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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酒醒了,心中十分懊悔,圣诞节在医院中渡过,非始料所及。
黛茜来探我,言语中很多埋怨。
我很沉默,早知我们之间可以籍这次意外而和好如初,早该摔进池子里浸它一浸。
我发觉我深爱黛茜,一旦停止与自己的意志力打仗,整个人崩溃下来,握着黛茜的手不放。
病愈后我与黛茜恢复邦交。我时常到她家去打网球。
过去的不快,我们两个人都下定决心忘得一乾二净。
我胸中充满希望,如果可以从头开始,我愿意跟黛茜过「新生活」。
母亲很讽刺的问:「怎么?你现在对于金钱改观了?」
「是。」我简单的答。
一句话堵住了她的嘴,我很痛快。
我请黛茜到家来教她功课,父亲说:「啊,那位漂亮的小姐又出现了。」
黛茜的拉丁文很差劲,有一两首诗硬是不明白,父亲缓缓的解释给她听。
母亲在厨房中问我:「你们进行得怎么样?」
「现在不流行早婚,」我说:「我还没有能力组织小家庭,物价飞涨,新水不涨。房租运杂费去掉三千,除出其他的食物开支、零用、买一辆小车子,请一个锺点女工,没有一万元是不行的,我毕了业,起薪点不过是三千大元,想想令人灰心。」
「依你说,只有月入过万的人才可以结婚生子?」母亲说:「天下的人都要绝种了。」
「不会的,」我说:「有些人娶的不是犀家千金。」
「她肯等你十年八年的?」
「也许三五年后,我际遇好的话,她又肯打个七折,那还差不多。」
「这不大乐观。」妈妈说。
「别泼冷水。」
「除非她父亲肯提拔你,那么一切好办。」妈妈说。
「我能做什么?」我问:「他们家开船厂。」
「你有大学文凭,真才实学,他为什么不能提拔你?」
「太没志气。」我搔头皮。
「那么拖到四十岁才结婚好了。」妈妈诅咒我。
我但笑不语。
临大考那几天自然是疲倦的,说来说去,读书还不是为了应付考试。
黛茜并不见得是很用功的学生,开夜车开得脸上瘦下一圈来。
我对她说:「考完后我们要好好的玩一场,我们到麦理浩径远足。」
黛茜说:「父亲要我陪他到巴哈马群岛去逛一逛。」
我默然无语,我的「玩」是到新界走一圈,晚上吃顿饭,回家睡觉,人家的玩是上飞机去到没有人迹的地方。要追上犀家的生活程度,人家拔根汗毛就吓煞我。
我硬着头皮说:「真心相爱的两个人到什么地方去都好玩。」
「那自然。」黛茜赞成,「可是爱情是很深奥的一件事。」
「为什么?」我问:「我不明白。」
「爱情不是结婚生子。很多子孙满堂的两夫妻不过互相需要了若干年而已。爱情是另外一件事,爱情是奢侈品,并不是每个人一生之中可以获得一次的。」
我瞠目问:「那么我的父母呢?难道他们不是相爱的?」
「他们有深厚的感情,因为他们数十年来共处一室,他们对伴侣有一定的了解……但爱情是不同的。」
「你真幼稚;你以为爱情是雅黛儿H的故事与大盖士比?不是有人发了痴或是心碎而死,就不是爱情!多么可笑。」
黛茜说:「我不觉得有什么可笑,有些人追求理想,有些人安于现实,各适其适,我们只能活一次,有权选择我们认为是最好的生活方式。」
r你不觉得这种人很傻气很痛苦。」我泄气。
「我一点也不觉得。」黛茜说:「他们至少有一种痛苦的快感,不是你们可以想像的。」
我怪叫起来「我们?我们是什么?凡夫俗子?
黛茜笑,「别再追究下去了。」
我觉得我与黛茜有了新的距离,我与她的理想完全不一样。我只想赚够了钱,组织一个小家庭,一家人过得丰衣足食,于愿已足,但是黛茜已经有很多的钱,她进一步地要求境界上的突出。
我足足比她落后一个世纪。
这时候我退缩已经太迟,我痛苦绝望地趴在她的身边,知道日子不会太长。
可是人们的通病是死心不息,只要黛茜身边一日没有固定的男朋友,我一日就可以追求她。
后来我们就毕业了,我考到第一级荣誉。
黛茜马上申请到瑞士去居住,一边也学点外文什么的。
我们分手在即。
见面时难免有点黯然。
我说:「黛茜,千金小姐是不会嫁穷小子的。」
黛茜默然。
过了一阵子她说:「我知道你喜欢我。」
「你不喜欢我吗?」我问。
「喜欢当然喜欢,可是我们不能因为喜欢一个人就跟他结婚。」
「你在寻找轰轰烈烈的爱情。」
「是的。」她说:「真正的爱情。」
我默然。
「或许我会花三年四年,甚至十年八年去寻找,找不到又是另外一件事,但我不会放弃。」
我苦笑:「我不会是那人吧?」
「不,你不是。」她温和地说:「我一早就知道你不是,但我们是好朋友,我们无话不说。」
即使这话伤透了我的自尊,她还是要说的。
我深深叹息。
「你并不会为我疯狂。」黛茜说:「过不久你会忘记我,你会找到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共同组织一个家庭……」
我不悦:「你也太看小我了。」我说。
「这怎么算是看小你?我就没有勇气组织一个家庭——多大责任。」
「你事事讲究完美,」我说:「你太骄傲。」
她笑。
她去日内瓦那日,我也有送飞机,原本不想做这样的俗事,但不舍得不见她最后一面。
她跑过来跟我握手,想说什么,又没说下去,终于走了。
那夜回家,我躺在床哭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眼睛有点肿,没精打采地吃早餐。母亲跟我说:「儿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握着母亲的手,又忍不住伤心起来。
我是深爱黛茜的,天时地利都有,欠缺人和。
我不知道以后我会娶个什么样的女孩子,人家说那是缘份,我也希望那是个相配的人。
千万不要是陌路人,只不过因为意外,我的脚偶而叉到她的路上去,相遇一阵子又分开。
男人也很需要安全感,以后我决定远离千金小姐。
亦舒《五月与十二月》
我就是我
这些日子我在预支更年期。心情陷入低潮。
我在一间酒店内任经理职,薪水约比一个女秘书高三倍,我可以戴得起金蚝劳力士——你看过他们的广告吗?时代的女性,开着保时捷,戴着金劳,手夹文件……但是我的薪水买不起保时捷,可恨的是,当我有一日买得起的时候,我又想买劳斯白色跑车。这个悲惨的物质世界。
也许因为有这些物质的推动,所以我一天一天地去上班,上午八点锺挤在渡轮里——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问过自己多次。但是其馀数百万市民都那么做:每个人都有职业,我们习惯庆幸有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除非都去做嬉皮士——也好得很,人各有志,兴趣不一样。
但这是香港,领不到社会福利署的救济金,嬉皮士们大可能捱饿至死——所以我并不对这种志向表示乐观,我每天仍然把八至十小时花在工作上,月尾领薪水时,表示愉快。
然后努力把薪水花光——这并不困难。如果你出去打听一下物价高涨到什么地方。凯斯咪丝的毛衣六百元,靴子一千元,绒大衣三千元。
所以我仍然挤在公路车上。去年年底买了件银狐,但劳斯白色跑车?叹息。很——难了。
今天我打开杂志,星座预测天秤座:「本月对你很有帮助,你将会认识一名新男友,与以前那些男人完全不同。」
啊哈!希望如是。
以前我认得太多的垃圾男人。是,每周末接到五六个约会,结果情愿躲在家中独个儿看电视,出去与他们玩会累得变一滩泥浆……说着他们可以了解的话,笑着他们认为是可笑的事……结果表演的成绩太好,他们认为我与他们有太多相同之处,下星期还是来约会。
真后悔当初没去参加演员训练班。我会是个很好的演员,一流演技。
呜。真闷死人。
房东不肯替我粉刷屋子。他说:「你们这种漂亮的小姐,花一万数千黏黏墙纸,小意思。」说得挤眉弄眼的。
我当然没有伸手捏死他,不值得。他提醒我一件事,如果真的混不下去,我可以利用这间公寓公开「徵友」。
目前只好在周末自己动手一间间的漆。我做这行很拿手,以前在英国,练习过多次。
我不错是一个人住,但我是有亲戚的。姊姊在香港,同父异母,嫁个律师,光在屋契与离婚书上签字,已经发财,姊姊穿金戴银,常常来表演阔气,我不是不喜欢她——我们很谈得来,但是数月不见,也无所谓。
她有一个洋名,叫乔哀斯。星期日上午十一点,她来接铃。
我穿着睡炮去开门,打呵欠。
我说:「你这么早来干吗?」
「下午去跑马,顺便来看看你。」
我想,至少我排名在马匹前面,不坏。
「茶?」我问她。
「谢谢。」她抬抬头。
我说:「你知道吗?乔哀斯在英国是一个廉价英文名字。相反地,夏绿蒂、伊莉莎白、玛丽是高贵的……」
「去你妈的……」她骂。
啐!就是因为我们不同母亲,所以她才敢说这种话。
「这么久才来开门,我还以为有男人在你屋子里。」她说。
「我没有男人已经很久了。」我答。
「如何解决性的问题?」她看我一眼,「是不是洗个冷水浴不去想它?」
「刚相反。想想市面上那些男人,不寒而栗,啥子欲念都逃得影踪全无。」
她笑,「还是让做姊姊的介绍一个男人给你吧。」
「原应如此。做姊姊不介绍,谁做这种中人、保人、媒人?妹妹嫁不出去,你也没面子。」
「真是的——这些一桶桶的是什么?」她好奇。
「油漆、漆墙壁。」我说:「散散心。」
「别开玩笑。」她不置信。
「姊姊,你可以去看赛马了。」我赶她。
「好,我会带男人上来给你看。」她说。
「看中我分你佣金。」我说。
她鼻子里哼哼嘿嘿的,终于挽起手袋走掉了。
星座上说的与众不同之男人,大概就是应在姊姊身上。可能吗?姊夫是好男人,好在有事业有气派,私生活不敢恭维,连小舞厅的舞女也泡,他们夫妇俩大吵的时候把我拉去做和事佬,我只会笑。
他怕姊姊。乔哀斯打得他眉青鼻肿,一星期上不了律师楼,他服贴得很,结果两夫妻过得极美满,妹夫改泡电视明星、落选的香港小姐、歌女。
夫妻之道是很怪,比考文凭与打工难得多——想想看,两个人廿四小时撕缠在一起,要命,互相防贼似,支票户口都得夫妻同时签名,你说多狠。
除非很小就结了婚,来不及想那些恐怖的事,否则只好一辈子独身。独身也有好处,往乐观处想:不必多洗一个人的衣服,少受男人那腌攒气,真正的自由……当然……寂寞。
我一边调油漆一边想,寂寞。星期日早上最寂寞,一张床上只一个人。没有情人。
有情人也是好的,星期日早上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