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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借梅因此而记住了李通夫妇,如今看着连俊美大汗叠细汗的苦苦包装执拾,就打算给她介绍那李通的老婆玩笑买来,做一头半个月的高工。
电话搭至李通工作的酒楼去,对方一听消息,喜出望外,立即答允带阮笑真来连俊美家上工。
果然,翌日,李通傻呼呼的叩了连俊美的门,把妻子郑重地交到新主人的手上,就赶返酒楼了。
连俊美正幸有人能高忙着料理搬家的一应琐碎事宜,于是,也不劳客气,就吩咐阮笑真开始工作。
直劳动了一个上午,连俊美偶然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才注意到这位阮笑真的神情。
她是很细嫩白净的一个人,必然是早婚的缘故,才有这么大的一双儿女,看样子,她顶多是三十五、六岁,也必是个做不惯粗重工的人,如今的样子看来相当劳累,而且有一点点愁苦。最低限度,脸皮崩得老紧,没有半丝笑容。
连俊美有点不好意思,怕自己过份猴急,因而把功夫追得太紧,听未惜梅讲过,人家是做分店经理出身的。于是连俊美慌忙招呼阮笑真道:“来,让我们息一息,先弄点吃的,再继续努力。”
对方闻言,立即停了手,上洗手间去。
连俊美于是在冰箱内翻了一些薄牛肉,快手快脚的调了味,准备下两个面,好作手点。
阮笑真自洗手间回到厨房之后,干脆坐着翻那些堆放在一旁的影视画报。
连俊美问:“喜欢吃面吗?要是不习惯,洗米煮饭也是极简便的事。”
阮笑真连眼光都没有移离画报,只间闲地说:“随便吧!”
连俊美捧了两碗热腾腾的面,放到阮笑真跟前去,热烈地招呼她,说:“趁热啊,吃饱了肚再做不迟!”
对方一派懒闲闲的表情,用筷子挑着面,问:“你打算今天做到几点钟才让我收工?”
连俊美一时问呆住了,碗里的热气,蒸蒸的走上她的脸,令她有点脸红耳赤,只含糊地答:“随便吧!随你的便吧!”
“那我再过两小时左右就走了!”
“好的,好的!”
连俊美一叠连声说好之后就低头吃面,想不出有甚么其他话跟对方说。
吃过了面,那阮笑真也没动手把碗放回碗盆里,更别说替连俊美把碗筷洗干净。
她有点无可无不可的再坐到小矮凳上,捡起一个个水晶杯,拿连俊美买回来的专门包装用的泡泡纸,将之包扎。
连俊美只好耸耸肩,决手快脚把碗筷洗掉。心想,不能怪实对方。她讲明是来做搬家的高工的,并不包括家务上头的厨房工作,况且,这儿是加拿大,崇尚分工,谁都不习惯当一脚踢,包揽所有事务上身。
两个女人困在一个环境内,本来应该聊天聊得天翻地覆的。然,这位阮笑真并不爱开腔,整半天,鼓着腮,自处愁城,搞得连俊美都无端紧闷起来。
连俊美越来越觉得静谧的气氛很不自在,她于是试逗看对方讲话,意图把两人之问的关系变得熟络兼热闹一点。
要这样闷鼓鼓的,倒不如一个人做还舒适得多。反正长命功夫长命做,不急就算了。
“我都忘了问,应该怎样称呼你?”连俊美问。
“随便吧!”
“那就称呼你阿真姐。”
“嗯!”对方回应得一点都不起劲。
“阿真姐,喜欢加拿大吗?”
“人人都爱问这个问题!”
答得实在晦气,又教连俊美一时语塞。
“没有喜欢不喜欢的!”阮笑真歪一歪头,拿胶纸狠狠地贴住了那块泡泡纸,再继续说:“都已是既成的事实了,好似嫁了人的女娃,白米煮成熟饭后,还有甚么办法?”
连俊美不晓得是否应该出言安慰,阮笑真的语调是有嗔怨,但可没有实斧实凿的说出难题来。
连俊美想想,还是改变话题比较好,忽念到对方在香港时是个有一点点名堂的职业妇女,若跟她讲讲过往的光辉历史,怕是最能逗她高兴的。
连俊美又想,为甚么自己如此用心地结纳对方呢?也不单单为了要留住一个高工吧,加拿大的环境容易产生人人平等的气氛,既是一场相处,尽力迁就,有何不可呢?
“阿真姐,听我朋友说,你以前在香港是个女强人?”
说时迟那时快,阮笑真那乌云盖月似的一张脸,忽然在听到这句说话之后,宛似拨开云雾见青天,眉眼都是笑意,道:“怎么敢当这个称号了?反正香港有个经理街头的女人,真是说少不少,不都成了强人吗?”
“你是管那一方面的事的?”
连俊美是随便的一问,这可不得了,阮笑真一开腔,唏哩哗喇的说上几车子话,把她当年在位时,如何对手下指挥若定,如何对业务运筹帷幄,她的机构如何威煌,她的老间如何架势,说得津津有味,口沫横飞。
连俊美一直在旁唯唯诺诺,做足了面部及语调上的回应。
直胡扯到下午四时多,阮笑真就走了。
已经比她原先预定收工的时间退了整整一小时。
阮笑真走了以后,连俊美突然觉得累得不成话,干脆甚么也不管,跑到床上去躺一躺再算。
根本就不是个惯于应酬的人,且就算要连俊美充撑的场面,都不是刚才的那一种。当你面对着一个原本陌生,应该来帮你忙,减轻自己负累,而到头来得到相反效果的一个人,那份莫名其妙的狼狈是很容易乘人不备而把你拖垮的。
疲累的却又不只连俊美一人。
阮笑真返回她那高吉林区的家时,全身的骨头都似发散开来,有种甩甩荡荡的感觉。
她一直睡到八点多,才被女儿李湘推醒了。
“妈,你还不醒过来呢,我们要吃晚饭!”
李湘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长一脸的暗疮,神情委委屈屈的,都不像个小孩,倒有三分似旧时代里头的灶下婢。
阮笑真厌烦地望女儿一眼,翻一个身,道:“人家外国孩子一满十二岁就到外头找份兼职,或是上麦当奴当店员,或是做钟点保姆,你呢,来到外国也不适应,依然大模斯样当你的香港小姐!”
李湘抿一抿嘴,忍住了要掉下来的一泡眼泪,负气地走出母亲的房间,还隐约地听到阮笑真在叽咕:“等你爸下了班回来,给你弄吃的,或打开冰箱翻一翻,总有吃得下肚的东西。饿了只管叫嚷,无非一个懒字!”
李湘再不觉得肚饿了,她跑到厨房去,看着那冷冷的冰箱发呆。
屋子静悄悄的,连她哥哥都不在家。李荣虽是个男孩,但年纪跟李湘接近,一直以来,兄妹俩都是相处得怪融洽的。
从前未移民,住美孚新村,李荣与李湘放了学,若遇上那一天奶奶看望他们的姑母即李通的妹子李英去了,兄妹俩就到街口的云吞面店吃水饺。他们不像其他孩子般钟情于汉堡包或是家乡鸡。
有时,功课不算吃紧的话,李荣还会带同季湘去看一场电影,又买包斋鸭肾,还走回家去,边吃,边讨论剧情,其乐无穷。
可惜,好景不再。
李湘,现今是孤寂无告的。
李荣跟她虽是同一间学校,但他有他的一班同学。因为李荣没有车子,也未足龄学车,他很依靠有车阶级的同学照领。自己既是托庇于人,就很难把小妹子也关照在内。有多次,李湘讪讪地问:“哥哥,可否带同我一起到外头走走!”
李荣摇头,事实上,李荣是自顽不暇。
香港地方小,一条地铁绫真通港九,外头世界是海阔天空任鸟飞,不知多自由自在,就算靠一双腿,单在一个大型屋村走动,就已经节目丰富。
来到温哥华,地利尽失,还欠东风。李家孩子口袋里的零用都有限,更遑论有自己的座驾,没有车子,上那儿去都不方便。
这最近跟李荣走在一起的几个男孩子,其中四个是越南来的,身边弄了一辆三手汽车,可以塞那么五个大男孩在里头,风驰电掣地到处逛。有了这个方便,李荣才不致于天天对牢脾气越来越不好的母亲,闷死在那小屋子里,更多不快!
李湘没有李荣的助阵,益发寥落。她跟班上的孩子又不大合得来。主要是语言隔膜。
不是说李湘不懂英语。然,再灵光的英语,仍非母语。整日眼巴巴的看着同学们口若悬河,巴喇巴喇的说几车子话,李湘都无法插一句半句嘴。又李湘根本对整个国家民族都陌生,孩子们有时以本地传统的事件讲一两个笑话,各人都笑得弯了腰,独独是李湘丈八金刚摸不看头脑,害得她笑又不是,不笑又不是,自觉是彻头彻尾的一个小白痴,那种感兑实在是太坏了。
人倒起霉来是有头有路的,班上也真有两三个顽皮的外国小孩,专门的撩是斗非,对看那些好欺负的同学,就欺到人家的头上去,最作兴拿言语去戳对方,教人尴尬。就像这一天,那几个小鬼头就寻李湘这班上的中国女娃的晦气。说:“喏,我们爸妈说,这阵子高吉林的地柜都突然间涨高了,为甚么呢?原来是你们香港人移居于此!真奇怪,你们不是都爱住温哥华西边的桑那斯区吗?怎么原来像煌虫一样无远不至呢?”
另一个又道:“你姓李么?跟在我们国家投资了很多很多钱的那个香港人,是亲戚吗?当然不是的,否则你不会上我们这间公立学校了,是不是?”
“中国人的姓,怎么这样贫乏,不是陈,就是李,一点特色都没有?”
李湘只是不造声,不回应,直磨到对方都克没趣,掉头走了为止。
然,回到家里来,她就坐在后花园的草地上哭。
除了家居环境比较从前好之外,她不觉得来到加拿大,有甚么是值得欢言的。
老实说,孩子的心是野性的,是属于外头世界的,再舒服的起居处,也只能在一个短时期起着刺激作用。一住久了,就算舒适宽敞如一座皇宫堡垒,都会变得恹恹一息,闷得发慌。
李湘这个年纪都晓得想,或许奶奶捡到这儿来,会更适合。老年人才可以有能耐对牢一倜环境而自觉畅憩宽决。
可是,奶奶不会来。
李湘知道母亲不喜欢她来。
会经为了这个问题,李湘听过阮笑真非常坚决地对李通表示意见:“几难得才一家子住到远处去,又要把她带在身边,怎么得了?照说,你妹子李英也有照领老人家的责任呢,你不是唯一一个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这些年来,李英也真够轻松,每星期才把她接去吃一顿饭,聊半天!这样子相处,一定是融洽的,怎么像我,辛辛苦苦的下了班,吃她煮的一顿饭,就活像我刻薄了老人家似!”
李通讷讷地答:“你又何必噜苏呢,妈都没有打算到加拿大来,她宁可留在香港。只不过,我有点不放心,说到底李英有她的一头家,又有家姑同住,无端端多出一位老人家来,或有很大的不便。”
“李英有跟你提过?”
“那倒没有。她从来都不是个喜欢宣扬自己难题的人。”说着这话时,李通有一阵自豪。
那个表情却恰恰无意地刺激着阮笑真,她尖刻地说:“李英怎么同呢?她的命好,可以有个丈夫养得起,我们这等顶着大太阳,在众目睽睽之下,干活营生的职业女性,有苦还不能吐,是否残忍得太过份了?”
李通耸耸肩,再不言语了。他从来都是个对妻子出奇地敬畏的男人。
年纪小小的李湘一直想不明白,奶奶在家里头非但不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