家女儿遇强徒产儿混血成家丑
一
且说王锦屏,在前领路出门,並不往大路上走,竟然绕到家屋后的空园内,就是这一早晨她们姐弟练功的地方。明凯一面随她走,心中暗想:难道锁柱呆在这里吗?
来到这里锦屏放慢了脚步,回脸来说:“那个孩子让我给安排在屋里静坐练气呢,所以屋里不好说话,才到这里来。你从城里来,可探听到官兵的动静了吗?”
“都已收兵回来了。听那些兵丁说:他们空去空回,没有追捕到人。黄总兵还狠狠埋怨那个千总一场呢!看样子不能再为这宗事闹什么举动了。”两人边说着,来到井台边坐下。
“你是怎么听来的呢?”她探头到他面前,使明凯嗅到了她的发香。但她随即又躲开些。
明凯知道她是躲避他的酒气,便含笑说道:“怎么,我这酒气很重吗?正是为着听消息我才强装喝了一盅酒。”于是他就向她详述了在洒馆里的一番经过情形。这时,他在暗中看到她一面听着,两眼睛晶亮的向他瞪视着尔后露出了喜色。
“这么说,我这个‘师傅’也不用当多久了?”
“是的。这一两天之内就可以把孩子打发回去了。怎么,你这‘师傅’还没当够吗?”明凯略带打趣的说。
锦屏佯嗔道:“你当哥哥的就这么答对俺哪!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俺是说这事一完了,俺娘说就要离开这里要往你们燕家庄儿去,还是往哪儿去的?”
明凯正色的问:“那么你本意是愿不愿去俺那里呢?”
“这个吗?俺现在还说不上来是愿去不愿去呢。”
“这是怎么说的呢,难道像妹妹这么个敏锐的人,又是这么大了,连自己安身立命这么大个事情还没有自己见解吗?”
“这,哥哥可是看错人了。俺哪一点敏锐呀!俺可是个实实在在的糊塗虫!比这再大的事儿也弄不明白呀!”她扑闪着铮亮的大眼睛,娇媚的含笑说。
“那么妹妹还有什么更大的事弄不清楚呢?”
她话没出口,自己觉着脸上发了烧,好在这时候天色未大明,对面看不出顔色。迟疑一刹便羞哒哒的说道:“你来问我吗?我倒要先问问你:郑鹄大哥这几天里,可当你说什么事来吗?嗯?你别瞞别藏,照直说给俺好不好?”她把两眼逼视着他问。
“噢!你是问这个。说了的;可他说那是你母亲的意思;那么你自己的意思呢?”
“这你还看不出来吗?我现在要问的是你的意思呀!”她直直的盯紧他的脸,说。
“我的意思你也该看的出来吧?”他也毫不含糊的直视着她。
“嗐!咱们都是舞刀弄枪的手儿,就别学那些假道学了!”说到这,她便一头捕进了他的怀里。两个人都十分激动。明凯一面以手抚弄她的长发,悄声问:“我这酒气不熏人了吗?”
“熏。你们男人就是不喝酒,也是一身汗酸味,再加上这酒气就更糟。”
“是呀,是呀!要不古人都赞美女子,说:‘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还不都是因为自己个个汗酸,而女子则自带芳香的缘故!”
“下面还有呢:‘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当’,像俺这村丫头就更‘不敢当’了!”她抬起头来,把脸对着他说。
“敢当,敢当!妹妹不敢当还谁敢当。”
“这么说俺就是你眼里的‘西施’了?”她说出这一句,便早又滚进他的怀里了。
“想不到妹妹如此博古。真是文武双全!相比之下,西施又算得了什么?俺现在眼里倒是出了个佘赛花、穆桂英、梁红玉!”明凯一臂揽扶她坐直后,赞叹的说。
“好啦、好啦!这是点卯,是怎么的?我说呀,咱们既是这么样了,就再别妹妹、妹妹的吧,尽管唤名字好了!”此时她已体味到他对她的才色的滿意心情来了。“明凯,这回我该告诉你了。”
“告诉我什么呢?”他疑惑的把脸对正她盯视着问。
“俺愿意去燕家庄住。”锦屏滿面春风,一付憨态的说。
“那么头会儿问你,你怎么还说不定,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就说定了呢?”
“这你还不明白吗?头会儿我还是‘妹妹’,说不定将来能成个什么姓氏呢。”
“对了、对了!你看我怎么这么糊塗呢?”他敲着自己的脑袋埋怨道。
“你哪是糊塗,分明是一时头晕吧!”她说着,已笑得弯了腰。
“嗳、锦屏,初见你时,看外貌我以为你说不定怎么烈性难犯呢,所以我一点儿也不敢在你面前大意。谁知你原来也这么诙谐多趣!”
“你不知,有‘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吗?看表面,你倒像个老夫子似的;可这会儿不也——嗳!怎么说呢?拉倒吧!别说是咱们这些凡夫俗子呀,孔夫子大圣人,不也子孙绵延的至今不绝。同是人类,也就都有人的情肠,咱们又何必那么矫性呢!但你也别认为俺就是那种水性杨花之辈;在这事务纷乱之际,急着要和你订下终身大事,又孟浪的投入你的怀抱;这你可以明白,是因为我的终身有了准归依,才好确定俺一家今天的去向。你想啊;倘若你无意结俺这门亲事,俺们还在你们燕家庄停留个什么意思呢?虽说有先祖们的那番交谊,可是,事去几百年了,说它有也可,说它无,也无不可。若从我们都是武林中人论新交,那么咱们婚事不成,俺这个女儿的脸面上怎么能在你家棲居下去呢?就是为的这个,才在这个时候来把你调出这里来‘考问’明白,並且还……”说话间她又一次躺进明凯的胸前。
燕明凯素来老诚持重,但这次初见王锦屏起便为之动摇了。可万没想到这个看上去那么严悛的俠女,竟然这般大胆放肆表露情爱。原本有些纳闷;今听她的剖白,心里就豁然开朗了。而为她的聪明、机智、勇敢、坦白而又多情所深深打动。于是俯下头来在她的脸上沉重的吻了一遭,醉汉般的说:“锦屏,咱们二人相伴到白头吧!”
“一定、一定!咱们一定相伴到白头。”锦屏说着已流下了幸福的泪来。于是又问:“那么你们这件事完了之后,还要到哪里去呢?”
明凯思索一下,说道:“这个么,我们原来打算往东平方面去,因为那里有几个我还未识面的朋友闻声相邀,不便拂人家的好意。再又因为听说南方的太平军已东征过来,我们也想去看看这太平军的情形,倘有可取之处,或可出一份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