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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想法驱使他往前走,不知不觉他突然站在祖母寓所的门前了,手又摸到了冰凉的门把。他看到,通明的窗户透过绿荫在闪耀,他想见了每扇明亮的玻璃窗后熟悉的房间和人。这种近在眼前的感觉已经使他幸福,这最初的、安抚着他的感觉,他贴近那些人了,他知道自己为他们所爱。如果说他还在犹豫的话,那只是为了更亲切地享受这种预感。
这时在他身后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叫:
“埃德加,他在这儿!”
祖母的女仆看见了他,向他扑来,抓住他的手。,里面有人打开了门,一条狗叫着朝他跳来,人们拿着灯从屋里出来。他听到欢呼和惊讶的声音在喊,叫喊声和脚步声欢乐地乱作一团,越来越近。现在他认出来了,最前面的是祖母,她张开了胳膊,在她后面竟是他的母亲,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自己,哭红了眼睛,颤抖着,胆怯地处在这激动的感情中间,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什么,该说什么,甚至不清楚自己的感受是什么,是害怕还是幸福。
最后的梦(1)
事情是这样的:他们早就在这儿找他、等他很长时间了。他的母亲,尽管愤怒已极,一见这个激动的孩子发狂似的跑了,也吓坏了,叫人在塞默林到处寻找。正当大家都激动不安,纷纷作出各种危险的猜测时,有位先生带来消息说,他三点钟前后在车站售票处看见过这个孩子。人们很快在火车站打听到,埃德加买了一张去巴登的火车票。她毫不迟疑地立即去追赶他,并事先电告巴登和维也纳他父亲处。两处都十分紧张,两个小时以来,动用了各种手段寻找这个逃跑的孩子。
现在他们牢牢地抓住了他,但并不是用暴力。在一种压抑的胜利气氛中,他被领到房间里。可是使他奇怪的是,他没有受到他们的严厉斥责,他在他们的眼睛里只看到欢乐和爱。就算是斥责吧,这种假装出来的恼怒,也只是一转眼的工夫。随后祖母又含泪搂抱着他,没人再谈他的过错,他感到周围只有无微不至的关怀。女仆脱下他的上衣,给他拿来一件更暖和的。祖母问他饿不饿,需要些什么。旁人也都温柔体贴地围住他,但是当他们看到他的窘态时,就不再问他什么了。他快活地感到这种一度如此受到鄙视、却又必需的感情:他又完全成了孩子了。他对最近几天的自负傲慢感到羞愧难当,竟把这好端端的生活去换个人孤寂的骗人的乐趣。
隔壁房间里的电话铃响了,他听到他母亲的声音,听到了几个字:“埃德加……回来了……到这儿来……坐末班车。”埃德加感到奇怪的是,她不再对他火冒三丈,只是搂抱着他,用奇怪的、欲言又止的目光望着他。他心里越来越后悔了,他恨不能避开他祖母和姑妈的细心照料,走到隔壁房间里去请求她原谅,单独一人,毕恭毕敬地告诉她,他要重新成为一个听话的孩子。可当他轻轻站起来时,祖母稍感惊慌地问道:
“你要到哪儿去?”
他羞愧地站着。她们一见他有动静就替他害怕。他已经把她们吓坏了,所以她们现在怕他又要逃跑。他们怎么能够理解,对这次逃跑,他自己比任何人都感到后悔呢!
餐桌铺好,给他端来了赶着做好的晚餐。祖母坐在他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她和姑妈以及女仆静静地把他围住,他在这种温暖的气氛里感到十分安适。只有母亲没有进来,这使他惶惑。要是她能感到他是多么恭顺的话,她一定会来的!
这时从外面传来哒哒的车声,停在了屋前。其他人都惊讶起来,埃德加也感到不安。祖母走了出去,人声在黑暗中此起彼落,他立即知道是他父亲来了。埃德加胆怯地发现他现在又一个人站在房间里了,即使是这短暂的孤独也使他感到慌乱。他的父亲是严厉的,他是他唯一真正害怕的人。埃德加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他父亲看来很激动,说话声音很大,很恼火。这中间,他听见他祖母和他母亲令人宽慰的声音,显然她俩要他说话温和些。但是父亲的声音一直是生硬的,像他正在走来的脚步声一样。这脚步越来越近,已经到了隔壁房间,到了门口,现在房门被打开了。
他父亲走了进来,满脸火气,看来确实正在气头上。他个子很高,埃德加此刻在父亲面前觉得说不出的渺小。
“这是怎么回事,你这小子竟然逃跑了?你怎能这样吓唬你的母亲?”
他的声音很愤怒,双手急剧地摆动着。现在母亲放轻了脚步在他后面走了进来,脸色阴沉。
埃德加没有回答。他想必须为自己辩解,可是他该怎么讲他被骗被打的事呢?父亲会理解吗?
“怎么,你不会说话了?怎么回事?你可以慢慢说!是谁冤屈了你吗?逃走总得有个理由!有谁伤害了你吗?”埃德加在犹豫。回忆使他又愤恨起来,差点儿要说了。这时他看到他母亲在父亲背后做了个奇怪的动作,他的心静了下来。他先不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但是现在她瞧着他,在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哀求。她轻轻地、非常轻地把手指举到嘴边,暗示他沉默。
孩子感到,突然间一种温暖的感情,一种巨大的狂喜流过他的全身。他懂了,她要他保守秘密,他的孩子的小嘴一张,决定了某种命运。她信赖他,他全身浸透着骄傲。猝然之间,他产生了一种自我牺牲的勇气,他要加重自己的过错,以此表明,他多么可靠,多么像是一个大人了。他振作精神说:
“没有,没有……没有什么理由。妈妈对我非常好,可是我淘气,做了不规矩的事……所以……所以我逃走了,因为我害怕。”
他父亲愕然地望着他。他一切都料到了,就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他的愤怒无从发作。
“呶,你承认了错误,这很好。那我今天就不再谈这件事了。我相信你下一回就会自己好好考虑的。这样的事情别再干了。”
他站在那儿望着他。他的声音现在温和了一些。
“你脸色多么苍白啊。不过我看你又长高了。我希望你今后别再干这种小孩子事情了;你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该懂得些事体了!”
在这段时间里,埃德加只瞧着他的母亲。他觉得她的眼睛在闪烁。只是灯火的反光吗?不,她眼里湿亮湿亮的,嘴边挂着一丝微笑,表明她对他的感激。他们现在把他带去睡觉,可他不再因为他们让他孤零零一个人在那里而感到悲哀了。他有多少东西,有多少丰富多彩的东西要思索啊。近日来在他生活中初次感受到的巨大痛苦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觉得自己被一种神秘的对未来秘密的预感所陶醉。外面是昏黑的夜,树木在黑暗中沙沙作响,但是他不再心悸。自从他知道生活是多么丰富以来,他对它就不再感到焦躁不安。仿佛今天才第一次赤裸裸地看到了现实,它不再为童年时代千百种谎言所遮掩,而是显出了它的全部不可想像的危险的美。他从来没有想到,多姿多彩的生活中痛苦和欢乐竟然到处可以相互转换。而一想到他面前还有许多这样的时光,生活还深藏不露地等待着他惊喜地去揭开它的面纱时,他就感到快乐。现实生活的绚丽多彩,和对于多姿多彩的现实生活的朦胧预感的突然袭来,使他第一次相信他理解了人的本质,即使他们彼此充满敌意,他们也都相互需求,被他们所爱又是多么甜蜜啊。他没有能力怀着憎恨去回忆某事或某人,没有一件事他对之感到后悔,甚至对于男爵,这个诱骗者,他的死敌,他也寻获了一种新的感激之情,因为他为他打开了通往最初的情感世界的大门。
在黑暗中去回想这一切是甜蜜、令人神往。他昏昏欲睡,渐渐进入了梦的幻境。这时,他觉得门突然开了,好像有人轻轻走了进来。他起先并不这么想,而且他太困了,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这时他觉得有人喘着气,用自己的脸柔和地、温暖地、甜蜜地揉擦着他的脸。他知道,这是他的母亲,她现在在吻他,抚摩他的头发。他感到了亲吻,他感觉到她的泪水,温柔地报以亲热的抚爱,并且只把这当作是和解,是对他的沉默所表示的感谢。直到以后,多年以后他才懂得这无言的泪水中包含着这个行将衰老的女人的誓言。从现在起,她只属于他,属于她的孩子,这意味着她放弃一切风流韵事,意味着她与自己的欲念诀别。他不知道,她也感激他将她从一次无结果的艳遇中拯救出来,她就用这种拥抱把爱的既苦又甜的重负留给了他,像是一笔遗产。所有这一切,这个孩子当时并不理解,但是他觉得能这样被人所爱是太幸福了,他感到这种爱又把他卷入了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秘密。
她松开了手,嘴唇离开了他的嘴唇,轻盈的身躯飘然而去,却留下了一片温暖,留在他的嘴唇上面。一种甜蜜的欲望使他渴望再度拥有柔软嘴唇的亲吻和温暖的拥抱,但是这种令人向往的秘密的渴求,已在睡眠的阴影笼罩下渐渐沉去。最后几个小时的所有画面,又一次五彩缤纷地飞掠而过,他青年时代的书本又一次引人入胜地翻了开来。随后,孩子沉入睡乡,开始了他生活中更为深沉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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