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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山_沉筱之-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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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檐,那年你拿回她的命格,为师便看出你有此一劫,千方百计阻止你不去见她,却未告诉你因由。如今看来,我应当让你知道,也好早日痛定思痛!”

    “李公子,妖毒侵体,也许……”

    “师父,风前辈,小惜姑娘……”那声音依然清淡若泉,“我还以为自己能带着她,踏遍江山,安度此生。小茴的心愿很简单,不过是,一座小江山……”

    一双手慢慢抚上我的脸,我努力挣开双眼,模糊只见,清浅的笑容,温润的眉目。

    “没关系,我救她。” 


第九章华胥梦(七)
 

    13

    “辰檐——”我嘶喊一声,猛地坐起身来。房间里一片昏黑,我呼呼地喘着气,眼睛不适应黑暗,我四处摸索:“辰檐,辰檐……”不知不觉眼泪一滴滴滑落下来,流入虚无,在心底烫出灼热疼痛。

    “辰檐,你在哪里,辰檐……”

    “小茴……”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我遁声望去,见他斜倚在床榻边,伸出手来,将我揽入怀中,轻笑道:“小怪,你终于醒了。”

    我朝屋中四下望去。一所普通民居,左角放着方桌和藤木立柜,柜中有竹花篮子,门上挂着一件蓑衣。

    “这是哪里?”

    “栾州,迟茂镇。”李辰檐答道,“小怪,我觉得这里好,除却水乡温软,又别有风情,我们先在这里住上一阵子,好不好?”

    “辰檐,我昏迷时,好像梦见……”

    “准是累了。”他笑道,“再睡一会儿吧,天亮了我叫你。”

    “嗯。”听他一说,我竟又有些倦意,“辰檐。”

    “什么?”

    “一起睡。”

    “好。”他掀开被子,在我身旁躺下。不知是否因为光线太暗,他的脸色苍白了些许。温润如玉的眉目,仿佛阔别久日。我伸手抚上去,顺着眉骨,一点点移动,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入心里。

    夜晚竟有些寒气,我不禁疑惑:“我睡了多久?”

    他帮我裹了裹辈子,笑道:“一个月有余了。内丹入体,总有些不适应。”

    不知为何,我忽然有些心慌,张了口,却不知该问什么,终是自言自语道:“残夏了啊。”

    “沄州晚夏多雨,栾州就好些。”李辰檐搂着我,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想要你。”

    我一怔,半晌“嗯”了一声。

    李辰檐诧道:“这么听话?”

    我静静看着他,探入他腰间衣带,伸手拉开,轻声道:“我也想。”

    他轻笑一声,一个轻柔的吻便迎了上来。缱绻深入,呼吸渐次紊乱,直到埋在心底的不安被撩起,融入滔天红尘之中。狠狠撕扯下衣衫,仿佛竭尽全力,用最紧密最不可分的拥抱,最疯狂最剧烈的撞击,带着撕裂的痛疼,将彼此吞噬。

    这夜**翻覆,最后也不知是何时沉沉睡去。醒来时天已大亮,李辰檐早帮我打了水,一碗热粥放在桌上。待吃完,出门转了转,才发现这是一个一进深的宅子。东西三间厢房,正屋坐北朝南,古朴雅致。后院有一个竹林,碎石小径两旁绿荫匝地,青凉幽静。竹林深处连着花圃,花圃旁是一个小木屋。昨晚我就住在木屋之中。

    看似寻常院子,然而仔细瞧起来,竹林像相府的长荫林,花圃中流水潺湲似相府西苑,而宅子的布局与沄州李府如出一辙。

    虽不堂皇,但却是李辰檐精心寻来的。

    “小茴姐——”我刚到前院,便见李逸然兴冲冲跑来,“你终于醒了。”

    我诧异道:“你怎还未回沄州,不是说要准备这年的秋闱?”

    李逸然神色黯淡下来:“就要回了。”

    四方花坛中,躺着一块石碑,有些零碎的石块散落在周围,盛满夏日的日头,竟成了决绝的姿势。

    李辰檐从正屋里出来,笑道:“逸然来了许久,也该回家了。”

    他站在廊檐之下,阴影遮住上半身。

    我只静静看着李逸然,看出他神色中强烈抑制的凄楚,看出他紧握的拳头上,骨节分明,青筋暴露。

    “辰檐。”我转头笑道:“我饿了,你去给我买些栾州的小吃,好不好?”

    李辰檐宠溺一笑,走来我身边:“说起栾州迟茂镇,当真地小繁华。小吃可口也就罢了,还有天南地北的说书人。前日我路过一家铺子,叫做‘路过’,一人一牌一凳子,老板是位花甲老叟,姓何。当日我闲来无事,便与他聊了几句。这里人都随和热情,我带你出去看看可好?”

    他从来不会说这样琐碎且冗长的事情。平静的语调中,有些急切,仿佛在赶着,将许许多多的事情告诉我。

    “不了。”我笑道,言语中,我努力吞咽着从心底漫出的不安与惶恐,“我今天还有些累,相公帮我买回来好不好?”

    李辰檐一怔,倏而扬眉笑了,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遵命,娘子。”

    我看着他走向门口。每一个姿势,我都仔细地看着。他的脚步在门口虚晃一下,伸手微扶了下门柱,很快便松开。

    直到李辰檐的背影消失在猛烈的夏光中,我才回头看着李逸然:“我与你大哥相公娘子的叫,你每每都说我二人太甜腻。刚刚,你为何不说?”

    李逸然还在发仲,听了我的话,他浑身一震:“什么?”

    “若是从前,早说我们矫情粘蜜了。”我还在笑,用暂且柔和的神情,去拼命掩住那个还未真正到来的事实。”

    “小茴姐,我……”

    “逸然,你走吧。”我淡淡道,“这些日子,他想与我独处,我明白。”

    李逸然猛然一惊,抬首问道:“你都知道了?”

    我苦笑着点点头:“那个时候,我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以自身为引,帮我承袭了体内余下的戾气,然我内丹归体,他承袭的同时,戾气受冲击,直入五脏六腑。”

    日头在李逸然的身上镶上一层金。他不是李辰檐的亲弟弟,然而今日他站在我的面前,那副历经岁月,洗去轻狂的容颜,竟也有几分与李辰檐相似的清俊。

    或者是我,是我从头至尾,一直在他人脸上,寻找与他的相似之处。

    每个人心里只能刻一张脸,只能铭记一个人。辰檐,没关系,我已经这样深牢地记住了你。

    “逸然,记得你大哥的话。他当你是亲弟弟,一直都是。”

    李逸然狠咬下嘴唇,一丝鲜血慢慢滑了下来,“我知道。”他的声音沙哑。

    我又踮脚拍拍他的头,“逸然长大了,有模有样英俊清秀,辰檐看着,心里也一定是高兴的。”

    李逸然张了张口,几番犹豫,最后只道一声:“保重。”便转身大步离开。

    “逸然!”我一直不问前路地与他在一起,可我做不到:“你能不能告诉我,辰檐他,还剩多久?”

    李逸然没有回头,但是声音已经开始哽咽:“不剩了。”

    “他只有二十日。小茴姐,大哥他是为了等你醒来,才苦撑了这么久。”

    “请你明白他的用心良苦,请你也一定要好好地,一个人,坚持下去。”

    “小茴姐,你……还有我们。”

    说完这些话,李逸然再次朝门口走了几步,却又忽然回过头来。

    天边飘来几丝清淡的云,遮了夏阳,院落中的日头退却,黯淡失光。

    他的脸颊莹然有泪:“小茴姐,我大哥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这一生,我只看他哭过一次,是在姬州的时候。”

    “那天,他以为你不相信他,还拿剑刺他与他斩断情缘纠葛。当时我站在大哥身侧,看见他仰起脸,有一滴眼泪就滑落下来。”

    “小茴姐,大哥他,很爱很爱你。”

    14

    李逸然离开了,先前几丝云朵渐渐飘走。剧烈的日晖兜头罩下,我直愣愣地站在院子里。眼泪淌了一脸,心底传来的疼痛抽丝剥茧,连指尖,也跟着绞痛起来。泪水滑入衣襟,冰凉刺骨的感觉,到如今,如斯凉意也像一种慰藉。

    “辰檐。”我缓缓地呼唤他的名字,只是那般沙哑的声音,仿佛还在胸口时,就已经被撕裂。

    太阳毒辣,方才他站在艳阳天下,笑起来还有往昔的温润,他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然后离开了。

    不剩了。

    他只有二十日。小茴姐,大哥是为了等你醒来,才苦撑了这么久。

    “辰檐!”我大呼一声,冲出门去。

    迟茂镇的残夏也有不消退的绿意。陌生的街头巷陌,烟波画桥,当年在沄州时,一行人语笑三千,清隽男子手持折扇,闲月清风般跟在身后,不时露出邪气笑容,问小怪考虑清楚了,可要嫁来?

    水乡梦软,姬州风冽,通京城外,三月便有蝶舞翩跹,然而我去到何方,都有他相伴不离,一如当年我离开相府,那人用折扇敲我的头,说走了,前面山河大好。

    但此时此刻,天涯间,他仿佛消失了一般。街边吵吵嚷嚷,繁花密密匝匝,心中却空了。

    脚步毫无知觉地走着,一步一步,穿过许多街巷,然后走回家。

    我抬头看红木门上的匾额,不由笑了。上面写着“静府”。静,是他的封号,也是我的封号。

    以为会一生静好,到头来,不过一场清落空梦。

    “小怪。”院子里传来一个声音。

    我泪盈盈抬起头来,李辰檐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走上前来,微微诧异笑道:“怎么哭了?”又抬袖帮我拭干泪痕。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我喃喃答道,将头埋入他的胸口。

    如同埋入一团无力地棉花上,李辰檐脚步不稳地后退几步,与我一起跌在地上。

    我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往下沉不可怕,我只是看不到底,万丈深渊,万劫不复,都不可怕,只怕一直沉着,没有尽头。

    李辰檐揉揉我的头:“记得我跟你说的何叟,我买了些吃的,见天色还早,就坐下来,与他聊了几句。”

    “小怪饿坏了吧?”他捧起我的脸,笑着说:“别哭了。”

    “嗯。”我狠狠咬牙,抬袖拭干又渗出的泪水:“再也不哭了。”

    我将一股又一股汹涌的酸楚咽入喉间,憋入胸中,里面闷钝着痛。但是,即便心肺都因这凄苦溃烂,我也不再在他面前流泪。

    我笑问:“吃的呢?”

    李辰檐道:“放在膳房里了。”

    “那相公去正屋等着,今天我来伺候你。”

    屋内的桌上点一盏油灯,灯火温馨朦胧。

    除却栾州的小吃,还有三四盘小菜是我最喜爱的,当年在姬州时,他也亲自下厨为我做过。我当时说,我这一生娇生惯养,不会做菜,但我会去学。

    此生也许多难流离,但贫贱也好,富贵也罢,只求得数日安稳,能为你,做些什么。

    心中一阵痉挛,双手也有些颤抖。两碗米饭凉了,我在厨房用热水回热了,才一齐端进正屋。

    我分一双筷子给他:“我们一起吃。”

    记得冬天在姬州的那日,我也与他两人围坐在桌前吃饭。窗外飘着风雪,屋内暖和得像是家乡。我赌气跑出去一天,他发疯似地到处找我。

    回家时,刚好看见他坐在我的房门口,雪似白梅,梅落满肩。

    他在等着我。

    一直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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