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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发卖艺人问:“小姐,听什么歌?”
晓敏几乎想说采茶扑蝶,终于她理智地想一想说,“蓝色天堂吧。”一支每个人都会的曲子。
喝完茶出来,在横街,看到一个小孩拿着喷漆罐在墙角涂鸦,大书“回香港去”。
晓敏与范坚不约而同奔过去抓这个小孩,来势汹汹,那小孩丢掉漆罐便跑,晓敏眼明手快,又穿着球鞋,飞身扑上。
她抓到她夹克一只角,小孩连忙施金蝉脱壳之计.闪电般逸去。
晓敏在他身后骂,“你也回去,回你姥姥家去。”
范里大笑。
晓敏拾起漆罐,拾头,看到一个警察讶异地说:“我知道有人会这么做,”指着墙上涂鸦,却怎么都想不到会是你。”
范里还笑边解释,“不是她,是一个小孩,她抓住他外套,搜一搜,或许可以找到证据。”英语流利得多了,再也不会期期艾艾,都是郭剑波的功劳吧。
警察果然自外套袋中搜出一张学生证,“谢谢两位小姐。”他自去善后,走过墙壁,喃喃念到:“回香港去。”看着晓敏她们笑,“你们真好,来去自若。”
回香港去。
晓敏心中暗暗忖,别以为我不想。
范里劝道:“有一次在香港看电影,不懂西方规矩,说话声略高,前座立刻有人皱着眉头转过头来用广东话对我们说'回乡下去',所以,晓敏,别放在心上,与众不同,一定受人注目。”
晓敏笑:“多谢你安慰我。”
“郭剑波希望你同他讲和。”范里轻轻说。
“我没有生他气。”晓敏死撑。
“他那专栏用辞是太过激动,但爱之深,责之切。”
爱得太厉害,都把香港移民给枪毙掉了。
也许香港长大以及受教育的女性的确太凶太有主张,处事没有弹性,晓敏缺乏范里那股阴柔之气。
范里说下去:陆敏其实你同郭剑波都算是像外国人的中国人。”
“他是。我不。”
范里搂着晓敏笑。
范里有若干柔情如水的小动作连晓敏都觉得服服贴贴,戾气全消,男性身受会怎么样,可想而知。
她俩告别后,晓敏回到公寓。
到处都是胡小平搁下的便条、衣袜、烟头、啤酒罐、一室乌烟瘴气。
但是公寓多了这些垃圾偏偏就忽然活生生起来”
晓敏首先推开玻璃窗,透透新鲜空气。
这上下,飞机已在大西洋上空翱翔,依小平的性格,早已呼呼入睡,弥补多人不足。
夏风中玫瑰花甜香喜袭人而来,这种醉人的感觉若有人分享则可醉死,无人分享则切忌寂寞至死。
晓敏开始清洁工作,不消一会儿便把地方打扫得干干净净。
姐姐那里有帮佣,每周问借一次也不算太过分,但晓敏却从来不想生活好过能力范围。
自幼母亲并没有叫她们放家务,“要做的话,将来有得做,注定不用做、学来无用”,是她们母亲的的至理名言。
明年真想回去看看母亲。
晓敏最后一个步骤是把自墙角及沙发底扫出来的所有杯子全都洗清。
好了,公寓恢复一尘不染,同胡小平没有来过之前一样,多么令人惆怅。
晓敏必须承认他带来多少热闹。
轮到她打开啤酒罐头享受那苦涩的泡沫。
晓敏这次失算,胡小平并没有夜飞机上睡觉,他开亮头顶那盏小小的灯,不停书写这次西来的印象。
挪动文件夹子的时候一不小心,跌出两张照片来,相中人正是范里,她一脸笑意,在剪彩会中递上金剪刀。
胡小平客观地注视一会儿,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人。
他自己都吓一跳,这还需要证实,回到香港,大把资料可供参考。
现在尚未能肯定该女即是彼女,一待证实,非得立刻通知晓敏不可,想到晓敏,内心不由自主地牵动。
胡小平一直急急书写,直到飞机快要降落启德机场,才揉一揉疲倦的双眼,闭目养神。
晓敏一觉醒来,看看钟,说道:他已经到了。
是个星期一,如果再找不到工作,百般无聊,她也许真会代人捉刀,代写论文。
门铃响起来,晓敏披上浴衣,呵,这里的公寓大厦没有派报纸到门口的享受。
“咦,是小太阳。”做阿姨的赶快欢迎她,“什么风把你吹来?”
小阳神色如常,进屋,放下书包。
“你该在学校里,有什么问题?”晓敏奇问。
“今天实在没有心情上课。”
“把烦恼告诉我。”
“父亲今早搬了出去,”小阳平静的说:“他与母亲协议离婚。”
“天。”晓敏痛苦地叫出来。
“他找到了别人,”小阳说:“决意离开我们。”
林启苏坐在屋子里等顾晓阳回家,直等到清晨,他闻到妻子身上一股烟加酒的臭味,幸好她还不算大醉,他便平静地提出离婚的要求。
晓阳呆在当地。
照说,她应当有点表示,或大吵大闹,摔烂东西,或失声痛哭,坚决不允,或轻蔑冷笑。以示时髦冷酷,但是她统统做不出来。
太疲倦了。
晓阳已被她那怕寂寞的老板拖住应酬各路嘉宾达八小时之久,在这之前,她又连续工作了八小时。
到十二点多,客人都散尽,老板忽然收敛笑容,对她似条狗般道:“你,留下,有话跟你说。”
晓阳坐着听她训话,又捱了两个钟头。
天长地久,那三幅被晓阳已听过七千次之多,闷得她几乎哭。
幸亏,老板也是人,也会疲倦,她终于打一个呵欠,令晓阳走。
晓阳已经虚脱。
好不容易熬到家,丈夫又对她说出这番话。
她没有力气再表示什么,她牵牵咀角,“好,你说什么就什么,你看着办吧。
她蹒跚上楼去。
林启苏不忍,“晓阳——”
“不要叫醒我,我明天上午没有约会。”
都认了,还管谁对抑或谁错呢,第二天起来,精神饱满,第一件事便是查查银行存款倒底有多少,才能计划将来的新生活。
她一声不响的睡了。
小阳轻轻说:“我坐在嫣妈床沿,她一点不发觉,她不知有多累。”
晓敏双目润湿。
“没多久,天就亮了,父亲收拾一只箱子,驾车离去,他不知从头到尾我都在一旁窥看。”
“你母亲呢。”
“她现在公司。”
晓敏吐出一口浊气。
“真不知道是谁的错,”小阳惋惜,“他们苦干了这么些年。”连孩子都知道不容易。
“你能照顾自己?”
“可以到极点,但是,阿姨,你要不要来陪我妈?”
晓敏摇摇头,“你该知道她那脾气:好强好胜,天塌了还嚷痛快痛快,这德性坑了她。”晓敏心疼。
小阳低下头。
“你越快返回学校越好,大人的事,你最好置身度外。”晓敏怕外甥女听不懂,“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小阳却点点头。
“我送你回课室去。”
“我不能旷一天课?”小阳有点失望,阿姨比母亲更严。
“一开始就会似骨牌般直倒塌下来,一天是旷课,两天亦是旷课,干脆不用上学。”
晓敏套上衣服,换转话题,“在学校里,你有无遭遇不友善态度?”
“你指白人对我们?”
晓敏点点头。
“白人还不够数目,我班共廿七名学生,十七名已是华人。”
晓敏骇笑。
小阳到了学校,只错过一节英文,晓敏看着她进班房,给小女孩一个飞吻。
小阳一进去,晓敏的头就抵在驾驶盘上,重得不能够再次移动。
要过不知道多久,她才抬起头来,把车子驶到四季酒店。
不出她所料,晓阳正与同事午膳.神色自若,除出一双黑眼圈,不见任何端倪。
见到晓敏,晓阳作大吃一惊状,“你走错地方了,妹妹,你应该往美容院去洗心革面。”随即招呼她坐。
同事们喝完咖啡散场,剩下姐妹俩。
晓阳安慰妹妹,“并不是天尽头,不要担心。”
“你打算怎么样,”晓敏问。
“我已经拿到护照。”
“不错。”
“我想回香港。”
晓敏真正意外,晓阳一向是家里的革命先锋,事事比人早走一步,春江的水暖和还是寒冷,她头一个知道。
这次,她的新招又令晓敏诧异。
“不是叫我们滚回香港去吗,”晓阳笑笑,“我最听话不过。”
晓敏发觉晓阳真正聪明。
护身符已经到手,身边的财产几乎一兑六倍六,还不回去,留在此地,干什么。
“香港人多些,社交范围也广,趁还没成老太婆,再碰碰运气。”她笑。
“小阳呢。”
“仍住在大房子里呵,每天下午有菲津宾工人来帮她打点细节,放假可回港探我。”
“这些都是你在一个上午盘算出来的,”
“才怪,”晓阳苦笑,“林启苏有女人的事我知道有半年以上,没有后路,多说无益。”
“那女人从什么地方来?”
“别看经人家,”晓阳一如讲别人的事,“人家早十年就自台南迁徙到三藩市近郊蒙特利公园,家里开超级市场,本人也受过大学教育,对林启苏好得不得了,端的有财有貌。”
晓敏忍不住讽刺地说:“那多好。”
晓阳非常幽默,“可不是。”
晓敏见她处理得这么妥当,不禁放下一颗心。
她姐姐说,“我也喝过酒,我也以工作麻醉自己,到头来医不好,现在发觉离婚才是最好的手术,正如一位大作家所说,我愉快地结束了一股不愉快的婚姻。”
“什么时候回去,”
“母亲六十大寿快要到了,正好及时庆祝一下,你呢,至要紧混够日子去唱国歌,然后才有资格决定去留。”
“是是是是是。”晓敏唯唯诺诺,毕恭毕敬。
“你这只小猢狲。”晓阳直骂她。
晓敏忽然握紧姐姐的手。
晓阳撑了那么久,也露出真情来,她眼神茫然,又要结束原有生活方式,又要再次奋斗,闯出新路,太多的未知数,怎么会不彷徨。
只听得晓敏说:“你走了我更加寂寞。”
“小姐,也许可以逼使你快快找个异性对象。”
“我怕。”
“怕什么,有点事做,总比闲得慌好,”晓阳的态度另树一帜,“恋爱了、吵架了、分手了,另结新欢,再度约会,又不对劲,闹个三角,一拍两散,休息半晌,又次出动,越战越勇,终成眷属,旋告分手……这样才多姿多采。”
晓敏骇笑。
“别以为坐着干等时间不会过,一样白了少年头,干吗放弃丰盛人生,你又喜爱写作,生活一片空白,写什么,一较量就输,哭哭笑笑,日子容易过,当然吃苦,但也有好辰光,你想想是不是。”这番话,细细碎碎,都揉进晓敏的心里去。
“如此说来,你不后悔?”
“你叫我说感激林启苏呢,我实在出不了口,但是你叫我懊恼,我又没空,我们未必大方到可以做朋友,又不致反脸成仇,你说,晓敏,这种温吞水感情是否早该结束为上,噫,让老妈晓得了,又该说我对你有不良影响。”她苦笑。
“我只怕你痛苦。”
“不,我不痛。”
“那好,”晓敏说
“回到香港,我会买七件狄奥貂皮每天换一件,一周不重复,多快活。”
初到贵境,晓阳见下雪,披上皮革,在街上,硬是给一个洋人拍肩膀,听他冷冷的训词,“女士,把他人的皮穿在身上是极之不道德行为盼你自律。”
香港没有这种神经汉。
人都来不及保证,还管动物呢。
晓敏说:“你也该松口气了。”
听到姐姐的剖白,晓敏情绪平定下来,她们在酒店门口拥抱一下,各自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